新加坡前外交官马凯硕：《疫情之后的中美关系及世界》

背景：

2020年4月，世界还因为疫情处于一片慌乱之中。马凯硕教授基于当时的形势，与财政金融研究所论坛就《疫情之后的中美关系及世界》进行了讨论和分析。两年过去了，世界的变化和局势验证了这位智者对世界局势及各国特点的判断和把握。

新加坡前驻联合国大使、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管理学院院长马凯硕教授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欢迎您参加我们的节目！请问您认为这场疫情对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有何影响？

【马凯硕】：在经历2019年末疫情初发的紧张之后，中国快速进入状态。相比之下，欧洲和美国似乎毫无准备。在公共服务机构方面，中国表现得非常好。欧洲和美国的公共服务机构相对被忽视，比如美国资金不足的情况下，表现得差强人意。现在疫情还未结束，我们正处于风暴之中，我们必须等待它结束，然后才能知道哪艘船沉没，哪艘船上岸。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在许多国家，现在将有更多的政府干预经济，这对西方资本主义模式有什么影响？

【马凯硕】：资本主义模式本身没有错，但里根总统有一句名言：“政府不是解决办法”，里根-撒切尔理论走得太远，认为政府是问题所在。美国为政府机构提供的资金不足，关闭了其中一些机构，而且基本上不尊重它们。例如，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曾经备受推崇，但是当它无法处理波音737事件时，它失去了其权威性。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表现也差强人意。

在新冠肺炎治疗中心工作的美国医生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国际合作方面呢？2009年匹兹堡峰会的精神还存在吗？G20有什么作用吗？

【马凯硕】： G20肯定是有作用的。2008-09年，危机袭击了美国，中国本可以坐下来幸灾乐祸。事实上，中国反其道而行之，并表态说，“这是一场全球危机，如果全球经济下滑，我们就会下滑。”结果，中国挺身而出。当时美中之间有合理的信任和信心。美中关系在过去10年恶化，尤其是在特朗普政府执政的最近三年。正如我在书《中国的选择》（英文名为HAS CHINA WON）中解释的那样，特朗普在没有首先制定明确的长期战略的情况下，不明智地对中国发起了一场重大的地缘政治较量。Covid-19 是影响整个世界的普遍问题。美国应该暂停与中国的地缘政治较量。我甚至建议美国单方面取消对中国的所有关税措施，并与中国合作遏制疫情及其影响，例如与中国科学家和中国供应商合作解决这一紧迫问题。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这对将要到来的美国大选（2020年11月）意味着什么？

【马凯硕】：这取决于美国的决定。是从总统的短期选举考虑，还是由长期战略计算。不幸的是，美国可能会从选举方面考虑。如果特朗普的支持率——令人惊讶地上升了——现在开始下降，他很倾向于再次开始打压中国。这对美国和中国乃至世界都是不利的。但是当人感到绝望时，可能会做让人绝望的事情。

2021年1月美国国会山事件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随着供应链的缩短，这场危机会影响东盟一体化的新精神吗？

【马凯硕】：东盟受到Covid-19的严重打击，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恢复。但美国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即发展全球供应链是一个错误。“我们必须在家里制造一切！”，但东盟国家不会因全球化而退却，因为它们实际上做得很好。我认为他们将继续与中国、日本和韩国建立区域经济伙伴关系。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新兴市场经济体呢？

【马凯硕】：他们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这就是为什么世界需要重振G20，以对全球问题采取协调一致的全球应对措施。但遗憾的是，与多边机构合作并不是特朗普政府希望做的事情。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我们现在开始问答观众提问。

观众问题一：国家资本主义与无拘无束的资本主义——我们最终会走向何方？

【马凯硕】：我记得诺贝尔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的名言：“社会要取得成功，你需要自由市场的无形之手和善政的有形之手。” 我们需要在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之间取得合理的平衡。例如，在政府机构工作的人的专业水准，应该与在他们监管的行业工作的人一样优秀。你不能让所有的人才都去私营部门，剩下的人才才去管理部门。社会必须理解和尊重这些机构，并加强它们的职能，给予它们所需的独立性和资源。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欧洲出现了一个问题，每个人国家都各行其是，欧洲还能否齐心协力？

【马凯硕】：我希望如此。但欧洲的反应很糟糕。当最初德国和法国拒绝帮助他们时，意大利人感到震惊。相反，他们不得不求助于中国以获得他们需要的援助。欧盟成员间的合作和团结似乎很快就消失了。这场危机表明，欧洲有很多结构性问题需要处理。它在很多方面都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社会保障体系资金不足。在这场危机之前，法国总统伊曼纽尔·马克龙试图采取一些明智的举措，以确保社会保障计划有可持续的财政支持，但现在出现了巨大的反弹，当“黄背心”开始抗议时，我正在巴黎。政府不能忘记必须处理这些结构性问题。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你会给什么建议？

【马凯硕】：你必须对人民非常诚实，告诉他们过去的政府做出了各种不真实的承诺，比如“不用担心，我们会照顾你的养老金。”等等。在短期内，每个人都必须做出牺牲。在欧洲民主国家，很难说实话，因为你会被选下台。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欧洲有没有领导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马凯硕】：法国总统马克龙有很多看法很不错。我喜欢他对多边主义的重视。不幸的是，虽然他知道该怎么做，但他无法说服自己的民众与他同行。欧洲仍然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大陆，但他们需要一个新的社会契约，让每个人都参与进来。但这需要能够解释长远问题的领导者。

法国总统马克龙在2022年4月大选中获得连任

问题2：软实力在中美关系中的作用是什么？

【马凯硕】：美国和中国的愿望根本不同。美国一直渴望成为山上的闪亮城市。美国想把自己描绘成世界上表现最好的社会，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变得像美国一样，它想输出美国梦。中国没有这样的愿景。中国的梦想是让中华文明恢复到它在1945年的屈辱世纪之前享有的全球地位和威望。中国人不固执于让一个印度人、非洲人或南美人变成中国人。他们的观点是，“我们中国人是中国人，你们成为不了中国人，但我们会和你一起工作。”美国人想领导世界。现在看来，中国将成为第一大经济体，但中国没有领导世界的愿望。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它会以某种军事冲突告终吗？

【马凯硕】：好消息——中美之间不会发生战争。在核战争中，没有赢家和输家。美国和中国都会输。日本——也许是俄罗斯、印度和其他国家，可能会获利。美国和中国都非常了解这一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会有一场剧烈的重大地缘政治竞赛。我想提醒世界这即将到来，我们必须开始准备。我试图说服美国和中国在参加这场竞争之前三思而后行，因为这将是一个双输的选择，除了新冠病毒，我们还要面对全球气候挑战，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问题。如果美国和中国继续进行地缘政治竞争，未来的历史学家将把它们视为两个落后部落在他们赖以生存的、烧着熊熊大火的森林同时互相争斗。

问题3：哪些政策指引让您觉得政府可以遵循？

【马凯硕】：一个巨大的全球悖论：很多国家正在孤立自己。但新冠疫情证明了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多么渺小和相互关联。我们就像那艘被感染的游轮。如果您在受感染的游轮上，只为自己的船舱消毒是没有意义的。你必须照顾好整艘船。但现在我们只关心自己的国家，我们住在同一条船上。但是人类并没有团结起来照顾整艘船。天生的领导者应该是美国，因为它在1945年建立了多边机构。可悲的是，美国一直在逐步削弱多边机构，包括我们迫切需要的世界卫生组织。美国必须醒来并学会共同努力，以确保不会重复类似新冠这样事情。

问题4：您怎么看东南亚地区的粮食安全？

【马凯硕】：许多国家都对此感到担忧。但是，幸运的是，东盟国家也意识到他们不能切断彼此的联系。我们需要维持长期的关系，比如新加坡依赖外部供应，也能够保持我们的供应，我希望各国在这类项目上保持明智。

【财政金融研究所官方论坛主持人】：感谢您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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