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里森：28岁以一己之力搞垮了英国老牌贵族银行的魔鬼交易员
零
巴林银行(Barings Bank) 创建于1763年，由于经营灵活变通、富于创新，很快就在国际金融领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其业务范围也相当广泛，无论是到刚果提炼铜矿，从澳大利亚贩运羊毛，还是开掘巴拿马运河，巴林银行都可以为之提供贷款。
甚至于英国王室都是巴林银行的客户，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伊丽莎白女王也信赖它的理财水准，并是它的长期客户。
由于巴林银行的卓越贡献，巴林家族先后获得了五个世袭的爵位。这可算得上一个世界记录，从而奠定了巴林银行显赫地位的基础。
然而，这一具有233年历史、在全球范围内掌控270多亿英镑资产的历史显赫的英国老牌贵族银行，竟毁于一个年龄只有28岁的毛头小子尼克·里森（Nick Leeson）之手。
1995年2月26日，英国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宣布：巴林银行不得继续从事交易活动并将申请资产清理。
10天后，这家拥有233年历史的银行以1英镑的象征性价格被荷兰国际集团收购。
这也意味着巴林银行的彻底倒闭。
著名电影《魔鬼交易员》中有一个场景，尼克被捕前在法兰克福机场，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与手势。
“这个情节纯属虚构，”尼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坚强。当年那个非法账户刚开始亏损时，我就害怕地撕咬自己的指甲了，更别提我被正式逮捕后。我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脆弱，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可能让我痛哭流涕：我在德国监狱的前6个月当中，几乎每天都会哭，有时为家人哭，有时为自己哭，有时纯粹为了哭而哭。”
这部电影讲述的就是尼克·里森的故事。
尼克·里森，曾经被国际金融界称为“魔鬼交易员”，然后成为臭名昭著的“金融流氓”，后来又穿梭于世界各地，像“巴菲特午餐会”一样，到处参加商务晚宴发表演讲。
今天我们来看看他传奇的人生。
壹
有些人生来就是某些领域的天才。
尼克·里森是一个英国泥瓦匠的儿子，母亲在他20岁时去世，他从没读过大学，但这并不影响事业上的一帆风顺。
1989年7月10日，22岁的尼克·里森正式到巴林银行工作。这之前，他是摩根·斯坦利银行清算部的一名职员。
进入巴林银行后，他很快争取到了到印尼分部工作的机会。
由于他富有耐心和毅力，善于逻辑推理，能很快地解决以前未能解决的许多问题。
因此，他被视为期货与期权结算方面的专家。
伦敦总部对尼克·里森在印尼的工作相当满意，并允诺可以在海外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务。
1992年，25岁的尼克·里森被巴林总部派往新加坡分行成立期货与期权交易部门，并出任总经理。
“我感觉我站到了‘人生阶梯’的高处。”里森说。
但是，里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新加坡分行会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 在巴林银行等几家金融巨头到来后，新加坡国际货币期货交易所(SIMEX)的交易从每天两千多笔变成了每天两万多笔。
身为总经理的里森当然功不可没。
在日经225期货合约市场上，他甚至被誉为“不可战胜的里森”。
贰
无论做什么交易，错误都在所难免，但关键是看你怎样处理这些错误。
在期货交易中更是如此。
有人会将“买进”手势误认为“卖出”手势；有人会在错误的价位购进合同；有人可能不够谨慎；有人可能本该购买6月份期货却买进了3月份的期货，等等。
一旦失误，就会给银行造成损失，在出现这些错误之后，银行必须迅速妥善处理。
如果错误无法挽回，惟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该错误转入电脑中一个被称为“错误账户”的账户中，然后等待适合的行情出现时再挽回损失。
里森于1992年在新加坡任期货交易员时，巴林银行原来有一个账号为 “99905”的“错误账号”。
1992年夏天，伦敦总部全面负责清算工作的哥顿·鲍塞给里森打了一下电话，要求里森另外设立一个“错误帐户”，记录较小的错误，并自行在新加坡处理。
在中国文化里，“8”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因此里森以此作为他的吉祥数字，由于账户必须是五位数，这样帐号为“88888”的“错误帐户”便诞生了。
几周之后，伦敦总部又打来了电话，所有的错误记录仍由“99905”帐户直接向伦敦报告。
这时“88888”错误帐户刚刚建立就被搁置不用了，但它却成为一个真正的“错误帐户”存于电脑之中。
通常情况下，银行会设置交易部和清算部，让查账的人去监督花钱的人，起到一定的监督和制约作用。
可是巴林银行新加坡分行是个例外。
也许是总部过于信任里森和他的能力，里森身兼两职交易部和清算部部长，使得银行内部的相互制约组织功能丧失。
于是，独揽大权的尼克·李森将“88888”错误帐户化为己有，这个账户也提供了里森日后制造假帐的机会。
如果当时取消这一帐户，巴林的历史或许就会重写了。
1992年7月17日，尼克·利森手下一个新来的交易员犯了一个错误，她误将客户买进20份日经指数期货合同看作卖出20份，由此造成了2万英镑的损失。
随后由于日经指数上升了200点，损失达到了6万英镑。
尼克·里森并没有向上级报告错误，而是利用88888帐户掩盖了真相。
这是尼克·里森第一次利用88888错误帐户掩盖严重的错误。
后来有一次，里森的好朋友乔治，也是新加披分行最好的交易员之一，在一次交易中出了错误，损失高达800万英镑。
里森为了保住乔治和自己的职位，便将乔治的错误也记入了88888错误帐户。
尼克·利森一方面用自己的佣金来弥补88888帐户的小错误，一方面通过做账，从伦敦总部获取金钱来进行风险很大的业主交易来弥补大的损失。
但由于当时的日经指数稳定，尼克·里森从交易中赚取不少钱，不但补齐了之前错账带来的亏损，还小有盈余。
如果里森就此不再利用88888帐户，他也就不会酿成后来的大错。
尼克·里森说：“但星期一我返回SIMEX时，就发现我还得使用88888帐户。
我所处的位置是相当奇特的，一方面，我在交易场地工作，负责用日元做期权交易；另一方面，我又是后勤部门的主管，可以向总部随意的提出要求。
我可以纵观全局，对我而言，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我也许是世界上同时对收入平衡表上的两边都负责的唯一一个人。
我已经沉溺于其中了。
除了伦敦总部方面对我的汇款要求有求必应且从不细问之外，另外一件事对我的欺瞒行为也产生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按规定，我要向三个不同的人汇报工作。
新加坡的顶头上司西蒙，但他对期货期权交易毫无兴趣。
名义上司麦克，他的业务在东京，但和他联系少，而且他只关心我赚取的利润。
伦敦的两个上司，但我上报的收益令他们激动不已。
正因为如此，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理自己的业务，而不受任何人的干涉。”
于是，里森记入88888帐户的错误越来越多了。
为了争取日经指数市场上最大的客户菲利普，里森做了一次非常冒险的交易。
他答应的菲利普的价格，但实际上这个价格是不可能的，结果他将客户的风险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并形成了巨大的损失，在一天之内就损失了170万美元。
尼克·李森说：“我一心想挽回88888帐户中的损失，所以我总做非套期交易。可是，这种交易就是一种风险最大的赌博。”
结果是1994年成了亏损激增的一年。
由于大额亏损的压力，尼克·李森失去了对市场的分析能力，被市场牵着鼻子走，88888帐户中的损失，由1994年初的2000万，达到了7月时的5000万英镑。
1994年12月，在巴林银行破产的两个月前，里森在纽约举行的一个巴林金融成果会议上，还被250名在世界各地的巴林银行工作者当成英雄。
到了1995年，尼克·里森的损失已经达到了1亿6千万英镑，在88888帐户上亏空5000万英镑。
1995年1月18日，日本神户大地震，其后数日日经指数出现了大幅度波动，尼克·里森在初期获得的大量的利润。
但由于过去的亏空太大了，无法全部清偿。
当时尼克·里森以每天1000万英镑的速度从伦敦获得资金，来进行投资。
但这次投资他犯了致命的错误，他买进了大量的日本股票，并卖空日本国债，结果股票一路下跌，而国债却一路上涨。
尽管总部对每天寄给里森巨额资金不满，但都被李森搪塞过去。
1995年2月，里森极力购买日本股票，企图独自支撑市场，但这个努力彻底失败，日经股价暴跌。
在2月23日，里森为巴林银行所带来的损失达到了8.6亿英镑，超过了巴林银行当时的总资产，直接将巴林银行送入了坟墓。
叁
意识到自己犯的弥天大错之后，里森立即携带家人逃之夭夭。
不久，里森在德国机场被抓获，以伪造和诈骗罪被起诉，开始了他的监狱生活。
事实上，里森在德国服刑时的条件还算不错。
牢房中除了床之外，还有电视机和收音机、报纸和图书，甚至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其它物品亦可向法院提出申请，法院根据其紧要性程度决定是否准许提供。
但是，由于欧美媒体彼时推测里森的刑期有可能是十多年、二十多年，甚至八十多年。
他一度感到万念俱灰。
“我曾想过付点钱给我熟识的两个之前是黑手党成员的意大利狱友，让他们帮助我在浴室自杀。”
当后来他被引渡到新加坡，并最终被告知自己的总刑期为4年4个月时，他内心的恐惧感才减弱。
在新加坡监狱虽然条件十分艰苦，监狱内部帮派斗争也相对比较剧烈，但是里森几乎没有哭过。
除了他觉得刑期在可接受范围内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在亚洲文化中，爱哭的男人很丢脸、没面子”。
自从里森来新加坡服刑后，妻子与自己的联系便越来越少。
后来，里森得知妻子与另外一位银行家结婚，这也宣告他们之间6年的婚姻正式结束。
不幸接踵而来，他被诊断出患上了直肠癌。
这样的双重压力几乎将他击垮。
其实，里森一直把工作看得比妻子和家庭更重要，而且自己也做过渣男，婚内出过轨。
所以，他并没有一直沉浸在妻子离去的阴影中。
另外，当他看到很多狱友比自己更惨的时候，心中也释然了许多。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三十而立”后的他正在蜕变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坚持每天读书和写作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读过好几本汤姆·克兰西(美国军事作家)的小说，”他说，“不管好看不好看，至少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我以为自己身在别处。”
1998年8月9日，里森得知，手术将在两天后进行。
有点讽刺的是，这天刚好是新加坡国庆日。
一边是新加坡举国欢庆摆脱英国殖民统治赢得独立，另一边是英国著名金融罪犯在新加坡监狱的医院中等待癌症手术。
里森在闲暇时候读了许多关于癌症的书籍，他曾经声称自己从一个“癌症白痴”，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
经过化疗后，最终被确认为良性，尼克奇迹般地“起死回生”。
他打趣称当年自己是新加坡监狱中“职位最高的白领”。
肆
1999年7月3日，里森获准出狱。
一般来说，囚犯一大早就会急不可待地逃离大牢，而里森一直到中午才离开。
原因是他被要求销毁自己在狱中写下的所有日记。
出狱之后，里森就被赶回了英国。
回到英国的里森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外星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
“我可能是知道英国‘波霸乔丹’凯蒂·普莱斯(Katie Price)是谁的最后一人，”他说，“我最开心的一件事是出租车司机问我要去哪儿，除了监狱，去哪儿都行啊。”
在解决了一下压抑已久的性需求后，里森说他必须重新开始新生活了，“一个人必须有自己明确的目标”。
里森刚刚出狱，英国媒体就掀起了关于“金融赌徒”内幕的热潮。
这给他带来了诸多麻烦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小的收益。
他回到英国后的“第一桶金”是《每日邮报》为一篇对他的独家专访支付的“6位数的酬金”(几十万英镑)。
果然大佬到哪里都可以赚钱啊。。
后来，里森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我是如何搞垮巴林银行的》，这本书畅销一时，版权被卖到很多国家。
后来又被改编成了电影《魔鬼交易员》，但是电影并没有为其带来更多收益。
因为所有费用几乎全都用在了当年案件的诉讼费用等支出上。
后来，里森在英国米德尔斯堡大学读了一个心理学学位。
他和心理学家伊凡·泰里尔(IvanTyrrell)便是在这里认识的。
泰里尔从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帮助里森重新发现自我，并将里森的传奇经历和蜕变称为现代版的《一千零一夜》。
有一次伊凡·泰里尔对他说，“说不定再过十年，巴林银行的倒闭只会被看作是历史事件，而不是金融丑闻。”
里森却驳斥了伊凡这一说法：“丑闻就是丑闻。但我必须改头换面，哪怕教科书上给我的标签可能永远是‘金融流氓’。”
尼里森在读心理学学位期间，认识了自己的现任太太奥娜。
他们婚后生有一子，加上奥娜和前夫的两个孩子，里森一家五口现在生活在爱尔兰。
伍
曾经的“魔鬼交易员”、著名的“金融流氓”，“剽悍”的人生因为那桩轰动全球的丑闻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如果没有1995年的日本大地震，”里森在电话那头沉思了一下，然后对南方周末记者描绘了一个想象中的场面——“现在的我应该是投资银行的高层，每天作出重大决策，尽量规避风险，并且严格自律。”
2005年，里森开始担任爱尔兰一家名为戈尔韦联(Galway United)的足球俱乐部的总裁，2011年1月辞任。
之后就穿梭于世界各地，像“巴菲特午餐会”一样，参加一些商务晚宴并发表演讲，其主要谈论的话题是金融风险管理。
“中国不是有句谚语叫作‘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尼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是一种很严肃、真诚的心态参加每一次宴会的，基本上是以自己的经历为例，和大家探讨风险防御和金融监管。金融丑闻不断发生，我绝非故意拿搞垮巴林银行这一事实作噱头或炫耀，我只是希望人们重视我做错的地方，无论是个人的失误还是从一个组织的角度反思巴林银行的倒闭。”
他没有具体加盟哪一家企业，不过他的活动均由英国一家名为NMP Live的顶级演讲机构安排。
2011年4月，他多次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的连线及邮件采访，深入谈及他被改变的人生。
“2011年3月日本大地震后，我并没有像《华尔街日报》记者一样想起来当年自己的经历，”尼克说，“其实巴林银行迟早会倒闭，所有人都被授予很大的自主权以求生财之道，而规章制度和风险管理却一塌糊涂，我开设非法账户，以及随后的阪神大地震只是诱因而已。”
可尼克对金融业的迷恋仍是深入骨髓。
在他入狱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还幻想过，如果巴林银行的“底子”厚一些的话，就算查出了他的非法账户和巨额亏损，也许还会给他一次机会，而不是申请破产。
“我现在再也不做这样的梦了，人不能没有底线。”
里森到现在仍持这一观点。他对南方周末记者称，现在一些商务晚宴中会碰到巴林银行的前职员，他会坦诚地说当年自己犯下大错。
“有一次我在英国的一场演讲中，主持人介绍我时发生口误：‘有请混蛋尼克·里森’。我并不介意，知道自己发生多大改变的只有自己。”
陆
近年来，发生在中国的衍生品交易亏损事件同样频繁且规模巨大。
值得关注的是，东方航空、中国远洋等一些央企发生金融丑闻时，几乎没有人受到牵连，更别说入狱，它们甚至还能继续巨额的财政补贴。
“任何违背国家法规和金融规则的行为都应受到惩罚。在这方面，不应该对国有企业网开一面。”里森说。
不过并非没有例外。
2006年3月，因擅自从事石油衍生品期权交易导致5.5亿美元巨亏的中国航油新加坡公司总裁陈久霖入狱。
陈也成为第一个因触犯新加坡法律而被捕的中国海外上市公司总裁。
“我知道陈久霖事件。新加坡的监管尚且不够完善，全世界别的地方的监管能好到哪里去呢？如果不是中航油新加坡公司，而是中国国内公司，结局是不是又是另一种情形呢？”里森把皮球踢了回来。
得知陈久霖出狱一年后，于2010年出任一家中国央企子公司（葛洲坝国际工程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后，里森有些吃惊，他以半严肃半调侃的口吻说，“看来我应该去中国找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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