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屠杀后的卢旺达

文丨陈兴杰

按：城市经济没有自由度，小摊小贩小生意就没有门路，就不会有企业成长。外来企业投资，也一定面临环保管制。这样的营商环境，经济如何发展起来？一个经济落后，人民贫穷的国家，其表面的干净整洁，其实是非常脆弱的。

前段时间，微博上有个卢旺达阅兵的视频被传得很广。这是一个很多人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国家。世人对它的第一印象，还是1994年的那场大屠杀。

7月4日是卢旺达解放25周年纪念日，该国举行盛大的阅兵式。往年阅兵式都采用法国式伫列，今年这个国家首次采用中国的列式。

6名中国教官远赴非洲，花了3个月时间，将2000多名黑人士兵训练得有模有样。从操练到表演，动作都是中式，口号也用中文。22个阅兵方阵走过时，步伐整齐，军容威武，形似中国的解放军仪仗队，这令许多国人欣喜。

卢旺达是一个非洲很小的国家，长期和中国没什么密切关系。为什么这次阅兵仪式会有中国元素的存在？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聊的话题。从大屠杀开始谈。

卢旺达大屠杀

卢旺达的近代史非常倒霉，它的殖民母国是比利时，近代欧洲最恶劣的殖民者。

比利时在非洲有两块殖民地，一块是刚果，另一块是卢旺达。国王利奥波德二世极尽贪婪，对殖民地大肆压榨和掠夺，并用酷刑和屠杀镇压人民反抗。大量奴工被斩手断脚，黑人被屠杀和贩卖，单单刚果就损失了一千万人口。

大屠杀后的卢旺达

卢旺达在非洲的位置

英法殖民非洲时期，多少还带来欧洲的财产权和法律制度，比利时人的礼物是杀戮和恐怖。他们还在卢旺达播下了仇恨的种子，种子发芽生长，结果就是1994年的大屠杀。

当时殖民者为了便于统治，对当地土著进行种族识别和登记。来自北部肤色较浅、身材较高、高鼻薄胱的黑人，登记为图西族。图西族有游牧和经商的传统，加之殖民者认为他们相貌和白人更接近，于是委以重任，使他们获得治理权。

至于胡图族，他们从事的是农耕，肤色较深，身材矮胖，塌鼻厚胱，是典型的撒哈拉以南非洲黑人的样子。卢旺达的胡图族黑人数量更多，政治地位低下。

事实上，无论图西族还是胡图族，仅凭相貌并无法识别。有的图西族面板也深，身材不高；胡图族也有高个子，面板浅的个人。外观上无法识别，以至于殖民政府规定，所有人都必须携带身份证出门。相貌略有差异的两地人，变成了两个民族。

在胡图族看来，图西族帮助欧洲人殖治理卢旺达，享有政治特权，是为虎作伥。1960年代初，非洲独立运动风起云涌，政治地位较高的图西族，却是独立运动主导者。为遏制独立运动，殖民当局反过来拉拢胡图族，借助它来抗衡图西族。

胡图族人数较多，卢旺达取得独立后，胡图族占据了国家领导地位，总统也由胡图族人担任。到这时候，两个民族的矛盾变得非常尖锐。尤其是胡图族，他们对殖民时代的历史耿耿于怀，并担心当下的政治压迫招致未来的报复。极端种族义者磨刀霍霍，妄图大开杀戒，将图西族一举铲除。

还是那句话，比利时人殖民非洲半个多世纪，没有带来多少文明痕迹。非洲传统的灭绝式杀戮，在很多非洲人那里，没有什么大不了。

当时，胡图族掌权的卢旺达政府，官方广播每天都在肆无忌惮地鼓吹杀人：「图西人是比利时殖民者的走狗，他们偷走了我们胡图人的土地，还鞭挞我们。现在那些图西族叛乱者，他们又回来了。他们是蟑螂，是杀人犯。卢旺达是我们胡图人的土地，我们人口占多数，他们是一小撮叛乱者，入侵者......"

1994年4月，卢旺达的胡图族总统和邻国布隆迪的总统（同样是胡图族），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上空被击落。讯息传出，官方广播趁机鼓动，要求胡图族出门杀人，把认识的每一个图西族杀死。

现代社会惨绝人寰的一幕出现了，没有机枪和大炮，也没有毒气室，只用原始的砍刀和削尖的木棒，图西族人在几个月时间内，就被杀死了超过80万人。尸骸枕籍，河流为之堵塞。这一幕在电影《卢旺达饭店》中有具体的描述。真实历史的残酷，远远超出电影故事。

大屠杀后的卢旺达

讲述卢旺达大屠杀的电影《卢旺达饭店》

被杀的人群中，绝大部分是图西族人，也有少部分胡图族人在混乱中被杀。大屠杀就发生在西方人眼皮底下，当时还有联合国维和部队。但是他们无动于衷，自私冷酷地撤退。

1994年7月，卢旺达爱国阵线（图西族为主）联合邻国乌干达的军队，攻入卢旺达首都基加利，推翻胡图族掌握的卢旺达政府。这就是当代卢旺达解放日的由来。政权易手，数百万胡图族人害怕报复，纷纷逃往邻国，逃亡的浪潮又造成了新一轮的屠杀。大杀戮之后是大瘟疫，数千人死于流行疾病。

卢旺达大屠杀是现代社会匪夷所思的悲剧。两个相貌相近，世代同居的兄弟民族，因人为制造的对立，疯狂地煸动，带来了非常惨痛的后果。新政府成立之后，立刻取消本国民族划分，身份证上不再标明《胡图族》、《图西族》等字样。卢旺达从此只有卢旺达人。

新政府积极地推动民族的和解，政府不再追究殖民时代的个人责任，对大屠杀时期数量众多的杀人者，政府不再追究，同时鼓励民众放下仇恨，宽恕和解。这样做当然有争议。考虑到如果彻底清查，卢旺达将陷于无休止的纷争。

对大屠杀的主犯，国际社会成立刑事法庭调查审判，数百名犯有反人类罪和种族灭绝罪的罪犯受到了审判。2015年底，执行20年的卢旺达法庭宣布关闭，之后偶尔仍有大屠杀的通缉犯被抓，被引渡到卢旺达受审，以示正义昭彰。

战后卢旺达

卢旺达多地建有大屠杀纪念馆，游客通常会去。长期以来，欧美国家自诩担当着人类道义，而在1994年的那场屠杀里，因各种原因，他们没有及时干预，眼睁睁看着惨祸放大。欧美游客到此参观，大多怀有复杂的情感。悲伤、震撼、内疚，也许都有吧。

除了大屠杀纪念馆，卢旺达还有优美的自然风光。这个国家地处赤道附近，由于地形较高，气候凉爽;当地山湖兼有、干溼分明，野生动物在草原上奔走，非常适宜旅游。卢旺达面积只相当于北京加天津，人口一千多万。他们每年接待上百万游客，实在算很多了。

卢旺达是很多人想象中的非洲国家，质朴静谧，远离现代化喧嚣。这个国家大部分地区还保留着古老的生活方式。检视卢旺达的经济数据，果不其然，非常差。卢旺达人均GDP800美元左右，在非洲国家（54国）那里排名30开外，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

一个享有二十多年和平，抛弃种族和政治斗争，专心经济建设的国家，为何还是如此贫穷呢？一个原因是：卢旺达的经济底子本来就差，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几乎毁了一切。

1994年，卢旺达人均GDP不到200美元，先是图西族人被捕杀怠尽，商业完全摧毁；图西族掌权后，耕作农业的胡图族人又四散逃亡。原本500多万的人口，近100万人死亡，两百多万人逃亡，全国为之一空。局势稳定后，大量人口回流，新政府没钱安置，于是发动通胀，再次造成经济动荡。

卢旺达真正谈经济发展，要到2000年以后。农业恢复相对容易，工业发展却很难。内战摧毁全国90%以上的电力设施，制造和维修的人才，已经找不到。经济发生大倒退，人们习惯了没有电的生活。没有电，就不会有机器设备，工业和制造业无从谈起。卢旺达是一个农业国家，90%的人口生活在农村。农业社会的发展，自然不会太快。

向新加坡学习？

卢旺达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缓慢，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呢？深入考察，大概和这个国家的发展模式有关。和平恢复后，卢旺达总统保罗·卡加梅选择了亚洲威权主义模式，对祖国进行父爱式治理。

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军队把守街道，警察到处巡逻，南非式的抢劫在这里完全看不见。人们不准随意扔垃圾，不准随意路边摆摊，摩的司机必须穿反光马甲、戴头盔，流浪乞讨的小孩和大人会被关进收容所，卫生检查不达标的饭馆会被关掉。每月最后一个周六，卢旺达全民必须参加义务劳动。

简而言之，卢旺达治理城市的标准非常高，日常管制很严苛。除了贫穷，你能看到发达国家城市的许多样子：干净、整洁、秩序井然。

大屠杀后的卢旺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