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2日 星期五

云游与松果体

假日没出远门,倒是窝在阳台的沙发上,跟着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云游”了不少地方,车站、飞机、海边、警局、地铁、餐馆、解剖室、土耳其宫廷、邮轮等,碰到了很多有趣的事,偶遇了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人。

  阳光温煦,又瞬间升温,熨在眼睑上手背上,让人昏昏欲睡。“凝露成霜,寒气日盛”,节气已进寒露。透过桂花树梢能观察到细碎的小区动态。汽车、电动车和大人孩子们的匆忙身影已经消停下来,但毫无疑问,像是有人又推上了电闸,慵懒了整整8天的空气震动频率又恢复常态了。

  一缕桂香,似有似无。老半天也不能确定,是真实嗅觉,还是残存的记忆——近年来罕见的近乎汹涌澎湃,肆无忌惮的桂香,甜到齁,浓到腻,冲刷着,渗透着,腌渍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大潮退去,被强暴过的嗅觉神经尚在恢复过程中。

云游与松果体

  应该是大前天晚上吧,7点过后一二十分钟,朋友圈就有了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的消息,获奖理由是“因为她那无可辩驳的诗意般的声音,用朴素的美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美国第十二届(2003-2004)桂冠诗人路易丝·格丽克摘得桂冠。据说,这是诺奖诗人与桂冠诗人重叠的唯二之一。

  桂——也重叠着中西方古典与经典文明的重要意象。传说太阳神阿波罗追求露珠女神达芬,达芬奔逃,向她的母亲大地女神呼喊:“如果您不能救我逃脱,就改变我的形状吧!”——达芬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说:“我将永远爱你,让你成为最高荣誉的象征。”并决定把月桂枝条或桂冠作为给诗人及优胜者的荣誉奖赏(见奥维德《变形记》第一卷)。

  “折桂”的东方释义类似,“蟾宫折桂”寓意金榜题名。其实,月桂树和桂花树是两种不同科的植物。月桂属樟科,我们在厨房烹制五香牛肉的香叶和桂皮就来自月桂。而桂花属木樨科。

  长吸一口气,依旧无法判断是真实还是幻觉。幸好桂花在我们小区没有形成寡头垄断,如果住在某桂花园,如果刚好有个别过敏症患者,身上不会起红疹子吧。说到某桂花园,我想起一家名字中嵌有一个“桂”字的某大型房企,大堂饰有西斯廷天穹壁画的凡尔赛宫式大酒店是其每一个大型地产项目的标配。

  某一年,我混迹于这家开发商的一群业主中,去考察其在马来西亚新山市的一个海景房项目。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榴莲——古铜色的猫山王——此前无法接受,此后所有的榴莲都黯然失色。细腻的沙滩上掺杂着比铜钱还小的贝壳,对岸就是新加坡,蓝天白云绿树熏风,两个锐角三角形的尖角重叠在我脑海的幽暗一角。此时此刻,不对,是彼时彼刻,我就站在欧亚大陆(中南半岛)南端的针尖上,如果往北走,可以不借舟船一直走到北冰洋;当年去海南,因为刮台风在徐闻(雷州半岛)码头滞留三日,那是中国陆地的最南端……

云游与松果体

  “我见过的东西,现在都成为我的了。”《云游》中有这样一句话。但我越发觉得,幻想过的,似乎也都是我的了。甚至更为持久。窝在阳台上,两个锐角三角形更像是别人的故事;而手机上的风景,却身临其境。现实和虚幻的边界越来越模糊,彼此进入对方,甚至难以分辨。

  “我后悔啦,我想回家!”长假第二天,黄山游客的短视频就颇能慰藉稍显寂寥的心。随着镜头的转移,我化身满山满谷的凄风苦雨中瑟瑟发抖的游客中的一员,再一转念,一种侥幸的幸福感洋溢全身。

  《云游》太适合在长假来看了。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201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和新晋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路易丝·格丽克也有一些可以对应的人生经历。托卡尔丘克毕业于华沙大学心理系,1989年发表诗集《镜子里的城市》,以诗人的身份登上文坛。她做过心理医生,又因为心理的过度敏感而最终放弃了医生职业;而格丽克在中学时代曾因为厌食症而接受过数年的心理辅导。这两位作家的文学特质,都与心理学经历有关。

  《云游》适合在长假第一天看,也适合在最后一天看,让你对于长假旅行有一个阶段性的反思性遐想——当旅行成为一种疲于奔命,云游是否也是一种聪明的选择?当然,它更适合随时随地,随便什么姿态来看。

  这本书很难归类。“它写的是旅行,但又不只是旅行。它是小说,但又混杂了非虚构文本。它驳杂,自由,轻盈,神秘。它没有一以贯之的情节,没有主要的人物,没有高潮,也谈不上结局。然而,它包含一切,令人着迷。这种组织小说的形式,被托卡尔丘克称为‘星群小说’,它不是线性地叙事,而是让声音散漫地分布,你可以从任何一个单元进入。”

  

云游与松果体

或许,这就是瑞典文学院将诺贝尔文学奖颁给托卡尔丘克的理由:“她的叙事富于百科全书式的激情和想像力,代表了一种跨越边界的生命形式。”

  在书中,托卡尔丘克借助他人之口,提出了一个“旅行心理学”的概念:“旅行心理学的基础概念之一是渴望,也就是让人移动、有方向的原动力,也是唤醒人心深处对于某种事物的渴望。渴望本身是空洞的,换句话说,渴望只能提示一个方向,而非终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终点都如幻影般朦胧,很不明晰;我们越接近终点,终点就变得越神秘。实际上,我们根本不可能得到一个既定的终点,也不可能因此平息渴望。最好是用介词‘向……’来囊括这种努力。向什么而去?”

  旅行的本质是渴望,而渴望更是一种心理和精神状态。接近终点,满足渴望,有不同的途径。“地游”提供青蛙的视角,“云游”提供飞鸟的视角,两者都有欠缺,但也可以相互弥补,并非完全不可替代。

  “我还认为,世界是可以内嵌的,嵌入脑沟,嵌入松果体——这个地球,可以只是卡在喉咙里的一块异物。事实上,你咳几下就能把它吐出来。”——冯虚御风的逍遥游境界,也自愧不如了。

  达不到逍遥游的境界,也达不到“松果体境界”,退而求其次吧,我可以面对一张地图,或是地球仪,置身在更多的地理极点,比如南极点——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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