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饭碗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当年“粮食大战”惨烈的教训

袁老怎么吹都不过分

中国的粮食，到底应不应该自给自足，把饭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几天，随着袁老的逝世，这个问题又被重新提了起来，甚至还成了黑袁老的借口。

比如远在日本的王局发表了这么一番言论：

言外之意，就是说中国应该学学人家日本，70%的粮食靠从中国进口，所以中国的饭碗根本就不用掌握在自己手里，靠买买买就行了。

先抛开日本70%的粮食从中国进口这个数据准不准确不说，只是靠着在国际市场上买粮食，真的能满足中国人的粮食需求吗？

我们先来看一个故事。

1

大豆战争

5000年前，一种古名“菽”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开始在中国黄河中下游及东北地区栽培。许多植物学家们相信，世界各地种植的大豆是由原产中国的乌苏里大豆演生而来。

大豆约于2000年前传到日本和朝鲜，1740年传入法国，1804年传入美国，从此引发了全球大豆产销格局的根本颠覆。到了20世纪中叶，大豆成为了美国的重要农作物，一跃而成为世界第一大大豆生产和出口国。

这种变化，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还没有什么影响，但1995年以后，这种影响逐渐显现出来。

1995年以前，中国一直是大豆净出口国，咱们自己生产了大豆，除了自己用，还有节余向国外出口，但1995年后中国就成了大豆进口国。

1996我国进口大豆111万吨，到了2000年就突破了1000万吨，随后这个数字就一路猛涨,到了现在，我国对大豆的进口依存度常年保持在八成以上。

拿2018年的数据来看，那年虽然由于贸易战影响，我国粮食进口有所下降，但也高达10849万吨。其中，谷物及谷物粉2046万吨，大豆8803万吨。

从大豆净出口国，彻底转变为世界第一大大豆进口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我国在上世纪90年代之所以会完成大豆出口国向进口国的转变，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就是美国政府从90年代起，每年都拿出190多亿美元补贴大豆。加上美国有着世界上规模最大、现代技术最先进、农业机械化最高的大农业生产模式，效率高，生产成本低，使美国农场主们的种植成本远低于我国的大豆生产。

而且，这些大豆都是转基因大豆，出油率还比国产大豆高。

由于美国大豆价格低于国产大豆，且出油率高，迫于成本压力，国内许多加工企业纷纷采购美国大豆。

2001年，中国加入了WTO，这一事件当然对我国今后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促进作用，但同时也有一些副作用。表现在大豆领域，就是把赤手空拳的中国农民推到了国际资本的角逐场上，让他们与受美国政府大力补贴的大农场主们进行角斗。

2001年下半年至2003年，由美国芝加哥期货交易所（CBOT）市场带动，我国大连期交所的大豆合约开始不断升高，从1700元摸高到3499元。

2003年8月，还有不到一个月大豆上市，美国农业部接口说天气不好，将大豆库存调低到20多年来的最低点。库存量降低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美国大豆的产量要降低，产量一低，价格自然就上涨。

华尔街的国际金融炒家就开始大量炒作，CBOT的大豆价格继续飙升。

为啥CBOT的农作物价格一涨，中国的价格也跟着涨？谁让人家金融业发达，当时CBOT的玉米、大豆、小麦等品种的期货价格，不仅是美国农业生产、加工的重要参考价格，而且也是国际农产品贸易中的权威价格。

大豆价格涨得这么快，中国的大豆压榨企业都非常恐慌。2004年初，中国向美国派出农产品采购团，以4300元/吨的历史高价“抢购”了800多万吨大豆。

然而，就在中国企业完成了抢购之后的一个月，美国农业部又调高了大豆库存，国际金融炒家在芝加哥期货交易所反手做空，开始疯狂抛售大豆。从2004年4月开始，短短两三个月，中国市场大豆价格暴跌了一倍。

这就是2004年的大豆危机。这次危机中，国内压榨企业损失惨重，有近70%企业停产，大量企业倒闭。由此绝大部分国内压榨企业开始都需要向四大粮商采购大豆。

哪四大粮商？美国ADM、美国邦吉、美国嘉吉和法国路易达孚，有三家是美国的大企业。

2005年，美国大豆协会中国代表处曾向其总部称，“今年是进军中国，整合大豆行业的时候了。”

趁此机会，四大粮商开始通过收购大举进入中国市场，国内原本就薄弱的大豆产业链被完全割裂。

国内大豆种植业也遭受重创，2006年主产区黑龙江的大豆种植面积比2005年减少25%，2007年又比2006年减少600万亩，总产量由130亿斤降至92亿斤，最终连累的，还是中国农民。

经过这轮洗牌之后，当时整个行业日处理原料千吨以上的粮油企业只有47家，年处理油料能力却达5138万吨，逐步形成以四大粮商控股或参股的“金龙鱼”、“福临门”、“鲁花”等主要品牌。

金龙鱼、胡姬花大家都很熟悉吧，都是益海嘉里旗下的品牌，而益海嘉里的母公司是新加坡企业丰益国际集团，美国ADM的股权占比为24.6%，而益海嘉里是新加坡丰益国际和ADM共同建立的公司。

纵观整个大豆危机事件，其实可以总结为，这就是美国政府和国际大粮商做的一个局，先是拉高价格，再逼你高位吃进，再让你狠跌，然后大举进攻收拾残局，当时的我们，整个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

以至于现在，我国每年进口的大豆常年保持在8000万吨以上。但国际大豆市场是卖家市场，虽然我们每年进口世界最多的大豆，定价权却不在我们手里。

引申到上面提到的“市场经济能保证一国的饭碗”，这个“美好愿望”估计只是一厢情愿，因为这个假想的前提是双方都遵守市场经济规则。你说你遵守市场经济规则，但制定这些规则的西方国家，不跟你讲规则，利用各种手段想要生吞了你，你能怎么办？

2

粮食大战

2004年的大豆危机，之所以给我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主要原因是初入WTO的我们，信息不畅，缺乏国际贸易经验，轻易相信了美国的虚假研究报告和媒体的忽悠。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大豆并不是中国的主粮，主要是用来榨油和制作豆腐、豆浆等豆制品，豆粕则用来做饲料。而如果中国的三大主粮水稻、小麦、玉米来一次同样的危机，后果真不敢想象。

事实上，中国的主粮还真被狙击过。

2008年，发生了世界性的粮食危机，只不过当时的金融危机盖过了粮食危机的风头，大家没什么印象。

根据当年世界银行4月的报告，截至2月底，过去3年国际市场小麦价格上涨了181%，食品价格整体上涨了83%。而在3月至4月两个月，国际大米价格猛涨了75%。

实际上，自2005年以来，除了小麦以外，国际市场上大豆、玉米的价格翻了近2倍，大米更是上涨了约2.5倍，最主要的粮食作物国际价格都创出历史新高。

国际粮价的暴涨，一瞬间让那些早已丧失了粮食主权的小国陷入混乱。

在海地，进口大米占国内大米总消费量的80%以上。由于当地民众平均收入不到每天两美元，近日粮价的巨幅攀升严重激化了社会矛盾，各地暴力活动升级，大批饥民冲击位于首都太子港的总统府，整个国家一片骚乱，人民不得不去吃土。海地总理亚里克西成为此轮危机中首位下台的国家领导人。

全球最大的大米出口国泰国也受到影响。由于国际粮食市场供求失调，出口商趁势投机，泰国国内今年4月出现米荒，大米价格的飙升幅度超过100%。在泰国的几个稻谷生产区，盗窃粮食行为甚至发展到大片大片成熟的稻谷深更半夜被人偷偷收割走。

喀麦隆、布基纳法索、塞内加尔、科特迪瓦等非洲、拉美十多个国家发生大规模粮食骚乱，有的国家还把粮库列为军事重点保卫场所，增加重兵把守。

最离谱的是，在阿富汗、苏丹等地的联合国救济灾民的运粮车也被抢劫。救济达尔富尔难民的56辆卡车粮食被人劫持，24名司机甚至下落不明。

是谁引发了这场席卷全球的“粮食大战”?

是因为全球性的粮食减产？并不是。根据国际谷物理事会于2008年3月发布的报告，全球2007和2008年度的谷物产量16.62亿吨，增长了5.7%。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就在世界粮食危机爆发的前一年，也就是2007年，为了应对国际石油价格的高居不下，美国通过了一项新的能源法案《能源独立和安全法》，规定美国生物乙醇燃料使用量在2022年将达到360亿加仑，并减少海外石油进口量，以降低美国对海外石油的依存度，维护美国国家安全。

生物燃料主要以玉米等农作物为主要生产原料，是摆脱对传统石化能源依赖、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替代能源。在当时，注满一辆福特车油箱所需乙醇消耗掉的粮食相当于一人一年的口粮。

这一法案实施后，2007年美国所产的玉米25%变成了乙醇，2008年上升到28%，达到1.14亿吨，以至于世界银行认为美国的生物燃料政策要为国际粮价的上涨负65%的责任。正如著名发展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所言，饥荒并非因粮食总量不足引起的，而是由于分配不均导致的。

但为了国家利益，美国当然是不会考虑别国的死活。

除了降低对国外石油的依赖程度，降低能源风险，维护美国的能源安全和国家安全，这项法案的通过还让美国得到了至少三个好处：抬高粮食价格可以大幅减少美国的农业补贴，从而减轻美国政府的财政负担；对美国的跨国粮商和农场主利益集团而言，发展生物燃料不仅获得了政府的大量补贴，更重要的是解决了粮食的销售问题，避免了粮食过剩，从而保证获得高额利润；粮食涨价对粮食进口国的威胁最大，美国可以通过这场没有硝烟的粮食战争，遏制别国崛起的速度。

当然，造成世界性粮食危机的因素有很多，比如美国为了应对全球实体经济衰退而实行的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和美元的贬值，也在无形中推高了国际粮价。

除了这些因素外，世界粮食危机爆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许多国家粮食主权的丧失。

以美国和海地为例，因为“美国的大米比海地本地的大米便宜一半”，所以海地80%的大米都得从美国进口，而由于海地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咖啡，因此海地主要的经济作物就是咖啡，并大量出口美国。

卖咖啡赚钱，然后买美国的粮食，这个买卖看起来挺合适，实则不然。一旦因为各种原因粮食进口减少或世界粮食价格大涨，而国内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极易造成粮食短缺恐慌进而影响社会稳定。海地的骚乱就是最好的证明。

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如果我们陷入海地那样的境地，老百姓都吃不起粮食，难以想象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在这个至暗时刻，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嗅觉敏锐的国际投机商们。美元的贬值和美国的次贷危机进一步刺激了他们对有形商品的投资，各种热钱从房地产市场撤出，投机商们开始购买更多粮食和各类大宗商品以套取巨额利润，国际金融炒家在商品和商品期货市场中的投机行为进一步推高了国际粮价。

他们也瞄上了粮价一直很稳定的中国。

万幸的是，我们有着完备的粮食储备制度。

这项制度，始于1990年，当时，为了解决粮食增产后农民的“卖粮难”问题，国务院决定建立专项粮食储备制度，即国家拨出专款把全国农民需要向国家出售的余粮，以不低于国家制定的保护价统统收购起来，作为对全国粮食丰歉余缺进行宏观调控的国家专项粮食储备。

这项制度，也伴随着我们安全度过了1991年淮河流域洪灾、1993年粮价上涨、1995年通货膨胀、1998年长江流域洪灾和2008年汶川大地震等困难时期。

当然也包括2008年的世界粮食危机。当时的我们，完全吸取了大豆战争的教训。

引用一段知乎用户的回答：

其实总结下来，就是你买中国的粮食，中储粮就抛售，始终维持住国内的粮价，最后抛的那些国际大投机商们都打了退堂鼓，不敢买进了，最后中储粮居然说还存着够中国人吃一年的粮食……

以至于，当年的我们都没感受到世界粮食危机带来的哪怕一丝的影响。

这就是真正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3

后记

那么我们现在的粮食储备有多少？

根据我国2019年颁布的《中国的粮食安全》白皮书显示，2018年全国共有标准粮食仓房仓容6.7亿吨，简易仓容2.4亿吨，有效仓容总量比1996年增长31.9%。食用油罐总罐容2800万吨，比1996年增长7倍。

2019年中国人主粮的消费量约为5.9亿吨，也就是说，全国的储备粮，够全中国人吃一年还有节余。

这么多的储备粮库，粮食从哪里来？

这时候袁老的贡献就看出来了。

中国粮食安全战略的核心，是谷物基本自给，口粮绝对安全。目前，中国水稻、小麦、玉米三大谷物自给率都保持在98%以上，而作为中国第一大口粮的水稻，自给率接近100%，这意味着，中国人吃的几乎每一碗米饭，都是自己种出来的。

民以食为天。没有哪个民族能像我们中华民族一样能理解“饿”带给我们的深深恐慌了。几千年来，这片古老的土地一直存在着一个根本性的矛盾，就是人地矛盾。盛世人口急剧膨胀，而耕地的发展跟不上，就会导致社会秩序随之崩溃，农民揭竿而起，随后改朝换代。

几千年来，我们永远处在“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的轮回之中，无法自拔。

一个周期性崩塌的民族，不可能有任何未来。

在一次采访中，袁隆平先生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想起年轻时亲眼见到大家吃不饱饭，有人被活活饿死，记者问：“您是不是特别害怕这样的场景再次出现？” 袁老马上回答道“不可能了”。

我觉得这句话最能体现他的贡献——让中国人再挨饿？门都没有。

袁老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