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 泥玩具
泥,我们的土地。几千年来的赞美,意犹未尽:“有卷者阿,飘风自南。”“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不但生百谷,还广生桑树。桑梓乃故乡。大地哺育生命,人们渔猎,采集,种植,一直到学会了用火。当先民们用泥土包住猎物放进火内烘烤,他们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项伟大发明的前奏。这块烤硬的泥土,逐渐演变为陶器。
进一步,土与火合作,便贡献了伟大的瓷。千多年前,一艘阿拉伯商船“黑石号”从扬州出发,在广州又加装了货,驶往波斯湾的巴士拉,不料在苏门答腊海近岸处沉没。1998年沉船被发现,出水了6万余件珍贵的唐代瓷器,举世瞩目。上博和新加坡方面联合举办黑石号沉船文物展,我在展馆内惊叹不已,中国(China)是瓷器(china)的故乡。
内心感到更亲切好玩的,说来好笑,不是高档的各色瓷器,而是泥玩具——手艺人同样用泥土制作的一颗可贵的珍珠。犹记得那位驼老汉。菜场边的驼老汉北方口音,衣衫虽多缝补,但干净。他眯眯笑着,慢慢走动着,留心环顾着。他胸前摊着一块平板,绳子挂在脖后。板上是个小小展品台,五彩缤纷。展示的“宝贝”是一堆可爱的泥玩具。驼老汉身边跟着一群大呼小叫的娃娃。彩绘泥玩具拳头大小,可一握把玩。有翠绿的青蛙,眼睛乌黑晶亮;有贼头贼脑的老鼠,灰体黑须,故装老实;有猴儿,红脸细毛,眼神精明;有小花龟,团着身子,斜眼看人;有老虎,额上写“王”,虎纹斑斓;有盘蛇,斑斑点点,黄绿相间,蛇信子血红;小花狗,小白兔,小马,小猪……花花绿绿的爱煞人。还有戴官帽的不倒翁,威风凛凛的孙悟空。我拎着菜,在驼老汉边上看。
驼老汉见人多,抽出枝竹竿,三尺长。把个五彩泥猴儿,往竿上一挂,那泥猴竟忽地一下窜到竿顶,大人小孩都傻了眼。我买一个,五元,翻过来一看,原来动力是橡皮筋,很粗;贴紧竹竿的,是颗凹槽泥轮,一根扎鞋底用的蜡线做牵引。驼老汉蹲下,往地上放个彩泥青蛙,这青蛙不但会往前挪,还会“呱呱”叫,我又买下。朝腹部一研究,原来里面有个拨片,借助橡皮筋的力量,刮紧绷的牛皮纸,“呱呱,呱呱”。驼老汉人木讷,手却灵巧极了。
收回泥青蛙,驼老汉又拿起一个五彩喜鹊,这喜鹊肚里有水,驼老汉在尾巴梢轻轻一吹,喜鹊嘴里喷出细细水珠,快活地鸣叫起来,把我看呆。我掏出五元钱,再买个泥喜鹊。娃娃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羡慕地看我。娃娃们的家长却没几个肯掏钱。唉,这些大人,给孩子买电子产品眼不眨,这么有意思的泥玩却舍不得。不要小看泥玩,宋代七夕节,常有人把彩色泥娃娃饰以金链珍珠互相馈送呐。
驼老汉愿意和我聊了。老汉是唐山附近农村人,村里人人会做泥玩具。神话人物、家禽、鸟兽、虫鱼,都可做成泥玩。白粉打底,涂描上色。红黄黑绿蓝,越鲜艳越好。泥玩肚里,安了苇哨能吹响,装上皮筋能跑跳,叠层的牛皮纸反复推拉有风琴声。傻傻的不倒翁,上轻下重,五彩炫目,摇不倒。
可惜自从沪上疫情起,我就没能再遇见他。(赵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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