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的错！”

胡海林

“都是你的错！”，是一首曾经相当流行的歌，是香港歌星陈慧琳与郑中基男女声对唱的情歌。“都是你的错，潇洒也是错；都是你的错，牺牲也是错；都是你的错，知心也是错”。女声段唱得刁蛮逼人不讲理，反正都是你的错！还不要听解释。男声段则委屈无奈，哭腔逶迤地艾怨表白“毋须关心我感受，毋须伤透后你方可以放手……”哪晚听到这首老歌时，正是我读完于尔根·科卡教授写的《资本主义简史》，沉静思考着科卡视角独特的资本主义发展历史的论述与总结中听到的。

科卡教授不愧是享誉国际学界的巨匠，学术水平实在了得。《简史》以不到10万字篇幅，就探秘出有着千年发展历程，影响全人类行为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宏大的题目下，不仅梳理出近代早期以来资本主义的崛起与发展，19、20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而且关注了贸易和工业化进程，劳动和生活条件的长期变化。并且蕴含着作者对影响全球人类行为的经济制度的批判性认识。令我赞叹是作者擅于引用经典作家研究结果来定义资本主义，犹如巨幅立体浮雕，每个经典作家刻画出资本主义一个侧面，堆砌成一个巨大多面体棱镜，相互映射着，一下子就能从众多问题的侧面把握到资本主义的实质。

在资本主义前所未有的技术和财富创造能力背后，马克思看到人类生而有之的贪婪本性。韦伯在价值中性分析下，摆脱了封建束缚的经济理性，促进了资本积累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推广。熊彼特视创新为资本主义的最根本特征；而列宁和布罗代尔认为，借助政治权力的垄断才是资本主义的真谛所在。在这些经典作家的定义里，资本主义既是造就创新与进步的引擎，也是危机、剥削和异化的源头。

人类从定居农业开启了第一次文明，但生产工具和技术发展始终停滞不前，几乎年年无剩余的农业价值，决定了社会经济与文化只能徘徊在低水平界面上，死水微澜重复着流水的光阴。而产生质的飞跃第二次人类文明资本主义，因为公元1776年英格兰的工业革命而绝处缝生，渗透到社会经济所有领域，成为普遍的和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经济形态。在日新月异的技术推动下，历经200年至今，生产力与经济指数一直打着鸡血似的往上攀。

在学术层面，西方主流经济学将资本主义的私有产权为基础的自由市场经济的效率，视为了发展与创新的永动机。大航海时的远洋贸易、工业时代的铁路与石油，科技时代的研究与开发，获取超额利润总是充满艰难险阻，单单就是投资和产品出售之间那个时间差，就足够让冒险投资人受尽望穿秋水的煎熬。如果远洋船只在暴风雨中沉没，荒漠里的钻井打不出石油，耗尽毕生心血研发的新产品不被市场接受，预期金灿灿的暴利化成一枕黄粱。这就是资本主义的鲜明特点，高回报意味着高风险。钱是手段，更是目的。为钱可以茶饭不思，可以揪心憔悴，甚至可以赌上身家性命。

所以，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资本主义诞生时就带着鲜血和污迹，它是暴力和压迫的产物。也许浏览下世界贸易与殖民主义曾经肮脏与龌龊关系，伟大的马克思说得该是多么贴切！商业与暴力，是形影不离的连体兄弟，共同开拓着早期资本主义的疆域。最恰当合适的标签就是历史上打着做买卖幌子，实则行使殖民统治权力的臭名昭著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不仅英国有，荷兰有，法国有，就是连丹麦这样的很多欧洲小国也有东印度公司。无一例外，这些东印度公司都是一路货色，干的也是一个勾当，到殖民地无道德底线的野蛮掠夺与欺诈。

世界上第一个东印度公司是英国人开的，是中国人太熟悉不过的鸦片贩子。公司最初125个持股人，都是皇亲国戚，贵族达人，梦想着到海外寻宝掘金，便筹了7万多英镑资本金，从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哪弄了张皇家特许状，到东印度做国际贸易。1698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孟加拉湾恒河口岸的加尔各答设了贸易总部，把印度的粮食和工业原料，源源不断地运回英国。随着生意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东印度公司建立了雇佣军，垄断鸦片、食盐和烟草贸易，成了英国在殖民地国家的代言人。

第二个建立东印度公司的是大航海时代的霸主荷兰，实际上荷兰航海时代就是从东印度公司开启的。那时的欧洲大多是资产阶级与王权结盟的造“军商合一、军政合一、资本与国家合一”国家体制，这种体制最大特点就是能将不断发展的工业技术投入到远洋征服殖民地。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虽是世界上首家股份制公司，但权力不在董事会，而在政府“17先生”组成委员会手里。公司有自组佣兵、发行货币，与其他国家签正式条约，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那时全球才有2万艘商船，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有1.5万艘。整个东南亚，包括中国宝岛台湾，都被这家公司跑马圈地控制了，不断地蚕食亚洲人的财富，挤榨亚洲人的血汗。

曾经不可一世的这些东印度公司都遭到殖民地人民的坚决反抗，17世纪欧洲各国风起云涌的宪政革命也创造了新的生态环境，商业的增长由野蛮掠夺转向理性的资本积累、技术与组织创新。实际上也是商业垄断资本正被工业化过程中日益壮大的工业资本所取代。作为商业垄断资本的东印度公司，在多种因素挤迫下，黯然失色而一厥不振，迅速结束了其罪恶的商业历程。

回顾资本主义发展历程，工业资本与金融资本迥异积累与崛起过程中，是有着不同使命与不同目的、不同诉求。由此去分析透视今天美国的资本主义，才能恍然大悟出政客们在代表不同性质资本阵营时，发出不同声音，提出不同诉求。政治素人特朗普与以往传统的建制派政客诉求明显不同，他眼中的世界或许是单纯的，他只要美国利益优先，他不关心对方国家政治体制，他不以“民主选举”作为他选择盟友的标准。对他来说，美国利益才是一切，这从他处理沙特王储涉嫌杀害美国华盛顿邮报记者卡舒结案件，穷尽办法为沙特开脱就能得到实锤证明。

传统建制派政客背后的美国跨国金融资本，在国际政治格局治理中意图通过选举与人权控制，使世界“统一”到所谓民主政体和自由市场经济的旗号下，以便全球的货币集中到跨国金融资本手中，成为世界真正的、幕后的主宰。而特朗普代表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势力，更愿意美国一家独霸军事、金融与科技高地，以保障美国人生活得比其他任何国家、地区和种族的人民都要优越；美国的超级军事力量将保障全球没有任何国家和组织能够威胁到它治下的和平；美国的法律可以长臂管理世界，并成为评判世界是非的唯一标准。

在特朗普的美国产业资本眼中，中国是传统意义上的“地缘政治战略对手”，中国崛起会阻碍美国称霸世界，忌惮中国有自己的全球战略构思。这也是我们的和平共赢的“一带一路”倡议，为何会变成美国反华势力心目中的中国最重要全球性战略扩张计划。典型人物如前白宫智囊史蒂夫·班农，他就将“一带一路”倡议与19、20世纪西方的地缘政治战略理论混为一谈。他认为：中国“一路”战略源自英国哈尔福德·麦金德的世界岛理论，“谁控制了中亚腹地就控制了至关重要的世界岛、而控制了世界岛就控制了世界”；中国的“一带”战略是美国阿尔弗雷德·马汉“海权论”翻版，“谁将从亚洲到欧洲的港口都连接起来的话，谁就将控制整个海洋”。

“中国制造2025”和德国的“工业4.0”计划、日本的“创新25战略”计划、印度的“印度制造”计划一样，都是希望通过优先领域的科技部署，以重点领域的技术突破抢占新经济的制高点，促进制造业和服务业协同发展。班农却是脑洞大开地诠释“中国制造2025”的战略目标，是要在21世纪将全球制造业都控制在中国的手中。这些异乎寻常的解释背后，是有着异乎寻常目的，藏着异乎寻常手段，从而制造出异乎寻常的麻烦来！

因此，当陈慧琳与郑中基男女声对唱“都是你的错”歌声响彻我耳边时，那明快节奏下的强势夺理词句，让我在沉思几百年资本主义发展对人类贡献与带来的苦难，价值与道德问题时，又哑然失笑。这笑是对中美贸易争战中美方盛气凌人，这笑是对哪些关税主战派不断重复贸易逆差数字外的多余指责。在理论与话题上多么经不起推敲，纯粹就是只照别人、不照自己的手电筒。因为无论如何，都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

合上手中的于尔根·科卡教授写的《资本主义简史》，书的精辟、精彩论点与论据，以致我将书释手于桌都不知该是轻点还是重点。书中论述资本主义本身诸多的巨大差异与种类，就象是美国指责中国是政府主导市场，而美国盟友亚洲“四小龙”中新加坡和韩国的经济制度，政府都扮演着主宰角色。柏林墙的轰然倒塌，资本主义站立在了苏联解体的废墟残瓦的历史巅峰，但转眼而来金融风暴也让极致资本主义丑态展露无遗……

201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