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七》成为奈飞原创背后：国漫人的AB面

单纯靠情怀和热爱，不足以让一部作品持续下去

作者 / 姚赟

来源 / 盒饭财经（ID：daxiongfan）

邹沙沙的办公室正面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墙，透过玻璃墙，能看到她正在讨论着某事，不时指着白板上的笔记。意识到采访时间已到时，便匆忙结束了对话。一边做刚才沟通的收尾工作，一边快速涂着口红。

种种痕迹来看，邹沙沙的办公室，可能是她的第二个家。一进门就能看到她的办公桌，桌面上堆着资料。办公桌下，则放着多双不同场景下能搭配的鞋，这些鞋用一张凳子草草掩着。办公室最大的一面墙，是一个大书柜，上面摆放着等多套系列的漫画、小说和手办，包括《灌篮高手》系列、今敏未完结的《OPUS》短篇漫画、《伍六七》的一些周边等。

11月14日，全球流媒体平台巨头Netflix（奈飞）确认：“《伍六七》将作为Netflix Original（奈飞原创）内容登陆全球超过190个国家和地区。”这意味着《伍六七》成为国内首部Netflix Original动画剧集。

而在这之前，Netflix Original的动画剧集中基本来自欧美和日本，并没有中国动画的身影，中国内容方也缺乏与海外流媒体平台的深度合作经验。就是在这种状况下，邹沙沙团队用自己的热血与情怀、理智与商业，跨出了这重要的一步。

《伍六七》为何能成为奈飞原创？中国原创动漫内容会被世界所接受么？其中的文化差异、语言差异如何克服？未来《伍六七》将走向哪里，会出大电影，会带来国内动漫产业盈利新模式么？带着这些疑问，盒饭财经（ID：daxiongfan）采访了啊哈娱乐创始人兼CEO，动画《伍六七》出品人和制片人邹沙沙，向大家揭晓国漫跨出国门重要一步的那些人与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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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些报道和消息中，从不见中国原创动画的身影。

邹沙沙带着《伍六七》出席过多次国际活动，播放现场，她发现来自日本、欧美等多国的行业内人士，在观看时都会跟着主角伍六七和故事剧情的走向改变着自己的情绪：“我们笑的地方，他们也笑；我们感动的地方，他们也能感动。内容上是能形成一个情感链接的，他们能看得懂且能被角色带动。”

除了本身对内容的自信外，这些跨地域、跨文化的正向反馈，成为邹沙沙带着《伍六七》冲击国际的信心之一。

内容受到认可，但推进过程中，因没有可参考的流程和标准，成为《伍六七》的首要难题。

与Netflix谈合作初期，在缺乏可参考的流程和样板的情况下，推进不是十分顺利。邹沙沙找到了Netflix Anime内容的负责人，对方是一位美国人，“Netflix 作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流媒体平台，在内容的选择上也在不断突破，Netflix Anime团队已经与很多日本团队合作制作原创内容，也一直在寻找与中国优质内容合作的机会。”

“既然是好的内容，就一定要上，遇到困难换个其他达成目标的方式就行了。”说到这里，坐在对面的邹沙沙开始放松下来，身体略微前倾，左小腿搭载右腿上，左胳膊支在左腿上撑着脑袋。

而笑容也不再是出于职业和礼貌的淡淡的微笑，邹沙沙此时逐渐上扬了嘴角的弧度。乍一眼看过去，像极了《海贼王》中海军三大将初登场的场景，从容、自信。

在Netflix内部重新评估项目之后，《伍六七》与Netflix的合作进度开始变得顺利：“大概两个月时间，非常快。”她说，“我们的内容好，然后Netflix也想要好的东西，想与优秀的团队合作。” 不久之后，邹沙沙带着从新加坡、日本到来的Netflix工作人员去见导演何小疯和制作团队，在参观和沟通中，对方表示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合作。

“对方和我们说，这样一个团队，现在是非常稀缺的，无论是放在中国，还是放在亚洲，甚至放在整个世界都是非常有价值的团队。”邹沙沙复述了当时奈飞人员参观时对《伍六七》团队的评价。

据Netflix透露，将为《伍六七》 启用强大的配音演员阵容，制作英语、日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四种配音版本。而主角伍六七的英语、日语、法语和西班牙语的配音演员将分别由Ronny Chieng、ShinjiSaito、Max Boublil、Daniel Sosa 几位著名喜剧明星担任，同时29种不同语言字幕的版本也会在全球190个国家和地区上线。

成立于2014年的啊哈娱乐，由徐小平创办的真格基金、昆仑万维董事长周亚辉、永桐资本张永康联合领投。在公开的资料能发现，啊哈娱乐做的不仅仅是原创动画，旗下业务还覆盖真人影视、手游、衍生商品等。

啊哈娱乐旗下除了有此次受到Netflix认可的《伍六七》，还有已上线的《枪娘！FIRE》《前任3：再见前任》《你好，之华》《绝世高手》《王牌御史》《三八线》等涵盖了动画、电视网络剧集、电影、游戏等多种类型的作品，以及还未上线的数部原创动画、真人电影和电视网络剧集项目。这家综合娱乐集团运营多种内容形态产品，作为其创始人兼CEO，相关领域的专业性可想而知。

但，邹沙沙在面对喜欢的电影、动漫等作品时，与每一个屏幕前，或观影、或等番的用户一样——出于对作品纯粹的喜欢，“我特别喜欢《阿凡达》这部片子，记得当时看完这部片子，直到电影落幕后我还坐在影院里情绪久久出不来。可能是这部电影输出的情怀和感情，正好击中了我。”

“遇到小疯导演时，他做了一个粤语初配的动画demo，正好被我看到了。于是，马上约了导演见面。一是觉得很喜欢，其次我觉得没看过这样的作品，画风很小众很独特，但故事背后的情绪和传递的情感很大众，瞬间就觉得它击中到我了。”谈及为何选择做《伍六七》这个项目，邹沙沙也用了“击中”一词。

“我超爱《灌篮高手》！”，在说到“超”字时，邹沙沙拖长了尾音，加强了语气。然而办公室的书架上和主办公区墙上的海报，早就出卖了邹沙沙对《灌篮高手》的喜爱，“哪怕现在，我听到《灌篮高手》的主题曲《直到世界的尽头》，瞬间就能high起来，一下子就会热血沸腾。”

提起《灌篮高手》，80后的邹沙沙没有了官方宣传照中的干练沉稳，刚才提起《伍六七》即将上线奈飞时透露的自信和从容也不复存在，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看到礼物和糖果的小女孩。说到“high”的时候，就高举左手；说到《直到世界的尽头》时，眼睛中的星星多到无法令人忽视。

这样的情绪渲染下，这场对话瞬间从一次初次见面有些拘谨的采访，变成了老友间聊回忆过往，聊起曾经最爱的动漫、电影的交谈。

（啊哈娱乐创始人、CEO，动画《伍六七》出品人、制片人邹沙沙）
邹沙沙的这份热爱，同样延续到了工作中：“其实我们在找合作伙伴时，有意无意地贯彻着一个原则——他看完作品后，自己很热爱。这个很重要。创作团队自己不热爱自己的内容，自己不被自己的内容打动，那观众便感受不到作品要传递的价值观和情绪。一个好的作品是有温度的，如果创作团队自己感觉不到这种温度，如何将他传递给其他人？”

这样的观点，邹沙沙也会落实到具体的行动，使之成为挑选合作伙伴的重要判断标准之一，“与任何合作伙伴谈的时候，我会看他的态度。如果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作品，他愿意为这个作品付出，跟我们一起努力，那他一定是我们优先选择的合作伙伴，而不是说今天你给我多少钱，我干多少钱的活，我觉得不是这样子的。”喜爱是藏不住的，就像邹沙沙对《灌篮高手》的情感一样。

而《伍六七》的许多细节中，都留有创作团队对这部作品的热情与喜爱，比如配音和BGM。

一个操着浓浓老广口音的杀手，不时出现各种方言的故事人物，去播音腔和标准普通话配音的原因，主要是为了让这部剧展现小人物的生活气息。

邹沙沙告诉我们，“配音，也是创作的一部分。我们的配音和别人不一样，比如在设计它时使用了一些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让配音演员带着口音说台词，其实这些我们都是有考虑的。最早是因为我们在配音时，鼓励同事以素人的身份去试配。与角色呈现的状态一致了，我们就会用。”

当专业的配音演员逐渐加入进来后，《伍六七》的创作团队也会综合考量：“当时姜广涛老师就提出，保留素人配音，同时他作为配音导演以更专业的方式去指导他们。当时只有姜老师提出了这个与本作品气质相符的建议，也就是保留《伍六七》的生活气息。”

除了配音，在《伍六七》的BGM也别有一番风味，虽然听着很沙雕，但是不得不说很好听，尤其是那首《阿珍爱上了阿强》，成为风靡全网的神曲。这些神曲，大多不属于阳春白雪，与剧情的互动和强化是使用它们的主要目的。

正在筹备大电影的《伍六七》，已经开始“去刺客化”了。

第一季名为《刺客伍六七》，第二季则为《伍六七之最强理发师》，刺客一词正在剧名和剧情中逐渐弱化。

弱化的原因是“刺客”这个词已经不够支撑后续的情节了，甚至还会限制其庞大的世界观。邹沙沙告诉我们：“因为这个故事世界观非常大，放一个刺客在这里，从IP未来的一个长远规划来说，我们觉得还是比较局限，于是就把它去掉了。我们还是希望去推伍六七这个角色，让大家知道伍六七这个人。”

这样设计的原因很简单，共通的人性才能跨地域、跨文化、跨次元，在大众层面引起共鸣和共情，毕竟伍六七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伍六七》的第二季首轮已在腾讯视频和B站播出，播出后不少粉丝在微博留言表示，原以为第一季的最后一集已经到了主线，没想到看到第二季才意识到，那只是开始。第一季也只是介绍了出场人物，并未开始主线剧情。

草灰蛇线，绵延千里。

在这样漫长的铺垫中，《伍六七》从最开始就设计好了商业和变现的模式：“你会发现，伍六七在角色设定上是有很多符号化的设置，这些设置在未来产品化的延展方面，有足够的的留白。”

比如伍六七外套的背后有个“七”，还有伍六七标志性的黑眼圈、头上三根呆毛。从项目开始，这个团队就明确了他们未来的商业出口：“做所有的项目，不是单纯为了做一部动画，我们在确定每个项目时，就已经想清楚了未来的商业该怎么做。”

（伍六七》中主人公的外套）
单纯靠情怀和热爱，是不足以让一部作品持续下去的。《伍六七》从最初就开始埋下的商业符号到后来的更名，足以证明这个团队除了温暖和情怀外，还具备足够的商业思维和战略眼光。

这些都可以从邹沙沙的履历中发现蛛丝马迹：五岁开始接受音乐与表演教育；大学选择了金融专业；后又分别担任前国裕数据副总裁、欢乐传媒高级副总裁、国文文化投资CEO；金融、互联网、影视跨界经验多年，倡导产品及商业模式的跨界创新。从小对艺术的积累和热爱，金融行业的整合能力，互联网的迭代思维，大数据企业的客观分析能力，让这个主旋律为艺术、主观、情怀等特点主导的项目，变成了得以落地且能长期运作下去的优秀作品。

毕竟，仅仅靠“爱”是不能长久发电的。

根据骨朵数据发布的《国漫丨2019年上半年漫画数据报告》来看，2019年上半年新上动态漫画68部，其中爱奇艺热度位居榜单前三甲的分别为《阿衰》《斗罗大陆2绝世唐门:荣耀篇(下)》《帝少专宠霸道妻》，截止到2019年6月30日，三部作品的爱奇艺热度分别为5201、3959以及3089。2019年上半年上新漫改动画7部。截止到2019年6月30日，《万界神主》以超过8亿的累计播放量位居榜单首位。

B站在纳斯达克上市时，董事长及CEO陈睿提到国产原创动画创作在B站愈发流行，并给出了一组数据，称其覆盖的人群2017年较2016年翻了三倍。B站副董事长兼COO李旎在2019-2020 bilibili国创动画作品发布会上透露，2019年，B站国创区上线104部作品，首次追平日本番剧供应量；据李筱婷介绍，腾讯动漫的用户2018年达到了3.5亿，其中95后、00后的年轻用户超过80%，他们更愿意为优质内容付费。

但，对大部分动漫产业中一员来说，都是热闹有余盈利不足。

业内专家指出，其实目前中国漫画行业还处于发展初期，产业链不完善，商业化能力有限，主要盈利来源有：稿费、内容付费、广告费用、IP开发及授权。稿费相当于成本，利润收入则主要来自于后面三者的变现。

“现在整个动漫行业要靠动漫赚钱，是一个比较难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做《伍六七》这个项目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做一部优秀动画作品，我们希望能打造一个全球全民的IP。”利用自己多元的商业背景，将自己喜爱的作品持续正向地运营下去，是邹沙沙一直在琢磨的事。

“要做一个盈利的能持续发展的项目，其实会跨界到很多的行业。目前来说，日本的玩法、美国的玩法，都没有办法直接照搬过来。所以我们只能先去学习别人的东西，然后再去把别人东西做拆解。基于了解中国市场的前提，将这些方法进行迭代和改变，进行中国本土商业模式的尝试。”这个过程中，邹沙沙的多领域跨界经验成为优势。

据了解，美国是世界上动漫产业链最完整，动漫产业形成最早、最发达的国家。百余年的发展，使动漫产业成为了美国第六大支柱产业，同时也是世界动漫产业的龙头。其代表便是华特迪士尼。

迪士尼，全称华特迪士尼（The Walt Disney Company），总部设在美国加利福尼亚伯班克，是在 1922 年由华特迪士尼（Walt D Disney）和他的哥哥罗伊迪士尼（Roy O.Disney）一起创立的。经过大约 100 年的发展，这个集团从刚开始只设计动漫作品，后来转型为开发主题公园、影视节目、生活用品以及电子设备等多产业公司，成为了世界第二大集娱乐与生活为一体的大集团。迪士尼公司共设有四大收入模块：媒体网络、影视制作、主题公园、消费品和互动媒体。

据国际授权业协会报道，Ellation的流媒体服务Crunchyroll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付费用户数量翻了一番，达到200万，并且每年推出250至300部新剧。在2018年被索尼影视收购的日本的Funimation娱乐，在与Crunchyroll正式停止内容共享合作后，专注于自己的FunimationNow流媒体服务。美国Adult Swim频道也有一个在晚间播出的以成年人观众为主要对象的动画时段。

而日本作为全球领先的动漫强国，其动漫产业呈现创新性和规模化效应，对相关行业发展和世界文化消费都产生巨大影响力，在数字版权运营方面有其独特优势。

目前，日本动漫的数字出版模式有3种：第一，传统动漫版权的直接数字化，对传统动漫出版物进行数字化技术处理后直接发布于数字平台；第二，以传统动漫版权为基础的数字化再创造，对市场反馈良好的传统动漫作品按照数字出版模式进行全新创作和出版；第三，新动漫版权的单纯数字出版，动漫作品不涉及传统出版，按照数字出版模式直接进行创作、发布与传播的纯数字化出版。

基于市场和用户的不同，邹口中提到的“美国玩法”和“日本玩法”，确实不能照搬到国内。

按照产业链的划分，我国的动漫产业链可以分为：产业链上游——动漫创作、中游——动漫形象推广传播、下游——动漫衍生产品开发。

（动漫产业链示意图）

目前来说，我国动漫产业主流盈利模式，通常情况下包括两种方式，一种是依靠电视、院线播映平台、平面媒体 ( 比如，报刊、书籍等 ) 投资方式，另一种是依赖于动画产品播出以及广告回收的投资方式。

邹告诉我们，“只有经过理性的考虑，才能把一帮人聚在一起并告诉大家，我们一起去做一件这样的事儿，它未来真的会带来好的结果——它会赚钱，它会产生社会影响力，它会影响更多的人。这样才能让所有参与进来的人觉得有意义，而不只是实现某一个人的情感诉求。”

邹一直做着国漫复兴的事，但她却觉得这个话题对她而言太大。

她认为《伍六七》走出国门上了奈飞，也只不过刚好赶上了这个时候，并没有刻意要在国漫复兴中扮演什么特殊的角色：“《伍六七》与Netflix合作，我觉得最主要的意义是给大家带来了信心。比如说，我们跟Netflix的合作能给行业里的人，给任何一个作品一个信号——如果能做得好，便能让这个市场变得更好，也能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个市场。”

在这个过程中起到的最大作用的东西，邹沙沙总结为两个字：信心。

“当大家相信这个行业会越来越好，大家相信这个行业能够给带来很多正面的东西，便觉得这个行业非常有必要存在。于是，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加入进来，也会有更多的资本愿意进来，行业就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