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普通人向来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

1月读余秋雨，看到这样一句评价

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学并不拒绝寂寞，是她告诉历史，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还存在着不带多少火焦气的一角。

我对张爱玲忽然就感兴趣了，4月读完她的中短篇小说集《红玫瑰与白玫瑰》。总共12篇，我会挑选几篇对我触动最深的故事，和大家分享。

第一个故事《红玫瑰与白玫瑰》

全文超4000字，如果不想全读，可以选择感兴趣的部分阅读

共计6个部分

佟振保，半新式半守旧

他是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学位，并在工厂实习过，非但是真才实学，而且是半工半读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天下。

侍奉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

他是有始有终的，有条有理的。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给他自己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

佟振保这条件应该符合社会对好男人的评价。虽然出身不好，但他有上进心，出过洋，留过学，回国后在大企业做事实现底层逆袭和阶层飞跃。

他还孝顺母亲，照顾兄弟姐妹，外表端庄沉稳且有绅士风度，尽管那绅士风度是很吃力学来的。

照理来讲，佟振保的人生应该很幸福，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细致，然后一步步实现，所以直到工作，他的人生顺风顺水。

世人常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人生”，男人也不例外。振保虽然接受了西方文明的熏陶，但是择偶观却依然是旧式保守，结果“第二段人生”一塌糊涂。

红玫瑰——王娇蕊

想到王士洪这太太，听说是新加坡的华侨，在伦敦读书的时候也是个交际花。

王娇蕊原先是振保朋友王士洪的妻子，振保“看得出来她是个不善于治家的人，应酬功夫是好的”。

而王娇蕊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我家里送我到英国读书，无非是为了嫁人，好挑个好的。去的时候年纪小着呢，根本也不想结婚，不过借着找人的名义在外面玩。玩了几年，名声渐渐不大好了，这才手忙脚乱的抓了个士洪。

从她这段自我介绍，可以看出直爽好玩的性格，确实有红玫瑰的火热。然而，娇蕊的外形更似红玫瑰般火辣，性情热辣奔放。

闻名不如见面，她那肥皂塑就的白头发底下的脸是金棕色的，皮肉紧致，绷得油光水滑，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来。一件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一寸都是活的。世人只说宽袍大袖的古装不宜于曲线美，振保现在方才知道这话是然而不然。

她穿着的一件曳地的长袍，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一步，仿佛她刚才所占有的空气便留着个绿迹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两边迸开一寸半的裂缝，用绿缎带十字交叉一路络了起来，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那过分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够若无其事地穿着这样的衣服。

乍一看，王娇蕊是个“坏女人”，但是“坏女人”也有动真情的时候。她不知不觉爱上了佟振保，她写信向王士洪坦白，要和他离婚。但是造化弄人，一片真心错付，没能和振保走到一起。

白玫瑰——孟烟鹂

同王娇蕊分手后，佟振保伤心了些时，才相亲遇见了孟烟鹂的。她符合振保心中的佳妻人选，看到她时，振保就向自己说：“就是她罢。”

他太太是大学毕业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情温和、从不出来交际。

初见面，在人家的客厅里，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她是细高身量，一直线下去，仅在有无间的一点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风迎面吹来，衣裳朝后飞着，越显得人的单薄。脸生得宽柔秀丽。可是，还是单只觉得白。

于是，在烟鹂大学毕业后，他们就结婚了，没有爱。婚后，烟鹂的日子很难过。丈夫不久就背着她外面嫖娼；做错事，丈夫当着佣人的面便呵责纠正；婆婆到处宣扬媳妇的不中用。

烟鹂的气恼一点点积在心头。和仆人接触的时候，没开口先就锁着眉，嘟着嘴，一脸的稚气的怨愤，三天两头换仆人。她和婆婆怄气，很少社交，没有什么朋友，气不过逢人便叫屈，甚至和家里的仆人抱怨自己的老公。

结婚八年，烟鹂还是像什么事都没经过似的，空洞白净。振保起初觉得烟鹂的温柔娴静是妻子的必备品质，时间长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妻子呆板无趣。

玫瑰会变色

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红玫瑰与白玫瑰强烈的对比，这种对比贯穿始终，推动情节戏剧性发展。我认为，王娇蕊和孟烟鹂的变化对比实在巧妙。

比前胖了，但也没有如当初担忧的，胖到肥痴的程度；很憔悴，还打扮着，涂着脂粉，耳上戴着金色的缅甸佛顶珠环，因为是中年的女人，那艳丽便显得是俗艳。

多年后，振保在街头偶遇王娇蕊

振保向她点头，问道：“这一向都好吗？”

娇蕊道：“好，谢谢你。”

笃保道：“您一直在上海么？”娇蕊点头。

笃保又道：“难得这么一大早出门罢？”

娇蕊笑道：“可不是？”她把手放在孩子肩上道：“带他去看牙医生。昨儿闹牙疼，闹得我一晚上也没睡觉，一早就得带他去。”

振保沉默了一会，并不朝她看，向空中问道：“怎么样？你好么？”

娇蕊也沉默了一会，方道：“很好。”

还是刚才那两句话，可是意思全两样了。

振保道：“那姓朱的，你爱他么？”

娇蕊点点头，回答他的时候，却是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

振保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军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

娇蕊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

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

娇蕊并不生气，侧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去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从这段偶遇的对话中，我看到了一个成长成熟的娇蕊，她依旧好打扮，但是她明白了什么是爱，懂得了放手，学会了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活得依然快乐洒脱。

面对这样的娇蕊，振保心头的感觉是难堪嫉妒的，甚至不能自控的泪流满面。

然而，让振保更加难堪的是，他的妻子竟然“偷人”，对象还是个奇丑无比的裁缝。

振保很知道，和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以后，当着人再碰到她的身体，那神情完全是两样的，极其明显。振保冷眼看着他们俩。

振保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瞭望着这一对没有经验的奸夫淫妇。他再也不懂：“怎么能够同这样的一个人？”这裁缝年纪虽轻，已经有点伛偻着，脸色苍黄，脑后略有几个癞痢疤，看上去也就是一个裁缝。

戏剧性的变化猝不及防，热情冶艳的红玫瑰，会有一日收拢尖利的刺，成为一名踏实忠贞的妇人。而贞静圣洁的白玫瑰，会有一日跌落灰堆，做苟且的事。

小说中还有一处我很喜欢的绝妙对比：

佟振保对王娇蕊动心的时刻：

这样又过了两个礼拜，天气骤然暖了，他没穿大衣出去，后来略下了两点雨，又觉得寒飕飕的，他在午饭的时候赶回来拿大衣，大衣原是挂在穿堂里的衣架上的，却看不见。他寻了半日，着急起来，见起坐间的房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一眼看见他的大衣钩在墙上一张油画的框上，娇蕊便坐在图画下的沙发上，静静的点着支香烟吸。振保吃了一惊，连忙退出门去，闪身在一边，忍不住又朝里看了一眼。原来娇蕊并不在抽烟，沙发的扶手上放着只烟灰盘子，她擦亮了火柴，点上一段吸残的烟，看着它烧，缓缓烧到她手指上，烫着了手，她抛掉了，把手送到嘴跟前吹一吹，仿佛很满意似的。他认得那景泰蓝的烟灰盘子就是他屋里那只。

佟振保捉奸的时刻：

某次他代表厂方请客吃中饭，是黄梅天，还没离开办公室已经下起雨来。他雇车兜到家里去拿雨衣，路上不由得回想到从前，住在娇蕊家，那天因为下了点雨，天气变了，赶回去拿大衣，那可纪念的一天。下车走进大门，一直包围在回忆的淡淡的哀愁里，进去一看，雨衣不在衣架上。他心里砰的一跳，仿佛十年前的事又重新活了过来。他向客室里走，心里继续砰砰跳，有一种奇异的命里注定的感觉。手按在客室的门钮上，开了门，烟鹂在客室里，还有个裁缝，立在沙发那一头。一切都是熟悉的，振保把心放下了，不知怎的蓦地又提上来，他感到紧张，没有别的缘故，一定是因为屋里其他的两个人感到紧张。

一切是那么相似，却又那么不同。

从佟振保身上辨别“假凤凰”

佟振保出身贫穷，靠苦读在大城市立足，身上背负了太多的期待和责任，是家庭的救世主，要是放在现在，妥妥的“凤凰男”。

绝非歧视“凤凰男”这个群体，“凤凰男”本身是个中性词，不带感情色彩。

只不过这个群体中，有“真假凤凰”之分，“假凤凰”即使飞黄腾达了，也让人唾弃。

佟振保就是只“假凤凰”，虽然受过西洋教育，本性还是封建传统，尤其对女人自有一套划分标准。

面对作风开放的英国初恋女友玫瑰，他想的是：

这样的女人，在外国或是很普通，到中国来就行不通了。把她娶来移植在家乡的社会里，那是劳神伤财，不上算的事。

面对性感娇憨的朋友的妻子王娇蕊，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是个不善于治家的人”，然后心里盘算的是：“这样不规矩的女人，是个拖累。”

他娶孟烟鹂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她是妻子的最佳人选，身家清白、面容姣好、从不出来交际。

放现在，佟振保身上该贴个“双标男”的标签。

他喜欢奔放性感的女人，却又嫌她们放荡：

她是个口没遮拦的人，谁都可以在她身上捞一把。她和振保随随便便，振保认为她是天真。她和谁都随便，振保就觉得她有点疯疯傻傻的。

他希望妻子不出去交际，却又嫌妻子不够活泼大方，拿不出手：

振保因为家里没有一个活泼大方的主妇，应酬起来宁可多花两个钱，在外面请客，从来不把朋友往家里带。

“假凤凰”佟振保的另一个特点：极要面子。俗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佟振保的悲哀之处也恰恰就在于此。即使婚姻破碎，他也不会离婚，至少外表上他还是人人羡慕的赢家。

痛苦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他假装不知情，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要他不发作、假装不知情，生活至少在表面上还能和从前一样。

之后，佟振保越来越荒唐，公开玩女人，经常不回家，甚至不给家里钱。

他异常痛苦，曾经认为“对”的世界四分五裂：

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儿，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

荒唐了一段时间之后，“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只桃花。

终究，振保选择继续“体面”，选择忍受自己亲自造就的“对”的世界，让人感到悲哀。

经典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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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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