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不是愚人节，而是王伟烈士牺牲二十周年

01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到2001年4月1日这天。

上午8点55分，距海南岛110公里的中国专属经济区上空，美国海军一架EP-3侦察机忽然闯入。这架飞机已经部署在西太平洋地区两年多时间，隔三差五便要打着“飞行自由”的名头到南海上空侦察一番。

美军侦察机的横行由来已久。如果往前追溯到60年代，美国的U-2侦察机更是直接深入中国腹地侦察飞行，其携带的高倍照相机，能够在9000米高度拍清楚地面报纸上的大标题。

由于飞行速度快、高度高，要将它击落难度极大，早期U-2总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如入无人之境。直到中国地空导弹技术进步，先后击落几架U-2后，美军侦察机才不敢贸然闯入中国领空。

所以说，科学技术从来都不仅仅是生产力，更是战斗力、威慑力。

飞行高度可达2万米的U-2

这次跑到南海侦察的EP-3侦察机装配有尖端电子侦察设备，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电子侦察机，美国也仅拥有十几架。 每次看到美国飞机到来，中国军机便会升空跟踪监视，直到美机离开再返回基地。

这一天执行例行监视任务的，是海军航空飞行员赵宇和王伟，两人分别驾驶一架歼-8 II战斗机升空，王伟的飞机编号为81192。

这本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监视飞行，但这一次，意外发生了。

飞行中，EP-3突然转向冲向王伟的战机，左机翼撞到王伟战机尾部，战机登时在空中翻滚坠落，王伟继续驾驶着开始失去控制的战机，飞机上依然传来他镇定的报告声：“飞机控制失灵。”

赵宇当即提醒王伟：“你的垂尾被打掉了，注意保持状态，保持状态”。王伟镇定回答：“明白”。

但此时飞机已进入飘浮状态无法操纵，赵宇命令王伟跳伞，约30秒后，王伟驾驶的飞机开始急速坠落。再之后，两人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闯祸的美军侦察机也被撞伤，擅自闯入中国领空，迫降在位于海南岛的陵水机场。

02

中美军机相撞，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中国方面，撞机事件发生后，外交部长唐家璇立即发表讲话说，这一事件的责任完全在美方，并于当晚紧急召见美驻华大使普理赫，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和抗议，要求美方道歉，并停止在中国东南沿海的间谍飞行。

但习惯了“世界警察”角色的美方，丝毫不觉错在己方。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公然声称：“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能道歉！”

刚上台39天的总统小布什，也在白宫草坪接二连三发表强硬讲话，要求中方归还美军飞机，释放机组人员。王伟烈士的妻子给小布什总统写信，要求讨回公道，得到的答复仅仅是“我很难过”，对道歉一事则只字未提。

王伟

撞击事件后仅一天，中国海军搜救王伟的行动刚刚开始，美国海军便以“监控局势发展”为由，派出三艘驱逐舰进入南海，在海南岛附近游弋。

中美双方先后进行了九次会晤，但一涉及“责任”问题时，谈判便陷入僵局。双方各执己方立场，谁也不肯让步。

坦白地说，当时的中国的确很难拿出有力的筹码。军事上的落后不提，经济上，当时中国GDP仅有美国的八分之一，而且尚未加入世贸组织，对美国的影响微乎其微。

但美国政府的傲慢激起了中国民间的极大愤慨，官方之外，另一场战争开始硝烟四起。

03

2001年5月4日这天，很多美国人发现白宫网站无法访问了，好不容易打开网站的人，看到首页正中醒目地挂着一面五星红旗，下面还放着王伟烈士的照片。

这场轰轰烈烈、事先张扬的黑客进攻事件，足以载入全球黑客发展史。

黑掉白宫网页的，是一群中国黑客，新加坡《联合早报》的一篇报道形容这群人是“红旗下的黑客”，因而得名“红客”，这支民间自发组织起来的队伍，被称为“中国红客联盟”。

撞机事件发生后，官方层面的谈判还在进行，中美两国黑客隔着太平洋，已然打响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美国黑客组织PoizonBOx黑掉了数百个中国政府和民间网站，声称“要把中国的服务器全部搞砸”。红客们不甘示弱，也对美国的政府、军事网站展开攻击，美国劳工部、海岸警卫队等网站相继沦陷。

中国黑客很少留下攻击性语言，而是使用统一的黑色页面，中央飘动着五星红旗。

随着“五四”青年节到来，美国人预测中国黑客攻击将达到高峰，白宫网站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为应付危机，白宫方面关闭了几乎所有端口，只留下一个端口让人浏览。

尽管美国人事先得知消息并严防死守，白宫网站还是被攻陷了，网页瘫痪被迫关闭两个多小时。在这场事先张扬的攻击中，红客们采用了信息站中罕见的“人海战术”——8万多人同时发起攻击，将网络彻底堵塞。

当时整个中国能上网的电脑只有892万台，也就是说1%的电脑竟然在同一时间，用来攻击同一个网站。美国网络安全顾问杰瑞·弗里塞评论说：“中国黑客之间的默契度令人惊讶，他们的组织非常有序，令人称奇，较之西方黑客也更加严密。”

这是那个时代，国人面对强权的抗争与同气连枝。

04

在中美官方剑拔弩张的激烈交锋中，一位年轻的中国外交官崭露头角，他就是当时的驻美大使杨洁篪。

撞机事件发生后，杨洁篪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一日之内四次奔走于美国国务院、国会与中国驻美大使馆之间，表达中方立场。接受CNN采访时，他以美国人的思维，通俗浅显地讲述撞机事件:

就拿美国举例来说，有一个家庭，一所房子，有一伙人总是在这家门前的街上开着车徘徊，日日夜夜地在靠近前院的地方开来开去，家里有人出来查看，结果家人的车子被毁，人也失踪了。我想美国人民能够做出非常公正的判断，到底该怪罪谁，至少你应该说声“对不起”吧。

在杨洁篪接受CNN专访之后，赞同美国政府向中国道歉者的比例大幅度增加，由最初不足20％，猛增到50％以上。年轻的杨洁篪，在这场危机中向世界证明了他的外交能力。美国媒体说: “如果有谁能够妥善协调中美之间的紧张关系，这个人非杨(洁篪)莫属。”

随着时间的流逝，美国方面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情况似乎有了转机。鲍威尔在接受电视采访时承认，美军侦察机在撞机事件中“侵犯了”中国领空，并对此表示“抱歉（sorry）”。

4月11日下午，美国驻华大使向中国递交了关于美军侦察机撞毁中国军机的致歉信。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中国政府决定允许美人员离境。

美军机组人员回国

美方机组人员回国后不久，美国就急不可待地想要回间谍飞机。

一开始美方坚持派人维修后，将侦察机飞回美国，但这架飞机是撞毁中国军机并导致飞行员王伟牺牲的罪魁祸首，中国方面坚决不允许这架间谍飞机飞行离境——如果允许这架飞机飞离中国，中国人民在感情上不能接受。

最终，7月3日，美方租用一架俄罗斯的安-124重型运输机，将大卸八块的EP-3运离中国。

被拆解的美军侦察机

但事情还没有最终结束。

中国要求美方赔偿100万美元，而始终不认为责任在己的美方表示只愿意支付机组人员的食宿费用，大约3.5万美元。外交部发言人章启月代表中国断然拒绝了美方的赔偿提议。

赔偿问题至今悬而未决，成为一场不了了之的争执，但人机一走，中美之间的危机自然而然也就缓解了。

05

今天回过头去回望撞机事件，在很多人看来也许结局难称圆满，但在当时，这已经是能够争取到的最优结果。

正如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贾庆国教授所评论：

中国政府在此事件解决中坚持原则，采取了比较务实的做法；美国在后期的态度也比较务实，使得撞机事件得到了初步解决。这一事件给我们的启示是，中国要在国际社会中获得自己应有的地位和尊严，必须不断发展、壮大自己。

今天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很难想象当时中国处境之艰难。在一连串的冲突挑衅中，中国更多的时候只能是被动忍耐。

1993年7月，隶属于中国远洋运输公司的“银河号”货轮，满载文具、机械零件等货物开往中东。这本是一次再普通、正常不过的商业航运，然而美国突然声称握有确凿证据，指责“银河号”上装载了可以制造化学武器的危险物品，准备运往伊朗。

美军派出军舰和直升机前往监视，强行要求登船检查。美方还切断了“银河号”的GPS信号，导致“银河号”只能漂流在茫茫大海上，一个多月无法靠岸。尽管之后的两次检查都没有查出任何危险品，但美国人没有表示任何歉意，只轻飘飘地回应是“情报错误”。

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中国外交部国际司副司长沙祖康，气愤地对美方人员说：“你们的情报都是一块钱买的吗？” 多年后接受央视采访时，回忆起银河号事件，沙祖康一连用了17个“窝囊”来表达当时的感受。

的确是窝囊，但也的确是没有办法，无论时代怎样变迁，至少有一点从未改变：面对强权，没有实力与手段的人，不足以谈和平。

1999年5月7号深夜，三枚北约导弹击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中国记者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当场牺牲，数十人受伤。

潘占林大使站在被毁的使馆废墟前愤怒指斥美国暴行，但北约军方发言人说，他们错拿了过时的地图，“我们以为那里是南斯拉夫的军需局。”

中国民众群情激愤，各大高校学子义愤填膺，涌上街头，声嘶力竭地抗议北约暴行。

再之后，2001年，又发生了南海撞机事件。

刚跨入21世纪的美国，曾经的最大对手苏联已经轰然倒下，放眼全球绝无对手，实力尚弱但潜力巨大的中国，成为美国打压的对象。

总设计师一再强调，“军队要忍耐”，中国要“韬光养晦”——是大智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中国最需要的，仍然是时间与耐心。

南海撞机五个月后，两架客机先后撞上美国世贸双子塔，一个时代轰然落幕。

06

“银河号”被切断GPS信号后第二年，中国启动“北斗一号”系统工程建设，中国人自己的卫星导航系统蹒跚起步。

王伟牺牲时，中国的空中力量与西方相比，存在代差的鸿沟。新世纪后，歼-8系列开始逐步退役，代替它们的是中国自主研发的第三代战机歼-10。

再之后，歼-20横空出世，成为世界第三款隐身战斗机——此时距王伟牺牲已经整整十年。

王伟的墓在杭州安贤陵园，青松翠柏掩映，三面青山环抱。二十年来，墓前鲜花不断，一直有人自发前来看望。

2020年疫情期间，有记者来到安贤园，看到英雄墓前摆满鲜花、书法、照片。鲜花丛中，一架军事模型格外醒目——那是一架歼-20战机的模型。

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中，一段电波似乎仍在海天间回荡：

“呼叫81192，这里是553，我部奉命接替你机执行巡航任务，请返航！”

“81192收到，我已无法返航，你们继续前进，你们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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