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间 -- 轻松辨识历代陶瓷印章（上）

人类使用印章的历史无比之长。公元前两千多年前，两河流域的先民，已经开始大量使用石质的滚筒形印章和各种形状的青铜印章。中国人至迟在商代，也已开始使用图形纹样的印章。战国时期，青铜铸造的文字印开始大量使用。之后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金银铜玉等质地的印章百花齐放，铸造技术和书法完美结合，成为古玺印艺术价值最高的时期。宋元金石学流行，文人士大夫逐渐开始尝试在各种石材上刻制印章，篆刻的兴起，将印章艺术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古玺印材质很多，其中陶瓷是一个很重要但很小众的品类。早期的陶印，保存下来的很少，很多难以辨认是否为印章。上釉烧制瓷印，已是很近的事。明代人甘旸在《印章集说》里说：

上古无瓷印，唐宋始用以为私印，硬不易刻。其文类玉稍粗，其制由龟钮、瓦钮、鼻钮。旧者佳，新者次之，亦堪赏鉴。

起码在明代搞篆刻的人眼里，瓷印始于唐宋，赏玩还可以，但不太好刻。

这段话提到“硬不易刻”，包含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甘旸认为瓷印难刻，其实是因为明清的瓷印，大多是烧完以后再刻的。而早期宋元的瓷印，则多是刻完以后再烧。要知道瓷器烧之前胎土湿软，烧完以后则比各种印石都要坚硬得多。先刻和后刻，差别巨大。

其中当然有原因。宋代的瓷印，内容偏实用，不太强调书法篆刻的艺术价值。景德镇等地的窑工，不需要太高超的技巧，就可以在半干的胎土上完成篆刻，然后入窑烧制。明清文人则极强调印章的个性和艺术性，他们本人不能去景德镇烧瓷，只能在已烧好的印面上创作，自然要感叹“硬不易刻”。

于是乎，明清文人对于瓷印普遍嗤之以鼻。文震亨在《长物志》里评价道：

印章

以青田石莹洁如玉，照之灿若灯辉者为雅，然古人实不重此。五金、牙、玉、水晶、木石皆可为之，惟陶印则断不可用。即官哥冬青等窑，皆非雅器也。古鏒金、镀金、细错金银、商金、青緑金、玉、玛瑙等印，篆刻精古钮式竒巧者，皆当多蓄以供赏鉴。

文震亨态度很明确，认为陶瓷印章断不可用，即使是官窑、哥窑之类的名窑作品，也不雅。相信这种论断是有一定代表性的。

陶瓷的确不是特别好的制印材料。入窑烧制前篆刻，会因为烧制过程而有变形的可能。烧制后刻，则质地过于坚硬。因而陶瓷印在历史上一直都处于很边缘的地位。不过地位不高不代表不好玩，这两期就来看看历史上出现过的陶瓷印章，是些什么模样。

如前文所说，早期陶瓷印存世很少，不太有代表性。一二个例，就不介绍了。瓷印真正流行起来是在宋代。

文震亨提到了宋代的官窑、哥窑、东窑等等，不知他是否见过实物。目前能看到的宋代瓷印，基本皆出自景德镇窑，其它窑口也有，但未见大量实物。

钧釉印 大英博物馆藏

大英博物馆藏有一只钧釉小印章，小巧可爱，胎釉都是典型的钧窑特征。印文不明，可能是一个特殊花押记号，属于宋代常见的押印。馆方觉得此印文是“朴”字，可能是韩文姓氏，非常异想天开。

官釉瓷印 大英博物馆藏

同样馆藏还有一方官釉瓷印，不带印纽，漆黑的胎骨上刻有“绵億”二字。看胎釉很难判断是否为南宋官窑，但印文不古，当非宋人所刻。

磁州窑印 弗利尔美术馆藏

磁州窑系似也有制作。这只鼻钮小玺施磁州窑系黑釉，印文不知刻了什么，比较独特的是竟留有边款。大概是晚一点到明代左右的作品了。

上述列举了些不同窑口的例子，旨在说明早期有不少窑口都可能做过瓷印。制作最多的，当然还是景德镇窑。宋元时期，景德镇青白瓷产量巨大。依靠全世界最优质的瓷土，塑造出各种各样的器物，再奇巧的造型，景德镇窑工都能信手拈来。瓷印也应运而生。

青白釉瓷印存世量巨大，内容极丰富。有收藏家和学者专门分类总结过，大致和铜印差不多，无外乎宋代常见的署押印、肖形印、吉语印、姓氏印、道释家用印等，没太大必要细分。

最常见的是成套的瓷印，装在一个盒子里。盒里印章有长有方，内容都是些平安、顿首、尺素之类的吉语，盖在书信之后，类似今天此致敬礼之类的敬语。保留成套的不常见，多已散落成单枚。

青白瓷印一套 大英博物馆藏

比如上面这套藏于大英博物馆，七枚小印章刚好装在一个盒子里。印文对照着资料大致做了翻译，有些印章装反了，需要倒过来看。从印文可以看出，这种成套的印章，不带任何个人属性，是谁都可以买来使用的通行商品。

青白釉“寿”字印 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藏

除了成套的瓷印，还有很多为单个制作。比如这方“寿”字印，带一个很高的印纽。它和前面的套印一样，字刻得极深，为烧制之前篆刻的便利之处。

青白瓷“佛法僧宝”印 大都会博物馆藏

这只印文为“佛法僧宝”的瓷印，显然是佛教僧人使用之物。字体采用了宋代流行的叠篆，把印面铺得很满，效果与铜印类似。此印文字很浅，与前文所见刀刀见泥的青白瓷印迥乎不同，可能是模具印压而成。

青白瓷印“权成都路安抚节朝议安印记” 大都会博物馆藏

古玺印一般粗略地分为官印和私印，绝大多数瓷印均为私印，但是亦有极少数官印留存。大都会的这只瓷印，印纽为宋元官印常见的不带穿孔的矩形把手，有称之为橛纽者。印文为“权成都路安抚节朝议安印记”，未作考证，不知是什么等级的官职。

青白瓷点彩印 弗利尔美术馆藏

还有一些印纽为小动物的瓷印，与铜印里的各种兽纽类似。但乍看不确定是小玩具还是印章，可能要根据是否有印文来判断了。

早期瓷印以青白釉为主，下一期继续介绍更为精致的明清瓷印。青白釉瓷印虽然存世众多，但是仿品亦不少。网上随便搜一搜，尽是真假难辨的东西，不可不防。

青白釉瓷印仿品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