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四川帅哥17岁来新加坡,考进哈佛干了这件事
新加坡虽建国不过50余年,但20世纪前后那批下南洋的先人,在新加坡留下了不少属于华人的印记。
其实,“下南洋”的又岂止是先人,不少中国年轻人现在也跑来新加坡求学深造,来自四川的陈济舟也是其中一员。他将新加坡经历的一些小事串在一起,写成《永发街事》,看起来是新加坡平凡无奇的一条旧街道,是自己对于新加坡过往的感悟。
著名学者王德威教授为《永发街事》所作序言,授权新加坡眼刊发。
蛰伏的野火——陈济舟的新加坡故事
永发街位于新加坡中峇鲁区,中峇鲁英文拼音的中(tiong)原为闽南发音“冢”或“终”;峇鲁(bahru)则是马来文,即“新”的意思。“冢/终”与“新”隐约透露这一地区曾经的边缘位置和新旧杂陈的风貌。永发街以十九世纪华社名人薛永发命名。薛氏家族曾在新加坡历史上叱咤一时,南洋第一报刊《叻报》即其族人所创。郁达夫流寓新加坡时也曾居于此。
▲现在的永发街
但这都是往事了,如今未必引起永发街居民的兴趣。新世纪之交,他们频繁入住或迁出,演义这条街道的另一段即景。模范华裔公民家庭里一切慢慢瓦解;离婚男子走向寂寞中年;来自巴黎的男人品尝禁色之恋的苦果;还乡的妇人发现人事已非;移民而来的四川少年一夕失踪变形;移民而去的新洲女子面对家族死刑。但或许还有一二老去的居民记得当年往事?中学联、南洋大学、教育白皮书、工潮、学潮......新加坡的史前史。
这些人和事都来自陈济舟的短篇小说集《永发街事》。这部小说集收有十二篇作品,每篇的故事各自独立,但其中的人物或情节每有相互呼应之处,形成若有似无的有机体。连贯所有作品的则是永发街的街景市声。这样的叙事安排前有来者:詹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Dubliners),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 的《小镇崎人》(Winesburg,Ohio),李永平的《吉陵春秋》,还有白先勇的《台北人》,都以一地一时的众生相营造出独特的地缘风景,生命情怀。人与地互为表里,缺一不可。《永发街事》以新加坡一条旧街作为背景,也显现类似企图,但场景有别,所召唤的情境自然不同。
《永发街事》的作者陈济舟原籍四川,十七岁南来新加坡,完成中学、初院和大学教育后负笈美国迄今。在新加坡他从少年过渡到青年,所见所闻想必有许多不能已于言者,于是化为笔下的形形色色。《永发街事》是陈济舟的第一部作品,已经充分显现他的才情。他要为这岛国留下羁旅的心影,却选择了一条平凡的街道作为叙述焦点。但仔细阅读各篇作品,我们发现平淡的日常其实藏有不平常的悸动。他的人物有在地的华裔、印度裔、马来裔居民,也有来自中、美和欧洲的移民或过客。他们的生活似无交集,但居住所在——多半是七十三号公寓——却让他们有了互动。老去的阿妈瞧见阳台上的巴黎男子为情所困;从中国来打工的小妹对印度裔保全敬而远之;少年旧识重逢后各奔东西;中国女孩陷入凶险的感情游戏......日光底下无新事,但永发街的居民各有各的心事。谁能想到那个“宗国”来的青年教授有个马来同性恋人,还是伊斯兰基本教义派。午夜时分一对老夫妇喂食他们的养子——竟已变成一只大蜥蜴。
▲作者陈济舟
都说新加坡清洁整齐又有效率,人人循规蹈矩,是个没有“故事”的国度。陈济舟却要让他的新加坡有故事,而且每每穿插意外伏笔:难以言说的情欲,无从摆脱的感伤,不堪的死亡秘密,甚至诡异的变形记......陈济舟的笔调基本是写实的,但字里行间蛰伏着冲动与好奇。一股看似平常却又有些什么不对的气息——uncanny——总是挥之不去。他善于营造戏剧性高潮或反高潮,也许和他曾参与剧场不无关系。然而回首所来之路,陈济舟似乎还在摸索对这个岛国的感情向度。他诉说、重组,甚至想象新加坡经验,有时像是熟悉内情的外来者,有时像是与现实脱节的在地人。他对笔下人物的生命起伏时有细腻描述,对小说集最重要的“角色”——永发街——却是若即若离。本土新加坡论者或认为《永发街事》未能凸现足地方色彩,使之立体化。我倒以为故事人人会说,陈济舟的努力自有特色。
《永发街事》的特色在于故事中间所呈现的复杂的跨越经验。国家、地域、种族、物种、阶级、世代、文化、性别,甚至宗教信仰的错综关系都是陈济舟有兴趣的题材。因此所呈现一种有关新加坡多元的“感觉结构”的确鲜活起来。以《弃子》为例,故事里的愫芬独居永发街,时与美国来的孙子为伴。愫芬怀念已逝的丈夫,还有建国前他们的革命岁月。但她眼下的困惑是未婚的儿子带给她一个孙子,而孙子长相不似华裔。她终于发现孙子美国家里有两个爸爸。这样的情节也许显得刻意为之,但陈济舟在极短篇幅里将两代相异的性别、伦理观和新加坡政治今昔作了相当细致的穿插,并以祖孙跨代亲情作为一种和解可能,令人赞赏。而真相大白之际,愫芬对着邻居的狗陡然喝斥“滚开!”,委屈尽在不言之中。《弃子》篇名语带四关:对儿子的放弃,对来路不明的孙子的呵护,对以往政治博弈的认输,对人生棋局的惘然。
其他的故事,像《远方的来函》写一个家境良好、留学新加坡的中国女孩自甘涉入特种行业,牵涉跨国色情经济和阶级洗牌问题。此作微有张爱玲《第一炉香》的影子,虽然少了祖师奶奶的艳异和蛊惑。《重逢》写一个移民美国的新洲女子和哥哥在死刑执行室里的重逢,视角独特。但陈济舟太为读者着想,提供丰富背景资料,反而过犹不及。相形之下,《阿里和黄花》处理一个失婚华裔女子和印度裔保全间淡淡的情愫,而以永发街上黄盾柱木的花开花谢投射一切犹如明日黄花,是极工整细腻的佳作。《蛰伏》写一段跨国跨种族同性爱情的执着与背叛,证明华裔魅力征服洋人。全作以“老虎的尾巴上开出两朵花来”的刺青破题和收尾,极尽浪漫颓靡之能事。这些故事都显现陈济舟关怀的多元,笔力偶有参差,但他有情的风格跃然纸上。
这些年华语语系研究成为显学,各种大说此起彼落,但小说的生与变化才真正呈现华语世界的众声喧“华”。陈济舟的作品为当下华语创作提供绝佳视野。他来自中国,在新加坡成长,在美深造,而且有丰富欧洲经验。如此移动、跨界的路 线很难以国家文学或地方叙述所局限。一本护照何能衡量离散、反离散、再离散位置?他的“永发街”与其说体现新加坡一条街道的乡愁,更不如说启动新加坡与华语世界一条想像的脉络。我甚至认为,华语语系不足以说明陈济舟作品的版图;是“华夷”语系才丰富了他的纸上天地。永发街的居民来自各处,也由此走向各处。内与外,主与客,我者与他者的位置不断变动。小说《三代》描绘新加坡华裔家庭 在西方影响下所产生的语言、情感、价值裂变。《北归记》点明新加坡华裔对父祖的故国日益疏离的心声。而《客》故名思义,省思新加坡主体内在的分裂性。
▲图源:Sketches and Journeys
陈济舟篇幅较短的作品大抵操作精炼,较长的作品虽更引人入胜,但也有继续琢磨的空间。《祝福》的标题典出鲁迅同名小说,自然引起联想。故事里的小妹来自漳州,在异国和一个同乡工人相恋。然而她的男友无端失踪了。春节前夕小妹来到一处佛寺卜问吉凶,与此同时,她只能寄情雕刻漳州进口的水仙鳞茎,期待花开。陈济舟努力描写小妹的深情以及周遭环境的无情,并将叙述导向宗教因缘休咎,为神秘的结局作铺垫。全作也许面面具到,反而显得事倍功半。《永发街事》另有两篇较长作品值得讨论,一为开卷的《物种和起源》、一为压轴的《野火》,都显现陈叙事的特色和企图心。《物种和起源》有个淡淡的达尔文典故,讲述一个四川少年从家乡来到新加坡的蜕变。少年在故乡的生活难以为继,但那里有不能割舍的祖孙亲情。南方小岛燠热潮湿,沼泽雨林郁郁苍苍,终有一天少年失踪。他去了哪里,或他变成了什么,带来小说惊悚高潮——原来离开了熟悉的起源地,物种可能进化,可能退化,还可能“异”化。这篇小说处理了陈济舟所关注的跨界、变形主题,也更折射了他个人在新加坡成长的心路历程:在异乡,“一个青年小说家的画像”有可能是卡夫卡式的异类,变种,甚至怪物。
到了《野火》,四川少年已经出落为“宗国”来的青年教授,而新加坡被投射为未来式恶托邦。此时马来人夺得政权,华人节节败退。我们的主人翁却宁愿留守乱局,为了他的马来警察恋人。这似乎是前述《蛰伏》情节的2.0版,其实不然。主人翁的难言之隐除了爱情,还有宗教:他压抑自己在“宗国”的回教背景,恰如他隐瞒自己在异乡的情爱倾向。这样复杂的种族、性别、宗教、国家越界故事不容易写,但陈济舟创造了一场带有超现实意味的野火,将这些问题巧妙地熔为一炉。欲望和诱惑的野火也是信仰和试炼的野火,星火燎原的野火也是万劫不复的野火。以此,小说来到玉石俱焚的性暴力高潮。《野火》野心庞大,宜乎作为《永发街事》的终章。唯短篇小说的格局不再能容纳复杂的线索。就像《物种和起源》一样,陈济舟辗转在中国、新加坡与世界间,仍在找寻平衡点。
二零一五年陈济舟来到哈佛大学。济舟敏而好学,中英德法语具佳,的确是极优秀的研究生。一日他带来自己的小说创作,我这才理解书本以外,他对文学有如此热情。哈佛学业极其繁重,但济舟的创作不曾间断。他甚至屡次表示比起做学问,创作才是他的最爱。这令我感动。
有多少时候,学院里的文学研究已经成为理论八股,等而下之者甚至是社会科学的附庸。济舟对文学的初心浪漫而纯粹,注定吃力不讨好,他却不改其志。作为导师,我支持他的创作,也乐见他学问上同样精进。从成都到新加坡再到剑桥,这些年济舟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的经历使他的视野较同辈宽阔,他的多情促生了笔下各种故事。课堂内外的济舟擅交友、喜诙谐,但他的字里行间看得出另一面:一个孤独易感的、心思细致的青年艺术家。
《永发街事》是济舟第一本创作结集,彷佛是他蛰伏多年的热情所燃起的第一把火。我们期待他更多的故事。谨志数语,表示我对济舟的期望,也祝福他创作与问学之路成功快乐。
新加坡城市书房将举办《永发街事》作者陈济舟见面会。陈济舟将和在书中记录“硕莪街”的早报记者林方伟一起,探讨新加坡多元的「感觉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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