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匆匆走散

□黎贤章

我出生在湘西北贫苦农民家庭，年幼丧母，在郴州工作的伯父为了我们兄弟俩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将我们两人户口迁到他的名下。我读完小学五年级后，在伯父的催促下，父亲下定决心带着我们兄弟辗转赶赴伯父所在的城市生活。

在郴州铁路小学读完六年级，我毕业会考成绩优秀，顺利考入全省重点中学——郴州市一中。正式开学时，我被分配到一中初190班。班上有50名同学，中途还转来两名插班生，班主任薛老师刚从湖南师大毕业参加工作，给我们执教语文，中等个子，微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平易近人。

带着走进心仪中学就读的喜悦，带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改变命运的期盼，我的中学生涯就这样开始了。每每穿着银白色的一中校服、别着一中校徽走进校园，一股自信的力量油然而生。父亲在军队机关打工，工资很低，抽空靠收废品补贴家用。我深知只有发愤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于是自己摸索了一套学习经验，上课听讲格外认真。每次考试七门功课平均分都在90分以上，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

班上同学大都来自市区，只有我一人来自农村。由于个子偏矮，一直稳坐在最前排。全班男女同学平分秋色，薛老师把男女同学间隔编排座位。颖成为和我同桌时间最长的同学。人如其名，颖长得娇小可人，聪颖好学，笑起来有几分腼腆，性格内向。起初，我和颖说话不多。偶尔说两句话，彼此都还有点脸红。后来渐渐熟悉起来，交流也就多了。她的考试成绩一直很好，英语成绩尤为出色，担任了英语课代表。我们两人经常一起讨论学习，交流经验。上课时间从不讲小话，互相提醒对方，课后不留疑问。正是这种学习态度和方法，让我们受益匪浅。两人形成了一种难得的默契，有时候做作业，只要我略一转头看她一眼，还未开口，她都能心领神会地给我递橡皮擦。只要看到她盯着书本眉头紧锁迟疑不决，我就会停下来看看，两人一起探讨。学习之余，颖还会主动跟我说一些生活中的趣事，在紧张的学习中分享生活的快乐。

后来，同学莉和我同桌一段时间。莉身材高挑，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比较时尚，生性开朗活泼，常常坐不住。莉对我非常热情，经常主动找我问这问那。有时候只要我没及时回答她的话，她就会停下来。平时上课时间，莉只要看到我做笔记，她也就跟着记一记。有趣的是，莉经常会根据课堂上老师讲授的知识，蹦出一些新思路新观点，让我感叹不已。

学习的时光紧张而充实。班上成绩好的同学莉莉、军、颖等经常和我一起讨论学习上的问题。课余休息时间，我们常常一起相邀找到任课老师请教。同学军一直勤奋好学，因为个子高，还爱好打篮球等体育运动。每次放学回家，军和我同路，我们常常结伴而行。那时，班上还经常组织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同学华和环一直是黄金搭档，担任主持人。两人配合默契，有模有样。同学萌和征的相声表演，让同学们忍俊不禁。

中学时光也有让我感到尴尬的时候。一次语文课后，薛老师布置命题作文——《母亲》。我自作主张把作文题改成《父亲》，并在作文本里夹了一张纸条：薛老师，我母亲过世太早，没有多少写的，所以我改了题目，请谅解。在这篇文章里，我把父亲含辛茹苦抚养我们兄弟俩的艰难化成了一段段感人至深的文字。没想到这篇文章竟然被薛老师在班上作为范文讲解，又在年级其他班上传阅。薛老师从这篇文章里了解到我的家庭情况，不但没有责怪我，还经常关心地问起我的生活情况。同学们并没有鄙视我，反而给了我更多的关爱。偶尔别的班上同学欺负我，班上同学就会主动站出来；我上体育课跳双杠胆子小上不去，就有个子高的同学从背后给我用力顶；广东籍教地理的何老师听不懂我的复杂方言，就有同学主动当翻译……

由于成绩好，经常有同学向我请教，我都不厌其烦地讲解，直到别人弄懂为止。除了认真学习，我也有调皮的时候。一次，我们听说薛老师交了男朋友，班长晨提议去侦察一下情况。放学后，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心照不宣快速跑出学校，埋伏在老师回家的必经之路的花丛里，耐心观察老师的动向。不一会儿，果然薛老师和她的男朋友一起走过来了，我们悄悄尾随跟踪走了一段，确认他们回住宅小区了，才做鸟兽散。

三年初中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毕业时候。成绩一直优秀的我，为了早点就业减轻家里负担，谢绝了学校老师的挽留，做出了改变我一生命运的重大决定——报考中专。

收到长沙一所中专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独自一个人走进一中校园。即将告别这座城市，告别学习生活了三年的校园，告别朝夕相处了一千余天的老师和同学，一种难言的酸楚和淡淡的失落顿时涌上心头。别了，我的一中；别了，我的青春我的梦。

那一年，我和同学匆匆走散。

中专毕业后，因种种因素，我回到了老家，被分配到最偏僻的乡政府工作。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在乡镇打拼多年之后，从乡镇直接选调到市直机关工作。

时隔多年，我的初中同学天各一方，早就失去联系。经常想起那座我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和那个给了我希望和梦想的中学，想起曾经陪伴我一起走过难忘岁月的老师和同学。我曾经数次托人打听，皆无果。

去年年底，我赴省城开会。和来自郴州的同行领导聊天，很快就说起我的中学时光。那位领导听说我在郴州市一中读过书，很是吃惊，连忙问我是哪一年，任课老师都有谁，我都一一对答如流。他告诉我，当时他正在一中教书，就在学校团委工作。我以前的任课老师，他全部都熟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立即兴奋地记下了几位老师的联系方式。遗憾的是，班主任薛老师因病早走了。听到这个消息，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薛老师而难过。

出差回家后，我致电教数学的蔡老师。没想到时隔三十年，早已远调深圳的蔡老师还记得我。他告诉我，我同班同学刚在广东工作，他们经常有联系。

当我打通同学刚电话时，他一直听不出来我是谁，我只好自报家门。电话那头的他，心情很激动：“真的是你啊，你终于露面了，同学们都说，当年的学霸到底去哪里了，你赶快加同学QQ群、微信群，同学们都在等你……”，我的眼睛湿润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离别多年的老同学终于联系上了。分开时，我们正直青春年少。再次联系上时，都已人到中年。莉莉、颖两位女同学分别定居澳大利亚和新加坡，军在北京一所知名大学执教多年，晶成为一名旅居昆明的知名作家，还有部分同学在天津、广州、深圳、长沙等城市，留在郴州发展的也不少，都是事业发展如日中天的黄金时期。同学们都向我发出诚挚邀请：你早点回郴州看看，一定要好好聚聚……

是的，我一定会回去的。回到那座改变我命运的城市，回望那段青春如梦、激情似诗的时光。

人生每一段岁月，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经历，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融入了我们的生命，温暖了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