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士兵

今年12月6日,世界上一些地标性景观亮起了蓝色和白色的灯光,包括尼亚加拉大瀑布、古罗马斗兽场、里约热内卢基督像以及芬兰北部的萨纳山等等,这是为了庆祝芬兰独立100周年。

百岁生日,这个北欧小国收到了很多礼物,瑞典、挪威、冰岛赠送了雕像,日本赠送了樱花树,荷兰送了100朵郁金香,保加利亚送了100朵玫瑰,美国提供了50万美元教育合作资金。挪威曾经有人提议送一座山峰,不过这个提议最终没能得到挪威议会批准。

今年4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对芬兰进行国事访问,这是22年来中国元首再度访芬。访问期间,双方签署了大熊猫合作研究协议,一对大熊猫近期将落户芬兰艾赫泰里动物园,这被芬兰人认为是最珍贵的礼物。

翻开地图可以看到,芬兰地处欧洲东北角,与俄罗斯、瑞典、挪威接壤。与它的几个邻国相比,芬兰恐怕是最缺乏国际存在感的。一些对欧洲不熟悉的中国人,往往把芬兰误当成荷兰或者波兰。不过要是跟100年前相比,芬兰能有今天这样的国际地位,实属不易。

1917年末,当时的芬兰还是沙俄管辖下的自治大公国。当芬兰议会以100比88票通过《独立宣言》时,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主要国家予以承认,大概都在看俄国的脸色,这多少让芬兰人感到意外。时任芬兰参议院主席佩尔·埃温德·斯温胡武德(Pehr Edwin Svinhufvud)专程前往圣彼得堡,得到列宁的认可后,其他国家才陆续承认其独立地位。

二战期间,芬兰面临苏联军队大兵压境,不得不与德国暂时结盟,确保国家独立,却因此被划为战败国,被罚巨额战争赔款。

也许是习惯了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求生存,芬兰人凭借与生俱来的“西苏”(SISU,芬兰语意为“力量与坚强的意志”)精神,反而在交付战争赔款的催动下,实现了自己的工业现代化,跻身欧洲先进国家行列。到上世纪90年代,芬兰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各类国际榜单中,而且还多次问鼎榜首。这些榜单包括全球竞争力排行榜、全球创新指数排名、廉洁排行榜、宜居排行榜、皮尔森教育排名等等。

很多人将芬兰的成功归功于教育。芬兰实施全民平等教育,从小学到大学一律免费。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国际学生能力评估”(PISA)中,芬兰连续多届名列前茅。随着亚洲一些地区以城市为单位参加测评,芬兰的成绩相对下滑,但是作为一个幅员不小的国家,其地区差别、校际差别之小十分抢眼。简单而言,随机抽个偏远地区的中学班级出来,成绩都在发达国家中处于中上游水平。

芬兰的教学理念是以解决问题为导向。在2015年PISA最新项目“解决问题”测评中,芬兰学生的成绩仅次于日本和新加坡,是欧洲国家中最好的。芬兰目前正在推行教育课程改革,强调跨学科的“现象教学”,老师从学生的需求出发来设计教学方案。比如,艾斯波有一所中学的学生想要弄明白当今欧洲社会面临的难民问题是怎么回事,学校就集中宗教、外语、历史等学科的老师,一起设计教学方案,组织学生通过听讲座、参观博物馆、与在职记者交流等方式,来达到教学效果。

芬兰的高等教育是以就业为导向的,很多专业的设置代表了产业发展的方向。比如,为满足国民经济支柱产业林业的发展,很多高校开设了与森林、机械、造纸相关的专业。后来,随着诺基亚的崛起,传统工程专业渐渐被信息通讯专业取代,如今信息产业成为国家又一支柱产业。在诺基亚手机产业衰落后,以罗维奥、supercell等一批游戏公司崛起,一些高校在机构整合时推出游戏设计相关专业。芬兰高校在与实际应用相关的科研方面小有建树,比如在人工智能、增强现实、生物能源、清洁技术等领域的能力都居世界领先水平。

北欧社会本就讲究社会平等,而北欧诸国中属芬兰最缺少贵族气质。走在超市里,你可能会看到某个政要在排队买菜,总统私下赴宴也要自己开车。甭管穿着多廉价,走进高档饭店,也都不会受歧视,服务员会笑脸相迎。更准确地说,也许就不存在什么高档饭店,星级酒店餐厅里的菜单价格,比露天广场的小吃也贵不了多少。孩子们在学校里用不着“拼爹”,无论贫富,都吃同样的免费午餐。

芬兰是世界上第一个妇女获得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地方。男女平等在芬兰可以说是铁则,连交通标志上的人物形象也换成了无性别特征的形象。甚至在芬兰语里,“他”和“她”本就是同一个单词,可见男女平等的观念早已浸入骨髓。女子开卡车、做搬运工,就像在超市看到奶爸推着婴儿车买菜一样,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这种高度尊重人权、高度社会平等的环境,不断吸引着战乱国家难民和贫穷落后国家移民前来寻找更好的生活。外来移民融入当地社会并非一帆风顺,反而产生了很多隔阂、不适,导致一些新的社会问题出现。

由于过于追求平等,社会对高收入人群不够友好,挣得越多,缴税比例越高,甚至对从事兼职的人还有变相的“惩罚”。一些能力突出的人只好离开芬兰去寻找广阔天地。芬兰媒体每年都会公布上一年度的全国税收榜单,那些高收入的人都交了多少税,交的是什么税,都标注得清楚。人们也可以查找任何其他人的纳税情况,据说有一些暴富的人就是被邻居举报涉嫌偷税漏税而被罚款的。

类似的,过于追求平等和强调利益保障,使得社会缺乏竞争氛围,经济增速放缓,财税收入捉襟见肘,限制了福利发放,反而影响了个人利益保障。低端劳动力涌入,高端人才流失；福利体系庞大,经济活力缺乏……这些都是芬兰社会未来需要解决的结构性难题。芬兰政府并不否认这些难题,各政党也在不断讨论修订改革方案。

在独立百年之际,芬兰重拍了经典电影《无名士兵》,讲述的是一个个预备役军人在战场上凭借朴素的“保家卫国”情怀而战斗的故事。整部电影没有一句豪言壮语,只有“打完仗就可以回家了”,“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如果一定要扔下我,请把我盖上”这样简单的逻辑。电影最终也没有像好莱坞大片一样去升华每个人的英雄色彩,而是“起于朴素,收于平凡”。也许这就是芬兰国家形象的写照——一个无名的士兵,在大国相争的缝隙中生存,在国际竞争场上挣扎奋进,不求扬名立万,只求活得更好。（李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