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十八梯归来：一座城市的秘密，一个时代的光

1.

“后面的，莫来啦，没得啦。”

2019年9月20日，中午12点29分，重庆十八梯附近，一个苍老的渝中口音，从“板凳面”厨房，传出来。

说是厨房，板凳面厨房，不超过3平方。

门外路边，一排两排三排，绿色塑料板凳，以凳为桌，围满了似乎不太受主人欢迎的食客。

2.

2019年9月初，朝天门，一家来自新加坡的著名商场开业，实事求是地说，这是很多年以来，重庆一个商场，现象级的盛大开业。

有人质疑。

有人歌颂。

也有人认为，一切都会雨打风吹去。

最近白衣海盗常在渝中区转悠。我们相信，一个开放的城市必将前途无量，一个前途无量的城市，一定有它灵魂深处的秘密。

外地摄影师严明，多年以来，也经常在山城重庆的大街小巷转悠。

在朝天门，

他拍了张后来流传很广的照片：中年贵妇。

那苍茫天气，那石阶，那绳索，那江上明月，那妇人的身材、衣服、发型、挎包，甚至气度，每一个细节，都在昭示重庆那个特定年代，独有的底色。

严明用镜头语言，呈现了朝天门的秘密，以及，山城重庆的秘密。

（朝天门的秘密。摄影：严明。）

我们回头再说十八梯附近那家，生意红火的重庆小面。

他没去连锁，没去扩大规模，甚至十分执拗地坚持，面卖完了，关门不加量。这很不市场经济。

但是，很老重庆。

鲜活而真实。

3.

老重庆的秘密，很多在渝中区。

渝中区的秘密，很多在十八梯。

你在百度词条，输入十八梯，如今依旧是满怀深情的介绍：

象征着真正的山城老重庆。

重庆市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不知未来如何，却带不走心底最真的记忆。

回忆总是美好。

可是，原来那个十八梯，不在了。

我们只能从图片当中，回到过去。

（那个真实的十八梯，曾经最重庆风情。）

4.

2009年，白衣海盗到较场口85号上班。

十八梯隔壁。

很多个午饭之后，就去十八梯转悠。

在十八梯头顶那里，有家宋草药。

拔火罐。

他家是小火罐，一口气，在背上搞了29个火罐。拔过火罐的都能体会，整个后背被提起来，一种疼痛，收缩，又想飞的感觉。

收费15元后，胖乎乎的宋草药嘴巴一瞥：“你这湿气，包好！包好！”

十八梯在重庆，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十八梯一街之隔，是解放碑，中国西部第一街。解放碑的摩天大楼，代表这座城市的现代，繁华，先进，成功，美好，一切都无与伦比。

而十八梯，被人称为重庆贫民窟。

十八梯里，住着外地来的棒棒，解放碑那边外溢过来的清洁工服务员，以及吸毒者，站街女，还有更多的，是老重庆的原住民。

十八梯贫穷，落后。

但是，它给很多生活不太容易的人，提供的寄居的住所，以及靠近繁华的机会。从这一点说，十八梯，是宽容的。

对于很多文艺青年而言，富与穷，繁华与苍凉的强烈对比和视觉冲突，更是能唤起人文情怀。

大约2010年开始，

宋草药不见了，李草药不见了，

掏耳朵的，修脚的，卖假古玩的，放彩电开宾馆的，收旧电视旧冰箱的，开茶馆的，开缝纫店的，当棒棒的，吸毒的，站街女的，打扑克金花的，

都不见了。

十八梯拆迁开始，

一个大时代的序幕，徐徐开启。

（中国西部第一街，解放碑为重庆繁华代言。）

（十八梯，宽容的重庆贫民窟。）

5.

十八梯，不见了。

我们要寻找它的过去，就只能通过口述历史，以及那些影像资料。

当海盗打算写十八梯后，给唐明打了电话。

下面这张十八梯纳凉的照片，拍于2006年，那时，唐明是时代信报摄影总监。

就海盗而言，那可能是所有拍十八梯的照片里面，最好的两张之一。

刚才，我们又把照片放大很多倍，寻找里面的更多细节。

图中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墙边灭火器，水沟里纸杯，水壶，蒲扇，凉席，毯子。

他们在闲聊，喝水，打牌，抽烟，睡觉，纳凉。在移动互联网尚未兴起的岁月，他们看上去满足而无所事事。

（十八梯版清明上河图。摄影：唐明。）

6.

白衣海盗微信公众号，有好些铁粉。

上回写朝天门，有位先生留言，让人印象深刻。

“我也感到非常遗憾，想想老城是那么亲切，而它们大都毁于我和我的同事手中。”

就像今天朝天门面临的巨大争议。

当年十八梯拆迁，显然也会触动重庆人的敏感神经。

要不要拆，

如何拆，

拆了如何建，

这一切，都广受关注。

但是，十八梯的拆迁，在重庆似乎形成了重要的拆迁经验。他们没搞强拆，而是，邀请业主进行投票，并且，有媒体广泛报道。

老重庆似乎很有集体主义精神，一开始，就有超过96%的人答应拆迁。

但终究是一个时代的谢幕。

在较场口85号当过摄影记者的王远凌，在2010年，回到重庆十八梯。

他拍了一组十八梯老住户的照片，影响很大。

在琐碎，边缘，破烂，衰老，破碎，放弃中，王远凌拍出了时光感，韵味，还有尊严。

这是了不起的地方。

从2014年开始，王远凌开始《再见.十八梯》系列展，并随后，与重庆相关部门，出版《十八梯档案》。

白衣海盗手中有本《十八梯档案》，王远凌写了文字：给十八梯做一个展览。

他说：

关于十八梯，有太多争议，至今仍未停歇。

十八梯在重庆城市发展中扮演特殊角色，早期，城市核心区域，中期，普通居民居住区，后期，发展滞后区域。

王远凌对十八梯不拆，进行了三个假设：

原封不动，维持现状自由发展；

原貌基础上进行修缮改造，再做使用；

保留老城区文化象征，把人迁走，建筑不拆，供后人敬仰。

结果，王远凌发现，均不可行。

他说，一切事物，终究逃不过物竞天择，轮回才能生生不息。

（废墟里的时光感与尊严，摄影：王远凌。）

（经典的重庆错落有致的下半城。摄影：唐明）

8.

对于今天朝天门广场的争议，

有人混淆了概念。

事实上，很少有人反对朝天门广场改造，

人们反对的是：对文物的破坏；反对它在地标之处，失去唯一独特性，像个赝品；反对它超乎寻常的体积，破坏城市天际线。

在十八梯，

重庆历史文化风貌街区，已经兴起，那里同样也有住宅项目，它的名字叫：18T。

有意思的是，与朝天门项目一样，十八梯项目，也是一家来自新加坡的公司在参与。这家公司名叫国浩地产中国。

18T，计容面积超过34.1万平方，由1栋高层住宅，5栋超高层住宅，1栋超高层商业大楼，2座历史保护建筑，以及成熟商业裙房，共同构成。

它也将是渝中，甚至重庆的住宅项目焦点。

体量将达16.2万平方，与18T核心风貌一起，共同活化成超过50万平方的，集高端住宅，商业娱乐，餐饮休闲，历史文化，于一体的精致生活社区。

有两点，值得关注：

首先是，跟朝天门项目一样，18T项目里面，也有重庆文物建筑，朝天门的宋代城墙，开发商毁了很多，很遗憾。

但是，十八梯，有著名的火柴坊，还有著名的法国领事馆，他们都付出大量成本，进行修缮，保护，得以继续存在而传承。

在9月26日18T媒体发布会上，国浩地产中国董事韩德明，点燃一根他们自制的火柴，一方面是向当年打破垄断的爱国企业家刘鸿生致敬，也是表达，他们对十八梯这个项目的敬畏。

国浩地产中国，作为亚洲顶级地产开发商，1994年进入中国，先后在北京，上海，南方等城市核心，构建地标建筑，2016年，来到重庆，接下了重庆同样是极为有象征意义的地段：十八梯。

在尊重重庆历史文化，传承重庆人文精神的指导意见下，18T十分看重当代建筑与周边环境的协调呼应，比如，18T商业裙楼，不仅建筑风格与火柴坊，法国领事馆呼应，而且在空间上，也关注重庆地域特色，将传统与现代，进行巧妙融合。

其次是，这里似乎，与解放碑进行了接壤，而不是当年那个繁华与落后的直接对峙。

你可以说，

这是城市更新，

这是大破大立，

这是华丽升级。

你可能信了，也可能，你会再想一想。

不论如何，它来了。

具体效果如何，

他们示范区即将开放，拭目以待。

（一个开放的城市必将前途无量。）

9.

今天怎么看当年那张“十八梯清明上河图”？

唐明说，他看到了平静，其实，纳凉的人，自有他们的幸福。

大约2014年，王远凌策划《十八梯 新客厅》。

十八梯片区居民搬迁后，分别去了同心家园，云湖绿岛，聚福里。王远凌找了100家居民，对其客厅，进行拍摄研究。

有1家刚接房，有2家正装修。

有5家改变客厅性质，4家开设麻将馆，1家开洗衣店。

装修部分：66家使用吊顶，59家客厅有电视墙，14家在其它区域使用墙纸，86家地面有瓷砖，10家木地板，1家水泥地板。

装饰部分：95家客厅有电视机，86家客厅有沙发，76家客厅有空调，12家客厅有功放，45家客厅有装饰画，58家客厅有花，其中26家是真花。

严明继续在路上。

最近，他出了本书：《长皱了的小孩》。从这书名，可见心性。

在《十八梯档案》“梯坎的本意”，严明说：

寻常生活自有其新陈代谢，它并不是残局，也不是危局，十八梯终将要登临新台阶，新码头。

面对改变，我们似乎不需要去刻意搜刮和放大意义，名义就是生活。而生活的性状，正是脚下的梯坎。

往前走一步，往上去一层。

我想，这是最初依着地势铺设起层层石阶的先辈们的初心，也是那一片承载过热闹生活的沉默梯坎的本意。

10.

我们忙着挣钱，忙着消费，忙着改造，忙着升级，忙着GDP，忙着成绩单，忙着上班，忙着考核。

然而，

总有一个来自重庆老街深处的声音，告诉你：

“后面的，莫来啦，没得啦。”

11.

我们所有的蓦然回首，

都是对有限生命的无限眷恋。

十八梯。

（华丽辉煌，母城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