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以旗袍解读人物的内心

那是一种难堪的相对

她一直羞低着头

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

他没有接近

她掉转身

走了

《花样年华》上映于2000年，故事以上世纪60年代的香港为背景，讲诉了报馆编辑周慕云（梁朝伟 饰）与太太租住一间公寓，和某家日资公司的贸易代表陈先生与太太苏丽珍（张曼玉 饰）成邻居，因为发现各自在外工作的配偶背着他们有了婚外情，两人开始互相接触并随之产生感情的故事。

这部影片中，主演张曼玉一共穿了23套旗袍。因为她的风情与美轮美奂的旗袍相得益彰，使《花样年华》这部电影成为以旗袍为主要元素的经典电影。张曼玉也被誉为中国最会穿旗袍的女人。

导演王家卫在这部影片中，把故事拆成多个直接跳转的场景，既没有过渡，也没有直接交代时间顺序。观影时，让人很难把握清晰的故事脉络。但其实，王家卫用这23件旗袍清楚的表达了每一次场景转换和时间线的变化，也在恰当的时机反映着女主角苏丽珍的内心。我们就一起看看，旗袍如何在这部电影中串联情节，并表达人物内心。

出场

决定了就给我电话

好的

开场，苏丽珍来到公寓，与房东孙太太商议租房。穿着这件蓝底红花旗袍。与人初次见面的穿着，表明苏丽珍是个重视体面的人。

搬家

怎么没看见你先生？

公司派了他出门办点事，下礼拜才回来

镜头直接跳转到苏丽珍搬家的场景。她穿着镶边黑格旗袍,颜色深暗。一方面是因为要收拾家所以穿着朴素的衣服，另一方面通过暗色来表达苏丽珍丈夫不在身边要独自搬家的低落心情。

接机

搬家时，苏丽珍与周慕云有短暂的交流。在进屋后下一个场景直接就换了一身旗袍出门。这里旗袍的更换说明时间的跳转，已经是几天后苏丽珍丈夫陈先生回来的日子了。而这件淡墨染橙花旗袍，在暗色中几抹明艳的橙色，表达出苏丽珍在分隔数日后能见到丈夫的欣喜。

短暂的快乐

陈先生回来后，与邻居们一起打麻将。这时苏丽珍换上一套浅黄底淡红浅紫交织无袖旗袍，这套旗袍是整部电影中最鲜艳的几套旗袍之一。表达着苏丽珍陪伴在丈夫身边时的快乐，也说明苏丽珍作为妻子，非常爱和依赖自己的丈夫。也为后面她不愿离开丈夫留下伏笔。

这里还有一处伏笔。苏丽珍接机时，周慕云的妻子周太太穿着普通的黑色旗袍。在邻居们一起打麻将时，她换上了鲜艳的红色旗袍。显然是想与苏丽珍争艳。

这里不得不佩服王家卫对细节的把握。纯色的黑与红两套旗袍，就清楚的埋下了周太太与陈先生暗生情愫的伏笔。

丈夫出差

你这次要去很久吗？带那么多东西

是呀，可能要两三个星期吧

陈先生再次出差，苏丽珍听到要走两三个星期时，脸上无法掩饰的流露出一瞬间的失望。而她身上这件黑白底波纹旗袍，也恰如其分的反应她此时灰暗，充满失落的内心。但是她很快就又说起让陈先生回来帮自己老板带礼物的事情，然后跑进屋又轻快的出门上班。虽然没有交代，但是我们可以想象苏丽珍应该是亲吻了丈夫以后，带着一点娇羞的跑出门。

交代身份

苏丽珍出门上班后，镜头直接跳转到苏丽珍工作的场景，但是旗袍并不是出门时的那身。这表明时间上并不是接续的。时间的推移，让许多事情正在发生。通过对话，我们可以得知苏丽珍是一位秘书，而且要经常帮助老板处理老婆与情人的关系。她本身是一个本分爱老公的女人，又能熟练处理老板婚外情相关事宜，为她以后设计发现老公出轨留下一处伏笔。这里的撞色泼墨旗袍，也是暗喻了苏丽珍的复杂性。

孤独

丈夫长期不在身边，苏丽珍时常独自买面，而很少与邻居们一同晚餐。这里的竖条纹深色旗袍，整体颜色深沉，表达着苏丽珍内心的忧愁与孤独。

开心

陈先生再次出差归来，还带回日本的饭锅，邻居们争相试用。苏丽珍也换上一件流光溢彩绿旗袍，表达着自己的快乐。一方面丈夫归来，一方面饭锅广受好评，都让苏丽珍觉得快乐。

这里又放下一处伏笔。苏慕云也让陈先生带一个锅给自己，下一个场景就是在问陈先生锅多少钱，要给陈先生。而陈先生回答说，你太太已经给过了。表示时间已经又过去一段时间，而陈先生跟周太太已经在镜头以外有了接触。

共同爱好

苏丽珍来找周慕云拿报纸，还借走了基本武侠小说。两人第一次有了比较多的交流，发现两人有武侠小说的共同爱好。苏丽珍身上的灰白横条纹旗袍，暗示着她的生活平淡无趣，缺少快乐，而武侠小说是她唯一的一点爱好。这个共同爱好是让她后来与周慕云产生故事的重要元素。

苏丽珍还书时换上了明亮的绿色旗袍，表现出这些小说让她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孙太太告诉他周慕云跟妻子吵架，和接下来给武侠小说的特写，则预示着苏丽珍和周慕云的故事要开始了。

发现端倪

你老婆

苏丽珍早下班却告诉丈夫自己要晚回家。接着直接去了周慕云家，发现周太太在家。丈夫在家时，苏丽珍一般都穿鲜艳色的旗袍，而这一次穿着的是通常独自买面时的暗色竖纹旗袍。说明她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前面提到过，苏丽珍经常帮老板处理老婆情人的事情，所以她能够设计这个谎言来确认自己丈夫和周太太的婚外情。关门后画外音的“你老婆”，也是导演给观众的一个明确答案。

第一次单独见面

在多次面摊相遇后，周慕云第一次约苏丽珍吃饭，两个人在交谈中确定了陈先生与周太太的婚外情。而苏丽珍穿着的旗袍，是影片开头来租房时所穿的旗袍。这表示苏丽珍此时把周慕云当做外人，这次吃饭等同于与外人应酬。

而紧接着的镜头是两人一起回公寓。这时一定要注意到，苏丽珍回家路上的旗袍并非吃饭时的旗袍。

这表示两人从此经常在一起吃饭。虽然镜头让人误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吃饭交谈，但是不同的旗袍暗示着时间的推移。而时间的推移，就代表着很多事情也在发展。

模拟游戏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慕云和苏丽珍开始了一种模拟出轨的游戏。揣摩着陈先生和周太太到底是如何开始的婚外情。在这个过程里，苏丽珍一直穿着表达低落情绪的暗色旗袍。说明这个时候，苏丽珍内心是悲伤的，是单纯希望知道自己丈夫如何出轨的。

变化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模拟游戏后，场景再回到餐厅。仍然是一起吃饭，这一次苏丽珍换上了一套新旗袍。这身旗袍的出现是极有象征意义的！这件浅色黄花旗袍，以浅色为底，表现此时苏丽珍的内心不再是灰暗基调，而是明亮了许多。胸前这朵黄花，则暗示苏丽珍内心中的一朵花，开放了。

在这组吃饭镜头里，王家卫仍然用不同的服装来表示两人多次在一起吃饭。苏丽珍问周慕云为什么打电话到她公司，周慕云说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让苏丽珍流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在这个场景里，这件波浪纹的旗袍也是她内心掀起波动的一个符号。

在回去的路上，周慕云试着去拉苏丽珍的手，但是苏丽珍躲开了。这里苏丽珍又是不同的旗袍。说明这个举动是在多次约会后发生的。

写小说

在悲伤的生活基调中，周慕云邀请苏丽珍一同写武侠小说。自此，两人迈过了一些界限，经常在周慕云家中一起创作小说。

而一次房东孙太太的突然早归，让苏丽珍慌张的不敢走出房门。而后孙太太和朋友们打起麻将。苏丽珍只得一直呆在周慕云家里。

在苦等了一天一夜后，苏丽珍换上周太太的高跟鞋假装下班回来，把自己的绣花拖鞋留在了周慕云家里。

2046

你在哪里？

经过这次事件，周慕云在宾馆包下一个房间邀请苏丽珍到这里一起写小说。苏丽珍接到电话后赶往了宾馆。这件房间就是后来王家卫另一部作品中的“2046”房间。

在宾馆楼梯上，苏丽珍反复纠结。注意这里旗袍没有换，说明苏丽珍接到电话就第一时间来了，到了宾馆后，多组反复上下楼的镜头反映她极大的犹豫。但最终还是走进了房间。

从房间出来后，苏丽珍这句话耐人寻味。说明了苏丽珍没有出轨，也说明了她还是不能放下对丈夫的爱。 但是她仍然愿意每天来看周慕云。她此时的衣着也反映着她内心的巨大矛盾：鲜红的风衣和里边蓝白素色的旗袍，这是一种开放与保守的冲突。

摊牌

苏丽珍终于质问丈夫出轨的事。虽然这个场景是与周慕云模仿的，但是也表明了苏丽珍终于正视了丈夫出轨的现实。在这里，苏丽珍换上了一套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旗袍。导演以此来暗示故事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敲打

年纪轻呢，出去散散心是应该的

不过得有分寸

苏丽珍经常晚归，被房东孙太太敲打了几局。这几句敲打，象征着世俗眼光对两人感情的阻力。

在意别人眼光的苏丽珍开始不再去宾馆找周慕云，也不再自己买面，而是跟邻居们一起吃饭。孙太太和朋友打麻将时，她也会陪在旁边观看。这是苏丽珍对世俗的一种妥协，也是她跟周慕云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的伏笔。

孙太太进行着牌局，百无聊赖的苏丽珍走到窗边，与周慕云多日不见，她眼神里透露着想念和渴望。还是这件素色黄花旗袍再次出现，这个镜头寓意非常鲜明：苏丽珍心中的那朵花，开得更盛了。

表白

我相信自己不会跟他们一样的

可是原来我会

周慕云终于向苏丽珍表白了心声，同时也告诉她自己将离开香港去新加坡的消息。两人又开始了一次模拟游戏，模拟两人以后不再见面的对话。然而仅仅是模拟，苏丽珍就泣不成声。

在昏暗的光线下，在离别的气氛里，苏丽珍的旗袍却是整部电影最鲜艳的一件。用这件旗袍来表达苏丽珍分隔多日再见周慕云的心情，我们都明白，苏丽珍已经爱上了周慕云。

接下来，两人也终于迈过了一直不愿打破的禁忌。

船票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周慕云走了。只留给苏丽珍一个空房间。周慕云临走前打来的电话并没有接通，迫于世俗的压力，这句话，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

绣花鞋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一年后的新加坡，周慕云在公司接到一个没有声音的电话。另一头，苏丽珍放下电话，没有说话。呼应了之前周慕云说的，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回到住处，周慕云到处翻找，丢失了什么东西。

苏丽珍来过，她没有见周慕云，只是拿走了周慕云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双绣花拖鞋。这里的时间顺序是错位的。在这个场景，苏丽珍再次换上一件未出现过的新旗袍，暗示着她的生活有了变化，可能是与丈夫离婚了。

回到原处

对了，现在隔壁是什么人啊？

我也不太清楚，不像以前，都没来往。

以前跟顾先生顾太太不知多热闹

像一家人一样

数年后，苏丽珍再次回到孙太太的公寓，又租下了孙太太的房子。言语间，孙太太提起过往，苏丽珍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这一次，苏丽珍穿着的旗袍颜色素雅，象征多年过去，她的内心已经趋于平静。

烟消云散

那现在隔壁是什么人？

好像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

那小孩长得蛮可爱的

周慕云回来探望老房东，听到新房东说隔壁住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他知道，那就是苏丽珍。而房东说那小孩长得蛮可爱时，他笑了，因为，那是他的孩子。但是他没有去敲那扇门，离开了。

回归平淡

苏丽珍在这部影片的最后一次露面，穿着一件极为简单朴素的红白格旗袍。最后这一件旗袍，传达出许多信息：首先这件款式普通的旗袍象征着苏丽珍带着孩子过上了最普通的家庭主妇的生活。然后这件比之前要廉价得多的旗袍，以及低价租住孙太太的公寓也表明苏丽珍独自一人抚养孩子，生活变得贫困。

导演王家卫看似杂乱跳跃的叙事方式，却巧妙的以旗袍串联，既把琐碎片段串联成线，又恰如其分的用旗袍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与处境。观看完这部电影，我们会遗憾于故事的结局，也会惊叹于张曼玉穿着旗袍时无法言说的美，久久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