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正传》、《花样年华》《2046》——王家卫《苏丽珍三部曲》

在中国如果你和我说“文艺”这个词，我最先会想到王家卫，一个不愿意摘下墨镜的导演，一个文艺到了骨子里的导演。如今电影市场火爆，只要是部差不多的电影，就会闹着拍续集、三部曲，但是没有哪个三部曲比当初墨镜王用十几年时间，深情导演的《苏丽珍》三部曲 更让我沉醉不已。

而我也一直以为，这些电影，就是王家卫写给苏丽珍的情书，给那些雨季里邂逅又错过的女人，给在记忆里越想忘记就越清晰的爱情。

《阿飞正传》 1990年上映，墨镜王的第二部电影（第一部叫旺角卡门），金像奖最佳影片、导演等五项大奖，张国荣得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花样年华》 2000年上映，梁朝伟戛纳电影节称帝，张曼玉双料影后，美国CNN称其为亚洲电影第一，获得多个国家最佳外语片。可以说是中国最好的电影之一。

《2046》 2004年上映，金像奖梁朝伟称帝、章子怡封后，国外多次最佳外语奖，各种提名各种拿奖。

《阿飞正传》 、《花样年华》 、《2046》 ，这三部电影，哪一个单独拿出来看，都是不可多得的经典佳作，都是影坛上的瑰宝。王家卫神奇的手把它们藕断丝连的连接起来，简直是惊天之作，这三个电影讲述的都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故事，而连接这三部电影有一个共同的女人，叫做苏丽珍，前两部里苏丽珍是张曼玉、后一部里苏丽珍是巩俐。

或者，隐线里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男人，就是无脚鸟“阿飞”。在第一部里，阿飞是张国荣，后两部里阿飞是梁朝伟。或者，阿飞所代表的无脚鸟，就是我们每一个孤独的人。

王家卫的电影文艺又晦涩，语言华美独特，剧情天马行空，经常是一个视角、一个片段、几句优美如诗的台词就是一个故事情节。他很少长篇叙事，电影总是由几个小故事构成，而这几个故事环环相扣，又各有不同。在这个故事里的小人物，另一个故事里摇身一变就成了主角。这种风格，在《东邪西毒》里发挥到了极致，《阿飞正传》和《2046》同样是这种风格，相比之下低调含蓄的《花样年华》就独特的多。

想一下子看懂他的电影很困难，要想把《苏丽珍》三部曲里的人物故事连接起来，就更困难。首先，先简单说一下这三部电影的剧情吧。

《阿飞正传》 1960年代初，上海，英俊不凡的旭仔阿飞（张国荣）由养母长大，因为生母遗弃了他，他长大以后对每一个女人都冷酷无情。阿飞先后和售票员苏丽珍（张曼玉）和舞女咪咪（刘嘉玲）同居，但是相继抛弃了她们。这其中，歪仔（张学友）暗恋咪咪，超仔（刘德华）暗恋苏丽珍。阿飞独自一人，去菲律宾去见亲生母亲，但是生母不肯见他。阿飞卷入一场斗殴，躲进一辆列车，超仔来救他，两人发生很多对话。阿飞死在这辆列车上，这时候一个精心打扮自己的男人（梁朝伟）准备出门，电影完。

《花样年华》 1962年，香港，报社主编周慕云（梁朝伟）和太太搬进了一个新的公寓，和他们同时搬进来的还有一对夫妻——苏丽珍（张曼玉）和她丈夫。 有一天，周慕云和苏丽珍发现，自己的另一半原来成为了婚外恋的主角。于是两个受伤的心灵，慢慢的靠近，苏丽珍时而依赖时而叛逆，周慕云时而侵略时而胆怯，两个人开始了一段解不开，说不出的晦涩的爱恋。最终，周慕云决定离开这里去新加坡，苏丽珍选择留下。

《2046》1966年，新加坡，周慕云（梁朝伟）在这里陷入了迷失，一个谜一样的黑衣女子解救了他，这个女子也叫苏丽珍（巩俐），周慕云问了同样的话，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走，苏丽珍再次选择留下。于是周慕云一个人回到香港，遇到了舞女露露（刘嘉玲），但是露露对男友的事毫无记忆。周慕云发现露露的公寓号码是2046,唤起了他和苏丽珍的回忆。他搬进了隔壁的2047，了解了公寓老板两个女儿的心事，同时隔壁住进了一个新的女孩叫白玲（章子怡）。白玲爱上周慕云，才发现他以深锁内心，爱恨交织过后，白玲前往新加坡，而周慕云也开始动笔写一部叫做《2046》的小说。只要搭上了前往2046的列车，人们就可以找回失去的记忆。没有人想离开2046，除了一个名叫Tak的男子。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虽然这三部电影，被称为《苏丽珍》三部曲，其实真正的主角就是这只“无脚鸟”阿飞。阿飞一开始是一个颓唐不羁的少年，后面变成了深沉内敛的中年，最后变成了乐而不淫、张弛有度的情场老手。他不想爱的时候，有女人缠着他追求他；他想爱的时候，那一张船票总也没有被苏丽珍拿去。在这个世界上，辗转了很多地方，没有他落脚的地方。因为落脚了，便是他死的时候，“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个女人，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会喜欢哪一个”。他在女人处受伤，又反过头来无情的伤害女人，爱情是一壶解渴的毒酒，既让他温暖，又让他寒冷。 这，就是阿飞，就是行走在世界上孤独的我们，无脚鸟到底在哪里落脚？我猜是在2046吧，一个人人都向往的地方。

阿飞第一次追逐苏丽珍的时候，在售票处，华美俊秀的张国荣上去搭讪就说“今天晚上你会梦见我”。如果在别人的电影里，这就是自恋狂在耍流氓，可是在王家卫和张国荣这里，在自然不过。“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

因为这一分钟，苏丽珍爱上了阿飞，彼时的她还是一个有点婴儿肥的小丫头。然而阿飞是不会停留的，他继续飞，遇到了舞女咪咪（刘嘉玲）。于是，甩掉了苏丽珍，之后咪咪也难逃此劫。在2046里，刘嘉玲再次以舞女的身份出现，她选择忘记之前的男朋友。周慕云之前和他聊天的时候，她说自己的前男友很像一只无脚鸟，可是死的太早了，我们本来是要结婚的（骗人的话）。真的能忘记吗？显然是忘不掉，否则在周慕云的小说里，机器人刘嘉玲不会流泪，更不会坚定的走向Tak。实际上舞女的命运是什么？在2046被新男友捅了两刀，再次迷失在夜总会中。

阿飞离开了她们俩，去了菲律宾见自己的生母。生母不想见他，于是他回头，“当我离开这房子的时候，我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但我是一定不会回头的。我只不过想见见她，看看她的样子，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一定不会给她机会。”这个男子的报复心如此之强。

在这之后，阿飞忽然让下了。王家卫非常神奇的给张国荣安排了一段独舞恰恰（2046里刘嘉玲教梁朝伟跳过，互相呼应），这让张国荣的性感和魅力充斥了观众的每一寸血管里。张国荣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只无脚鸟在孤独的飞呀飞。我把这段舞蹈视作经典，把他当作张国荣在《苏丽珍》的谢幕。 这之后，他死在了列车上（2046的故事就是列车），超仔（刘德华）问他，你记不记得去年四月十六号三点你在做什么？张国荣说：要记得我永远记得，但是不要告诉她。

张国荣去世之后，我猜王家卫一定很伤心。因为他手下最才华横溢、最有灵气的两个男演员只走了一个，他的戏还可以拍，懂他又能给他演活的人少了一个。这样的演员只剩下梁朝伟了，还好他有梁朝伟。

这一个阿飞死去了，新的无脚鸟又飞了起来，和他一起飞的还有一个苏丽珍。在《花样年华》里，周慕云成了新的阿飞，如果他的妻子不和苏丽珍的老公出轨，那么他可能安安稳稳的做着自己的报社主编，写着武侠小说，平淡又幸福的生活着。这时候的周慕云，没有阿飞的狂荡不羁，他爱自己出轨的妻子，由爱变成了恨。他含蓄、低调不露声色的靠近了苏丽珍，就像眼睛充了血的大灰狼在羊羔面前露出了笑容。可惜，大灰狼泄气了。面对优雅善良的苏丽珍，他变得踌躇和迷失，两个人的感情在一间小屋子里，压抑的发酵着。

整部电影都是蒙太奇视角，阴暗的街道，压抑的房间，昏暗的出租车，和两个说话力气透不过纸的被出轨又欲出轨的人。唯一的色彩，是裹在张曼玉身上拿二十几身旗袍，色彩在变，她的心情也在变。不过还是黑白朴素的多，红色黄色的少，在那个环境下，这份爱情的尴尬大抵如此吧！嗯，张曼玉穿着旗袍真美！

《2046》里面，章子怡也是一身一身的换旗袍，味道总是差那么一些，不过章子怡的味道在性子上，在勇敢上。

就像陈奕迅歌词唱的那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花样年华》里苏丽珍和周慕云没有做的爱（加长版好像是有），在《2046》里，周慕云和白玲做了个够（每次周慕云给她10块钱，她收集了一铁盒）；但是周慕云想给苏丽珍一张一起走的船票（包括第二个苏丽珍，巩俐演的），却在白玲要去新加坡的时候毫不挽留。这个时候的周先生，已经不是周慕云了，变成了那个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放荡不羁的阿飞！

说真的，我很喜欢章子怡演的这个女人，漂亮傲气，倔强赌气，爱上了之后又无法自拔，换到哪一部电影里她都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可是他遇到的是一只无脚鸟，一个外表风花雪月，内心孤寂封闭的男人。多少次，她深情的想挽留周慕云、想依靠周慕云，周慕云都可以云淡风轻的一笑离去，就像最初认识的时候，她甩了周慕云一巴掌，周慕云那时候笑的那样。

王家卫的电影总有一些对称，最初的时候，他们隔壁而卧，一方做爱震的另一个屋子睡不着而吵架，吵到了一张床上，结局的时候还是一方做爱震的另一方睡不着，这次是歇斯底里的失望。白玲想做阿飞唯一的女人，甚至只要你不带回家就行，像极了《阿飞正传》里的苏丽珍和咪咪。他们的感情在圣诞节升华，又在圣诞节结束，白玲把铁盒子里每次“嫖资”10块钱卷起来给了周慕云，这一段感情啊，就这么不甘心的咽到酒里去了！

阿飞（周慕云）真的不会爱人了吗？不，他爱呀！爱《花样年华》里的苏丽珍。周慕云喝醉了和白玲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的时候，他一直摸索着用手去摸这个女人的手。白玲窃喜的笑着，以为自己得到了爱；而在周慕云的脑海里，张曼玉的脸，替换掉了这身旗袍的主人。

阿飞也爱《2046》里的苏丽珍，巩俐扮演的那个永远一袭黑衣，左手带着黑手套、嘴巴上摸着最艳口红的黑蜘蛛。有一年圣诞节，白玲去以前两人约会的酒店，希望可以碰到他。但是他去了新加坡，希望可以碰到苏丽珍。他和苏丽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狠狠的吻了她，把她那高傲的唇红渲染开，可是有一个镜头。他们分别后，巩俐是大花脸的，那个被周慕云吻开的唇，活着苏丽珍的眼泪，涂抹在脸上荒诞不羁的就是他们没有结局的爱情。

这三部电影里，总是会有不经意的下雨天，昏暗潮湿的小房间，怀旧电影就是这般。王家卫戴上了墨镜，故事里的六十年代就涂抹的阴阴暗暗。周慕云租的公寓那里，有一个清幽的楼顶，在招牌旁边站定，就可以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风景。我仔细的看着这里，前前后后，基本上每个有故事的人都站在这里过，也许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们是配角，但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的分量一样沉。

王菲饰演公寓老板的大女儿，一直喜欢武侠小说。知道周慕云写文字吃饭的，问他写不写武侠啊？他说不写。其实，在《花样年华》里，周先生正正经经写武侠的啊。王菲问他，你为什么不写武侠，他说，武侠小说太累了。不过有一段时间和一个朋友一起写武侠小说，天天关在一个屋子里，不过想想那几个月倒是最快乐的日子。这么平淡的带过去，就是他和苏丽珍一起最快乐的时光，那个在小屋子里借着写武侠小说偷偷独处的时光。

为了武侠小说，周慕云还有点喜欢老板的大女儿了。或者说，他们俩一起合作写小说的愉悦，让他回到了从前。他鼓励王菲勇敢坚持自己的爱情，于是王菲私奔去了日本。她捎话告诉周慕云，你写的《2047》我很喜欢，就是结局太悲伤了，能改改吗？

好啊，我试试。一个小时过去了，十个小时过去了，一百个小时过去了，周慕云握着笔，不知从何改起。注定了的，这是属于阿飞和苏丽珍的爱情悲剧。如果想改，只有从2046的列车上逃回了吧。可是你知道，从来没有人回来过，我是唯一一个。

这就是王家卫通过《阿飞正传》、《花样年华》、《2046》所讲述的爱情故事。故事发生在60年代，却和我们现在的生活极度吻合，人山人海的城市里夜幕降临，爱情里的怨男信女们互相追逐着，一物降一物，却总也得不到满足。就像王家卫所说的，“人这一辈子，真爱只有一回，而后即便再有如何缱绻的感情，终究不会再伤筋动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一只无脚鸟。

看完电影你问我最想说什么？大概就是晏殊的那句词吧：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