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乐队的夏天2》反差最大的两支乐队,太有梗了

《乐夏2》第一期,五条人被导演喊去备场,阿茂趿拉着红色人字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华东和刘敏身穿休闲西装,打量他们的眼神诠释了什么叫“敬而远之”,那是一种包裹着教养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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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欧洲最大的舞台演出过了。我们在欧洲最大舞台演出过了!这是欧洲最大的舞台。”

下台后,重塑乐队的鼓手黄锦这样反复强调,开心和满足洋溢在他脸上。主唱华东同样兴奋,回到后台休息室后,他和队友以及摩登天空CEO沈黎晖一起喝酒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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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7年的冬天,“重塑雕像的权利”受邀在Depeche mode乐队的巡演中作为嘉宾演出。Depeche mode是一支英国乐队,在全球乐队票房排行中名列第五,每场观众平均有三到四万人。在沈黎晖看来,中国乐队能站在如此规模的西方舞台上演出,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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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这一步,重塑花了十四年。

2003年3月,“重塑雕像的权利”在北京组建。彼时鼓手还是马翚,刘敏是贝斯手,华东担任主唱和吉他手,也是重塑绝对的灵魂人物。乐队的音乐基调、审美、演奏都要由华东把控。

华东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南京大学的德语教授。小学三年级时,华东的班上转来一位黑人插班生,大概由于语言和肤色的关系,小留学生很难融入这个新班级,只有华东能和他玩到一起。后来这位插班同学同样成为歌手,被中国粉丝称为“侃爷”,今年尝试参加美国总统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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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爷

华东认识侃爷那一年,千里之外的广东汕尾市捷胜镇,五条人的仁科刚刚出生。他的父亲起初是一名厨师,开过餐厅、酒楼、发廊,还有一家放镭射碟的卡拉OK厅。

本也是吃穿不愁的孩子,直到小学四年级那年,仁科父亲生意赔光,连夜带着全家搬到海丰县逃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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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茂比仁科年长六岁,经历极为相似。他父亲本是海丰的一名泥瓦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逐渐成为包工头,后来因为被拖欠工程款而破产。

上初中时,阿茂开始听魔岩三杰,听窦唯,在电视上看他们引爆红磡体育馆。自己没有吉他,他就拿起家里的扫帚,挥值之间,如听万壑松。

上高中后,阿茂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听摇滚,但吉他琴弦拨不动分数,阿茂与大学失之交臂。他决定离开海丰去广州,原因很简单:广州可以买到打口唱片。

当年,欧美的唱片公司将没卖出去的唱片销毁,然后作为洋垃圾出口到中国。精明的进货人打通关系,让工人只销毁少部分唱片走走形式,剩下的大多数货品只是包装损坏,其中的碟片完好无损。这些货品流通到国内音像市场,即所谓“打口唱片”。

刚到广州的一年多时间里,阿茂没钱,只能到哥哥就读的华南师大的宿舍蹭住,还会经常泡在学校图书馆,或者混在学生中间,旁听学校的电影课。打口唱片中,更有来自四海各地不同流派的音乐,浇灌进他的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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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茂去广州时,仁科才刚上初中,开始学弹吉他。当时海丰只有一家琴行,仁科只能跟另一名会吉他的同学学习,此时他已经喜欢上摇滚乐。与阿茂一样,仁科也没有上过大学,16岁时,他离开学校,进入海丰当地的工艺美术班学画画。

阿茂和仁科没能读大学,华东则不稀罕上大学。他初中高中都在南京外国学校就读,学习德语,高中毕业一年后,远赴德国,在马丁路德大学读了两年后辍学回国。他发现,上学远没有摇滚乐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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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不上国内乐队,是华东开始玩乐队的重要推力,用他的原话说:“连你们这样都能够出唱片,都能够所谓的出名,那我觉得我也可以。”

回国后,华东先是加入了PK14乐队,在北京待了一年多后退出乐队,回到南京,认识了刘敏。接着又和刘敏回到北京,加上鼓手马翚,在2003年组成“重塑雕像的权利”。

同年,在南中国的这边,海丰中学的一位美术老师“区区500元先生”举办首届“海丰原创音乐会”,阿茂特地从广州回来参加,仁科也应邀出席。

这是仁科与阿茂的初次交集。

彼时阿茂已经在广州组建一支四人乐队,起名“四条人”。在音乐会上,仁科看着四条人的表演,心说“这个太酷了吧”。第二年,仁科带着一百多块钱来到广州,跟阿茂提出入伙,四条人就此变为“五条人”。

有意思的是,当时五个人的乐器都是吉他,五人从未完整地一起演出,甚至从未完整地排练一首歌。

由于乐队联系十分松散,又没有收入,另外三名队友逐渐退出,很多年里,五条人只剩下仁科和阿茂。

2007年之前,两人住在广州最大的城中村之一,天河区石牌村,业余才能玩音乐,白天都做走鬼(地摊小贩)谋生。阿茂卖打口碟,仁科不能跟他抢生意,就在购书中心门口卖盗版书。

小贩之所以叫“走鬼”,是因为城管来时,小贩们都会大喊“走鬼啊”(走啊,鬼来了),然后作鸟兽散。但仁科是其中的奇葩。为了卖书,他设计了一个超大号的书包,城管来时也不跑,从容将书收回书包,站在原地作无事状。结果有一次城管查到他这里,将盗版书全部没收,仁科血赔了一波。

重塑的日子也不好过。

来北京前,刘敏的妈妈曾经问她:“你到北京去了没有钱怎么办?”刘敏跟妈妈说:“搞摇滚乐的都是好人,我没有饭吃,他们会给我饭吃的。”来北京后,刘敏陷入赤贫状态,每天只能花两三块钱。摇滚这碗饭并不容易吃,但刘敏的确找到了她的“好人”。她和华东在一起,住着北京通州的平房,直到2007年才租到住宅楼中。那时候的通州,五百块钱可以租到两室一厅,运气好的话还能带两台空调,乐队排练室则只要两三百。

但重塑的崛起要远比五条人快。2005年,重塑就发行了的第一张EP《Cut Off》,并和摩登天空签约。2006年,重塑获得百事音乐风云榜最佳摇滚新人提名,在全国巡演18场,更收到新加坡政府邀请参加新加坡艺术节。

而此时的仁科,刚刚开始学习手风琴。他从阿茂女友那里,借来一台鹦鹉牌的老式手风琴,自以为有学钢琴键盘的基础,盘它不是问题。朋友请仁科过几天在一场活动上演出,他一口答应下来,等到开始练琴,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手风琴的难度。于是只好对着一张DVD教学光盘自学,为防扰民,晚上跑到公交车站练习,吱吱呀呀几夜下来,到演出时总算没有弹错。

2009年,五条人终于发行第一张专辑《县城记》,获得第十届华语传媒音乐大奖最佳民谣艺人等七项音乐奖项。同年,重塑也发行EP之外的首张专辑《WATCH OUT!CLIMATE HAS CHANGED,FAT MUM RI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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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一北,两支乐队的音乐路线截然不同。

以华东为核心的重塑凭借后朋克路线起家,作品中明显可见西方摇滚乐的影响。

做重塑的第一天华东就说,他要做中国的Bauhaus(英国教父级乐队)。有人批评重塑早期很多作品就是在模仿Bauhaus,Joy Division等国外乐队,华东对此坦然承认。他们使用纯英文演唱,更让作品天然地贴近海外市场,而与国内大多观众之间多了一层隔膜。

五条人也是听国外摇滚乐长大的,无论阿茂还是仁科,都从打口碟中听过先锋、实验、噪音、吉普赛音乐、拉美音乐、阿拉伯、越南、古巴甚至非洲马里的音乐。

也许是早已将这些熔为一炉,五条人自己的曲风难辨来源,但配着歌词,总能听出乃至嗅到广东的味道。在《倒港纸》中他们唱换港币的表叔公,《最寒冷的一天》描述2008年南方雪灾时在车站的所见。五条人的视角,立足广东海丰,立足中国本土。

重塑的音乐是严谨的,犹如华东长期学习的德语。德语什么特点?华东自己说过:“首先它的语法结构非常复杂,而且要求也更加严谨,你的主语、谓语、宾语必须这么放,一个介词后面必须得接它的第几格,都是有一个比较严苛的规范的。”华东拒绝即兴的碰撞,也不相信灵感,他们的排练是军训式的,会花几个月时间只排练作品的一个小节或结尾,一旦成型就绝不再改动,演出是对无数次排练的精准复刻。

五条人恰恰与之相反,他们享受即兴。最新的作品《地球仪》,是在摩登天空的录音棚里,遇到李建红老师,大家临时起意玩起来,从词曲创作到录音完成,只花了一个多小时。而仁科说最短的时候只要5分钟,他们就能完成一首歌。在《乐夏2》的即兴battle环节,他和阿茂对题目聊了一分钟就开始表演,一气呵成。刘敏坐在观看席上说,这种即兴要是遇到我们就惨了,我们没法即兴。华东更干脆:“(让我们即兴)那我弃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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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理想的演出状态是“一场没有任何问题的完美演出,无论状态还是声音都很好。”演出时他最担心的是设备出问题。而五条人会随意切歌,等问题出现再告诉大家,架子鼓上的铜钹可以用蒸屉代替,塑料的垃圾桶也可以用来当鼓。

重塑的音乐是抽象而阴冷的,电气化的后朋克节奏中,充斥着迷幻气息,让人想起金属机械、烟雾、慕尼黑的地下社团,以及杰瑞·德莱托版本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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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人的音乐是具体而温情的。《阿虎》中,阿虎去打群架前,跑到心爱的姑娘楼下喊:“你爱跟我走吗?我就等你一句话。”在《李阿伯》中,种田的李阿伯说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爱赌博,小儿子在广州上大学,将来就要指靠他。五条人叹道:‘’人生就像种荔枝,有雨也累,无雨也累。“

有人评论五条人是“音乐中的侯孝贤”,还有人说他们“彰显了音乐的终极意义,吟咏脚下的土地和人”。

新裤子的彭磊说重塑是知识分子乐队,格调特别高。华东在录节目的间隙会教刘敏德语,会重读大卫·拜恩《制造音乐》,家里摆着整套的村上春树和亨利·弥勒作品。

五条人也并非没文化,仁科可以随口讲述钢琴家格伦·古尔德的掌故,喜欢看库斯图里卡和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电影。但他和阿茂都不爱在歌曲中表现所谓的“文艺”或“诗意”,他们说英语只是为了沟通交流,歌词则近乎大白话,演唱的腔调也常常贴近口语。仁科说,“有时候你们觉得很诗意的东西,我会觉得有点恶心。”“我们宁愿土到掉渣,也不俗不可耐。”

重塑与外界保持一种高冷的疏离感。他们挑选观众而拒绝被观众挑选,他们做音乐只为“自嗨”。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时,重塑压轴出场,天空突然下起大暴雨,但观众仍然在雨中陪着重塑一起唱一起跳。华东也觉得观众很酷,但“这种东西带给我的不是什么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这些骗人的东西,最实实在在的东西就是我在演出,这个演出让我感到了一种非常酷的快感。”

面对同行他们也保持一定距离,曾经有其他乐队抱怨他们耍大牌,原因是在一次同行演出中,重塑对这支乐队态度冷漠。对此类争议,刘敏坦言:“我们不可能跟一个陌生人吃了个饭,然后就称兄道弟了,我们做不到,也不希望对方这样对待我们,你得尊重人和人之间各自不同的方式,别人不可能都跟你一个样似的。”

甚至队友之间,这种距离也不可避免。现在的鼓手黄锦是2015年加入重塑的。在此之前近10年的时间里,重塑的鼓手是马翚。“重塑雕像的权利”中,“雕像”一词就是由他提出。

华东和刘敏是夫妻,两人之间无需多言,但平时生活中,华东刘敏和马翚很少来往。华东对马翚的打鼓技巧一贯苛刻,也没少发脾气。到了《乐夏2》的舞台,他对马翚时期丝毫不提,并将“雕像”一词的来源安给黄锦,仿佛马翚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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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代重塑:华东、刘敏、马翚

仁科和阿茂则明显属于社交达人。在舞台上,他们表演后的发言如同脱口秀,迅速圈粉。在比赛中,福禄寿没有被其他乐队选中做1V1PK,面临流局危险,仁科带着阿茂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被众人点赞。巡演时,两人更与观众打成一片,阿茂可以在唱歌时直接将话筒递给台下观众,观众连唱几句还不换,阿茂也不急着要,转而去用仁科的话筒……

五条人内部,仁科和阿茂都是队伍核心,创作时互相碰撞,舞台上“平分秋色”,收入也对半平分。有时候仁科话痨,但其他时候阿茂话也不少,默契之中,自见兄弟情义。

凡此种种,让人无法不喜欢。

华东对自己的弱项也很清醒:“我的弱点就是传播,我没有这个能力,以及人际关系。”

音乐之外,华东和刘敏保持着自律的生活。与其他很多乐队不同,他们并不享受声色犬马,不去酒吧或夜店。刘敏会在家里健身,跑步、瑜伽,腰间有着漂亮的马甲线。华东每天早上会出门遛狗,不排练的时候,在家会切上一盘水果,沏好一壶茶,然后在客厅里思考作品。

而五条人,这么说吧,阿茂年轻时,身上只有500块,就从广州骑行到云南,后来又陆续游玩摩洛哥、土耳其等诸多国家。而仁科,演出费很低的时期,挣来的钱除了交房租,就是买酒畅饮,并在这样的生活里,开拓出丰富的情史。

不难看出来,虽然同在摩登天空旗下,但重塑和五条人有如乐夏舞台上的双子星座。

重塑是寒冰,五条人是文火。

重塑是寒冰冷藏的德国黑啤,五条人是文火慢熬的皮蛋瘦肉粥。

重塑欧化,五条人本土。

重塑是西方工业美学的中国支流,五条人是本土市井文艺的当代奇葩。

重塑严谨,五条人随性。

重塑阴冷,五条人温柔。

重塑排斥即兴,五条人随时开浪。

重塑凭逼格吸粉知识分子,五条人与大众干杯,酒入肝肠抱起吉他,原来伊是吟游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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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说哪个更好,五条人更招人喜欢,但重塑的酷与锋芒也并不因此失色。决定人气的不止他们自身,更有环境的加持。换一个世代,也许重塑会拥有观众更高更广的呼喊。但无论如何,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人与音乐相统一,以己心入己作,此之谓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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