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芒果，潮汕人为什么要叫它“摔”？

在潮汕乃至闽南地区，很多食物都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我们从小都习以为常，认为不过是一方“土话”。

但你们有没有哪怕一次好奇过，这些看似莫名其妙的读音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它们如此特立独行，自成一派，听起来和普通话毫无关联。

关于食物的名字，蕴含着无数的谜题，而答案可能出乎你的意料——

• 芒果在中文、英语和东南亚都有相似的发音（Mango/manga），为何偏偏在闽南和潮汕地区，被称为“檨（suāinn）”？
• 潮汕人称菠菜为“飞龙”，居然和遥远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尼泊尔有关？
• 因为美式快餐而风靡全世界的番茄酱（ketchup），名字的根源竟然来自闽南和潮汕人民爱用的鱼露？

……

食物是一种特殊的介质，它连结着地理风物，又紧随人类的脚步，投射着历史的变迁。而语言就是其中一把打开谜题的钥匙。

这也是我想写这个专题的原因——从语言入手，探寻食物的血缘、姓名、人际关系，了解它们如何漂洋过海地迁徙，并最终改变了我们的世界。

【食物语言学】

第一期

芒果

檨

suāinn

1719年（清康熙五十八年），福建巡抚吕犹龙将台湾的“番檨”进贡给康熙皇帝，还写了奏折介绍一番。结果康熙很令人扫兴地批示了一下：“今已览过，乃无用之物，再不必进”。

檨、番檨、檨仔，是闽南语地区对芒果的传统称呼。不知道是进贡的“番檨”不够甜，还是康熙根本没有试吃，被称为无用之物，芒果估计心里很委屈。

朕身为大清国君，竟连芒果绵绵冰都没吃过

康熙皇帝日理万机，大概没有很多的心思放在钻研农产品上。事实上当时在闽南、台湾一带，芒果并不罕见。很多富人都会在家里栽种芒果树，一些地方还有“檨仔林”、“檨仔脚”这样的名字。根据文献记载，种植芒果还要缴税。

——贡献了税收还要被皇上说“无用”，心里更苦。

很多宗教经典故事，总会拿一些最常见的事物做譬喻。圣经有葡萄园，而在佛教经典中，则有芒果林。

没错，芒果的家乡就在印度，它最早的名字是梵文āmra，音译到中国就是“菴罗”。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也赞美了一番：“菴罗果，……乃果中极品，种出西域”。

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芒果产地，年产1000万吨，占世界总产量的一半

不过现在全世界，芒果最流行的名字却是Mango。这个名字的来源，是芒果在泰米尔语中的读音mānkāy。

这是一种从印度向东南亚蔓延的语言——泰米尔人生活在印度南部，打开门就能望见孟加拉湾和印度洋。他们是优秀的航海家，对外贸易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罗马。与相邻的东南亚诸国，来往更是非常频密。至今泰米尔语还是新加坡的官方语言之一。

有理由相信，两千年前的某天，一艘泰米尔人的帆船在季风的吹拂下，停靠在中南半岛的海岸。和船员一起登上陆地的，还有一些甜美的果实以及它们的种子。

东南亚的热带雨林气候，非常符合芒果的胃口。落地生根，发展壮大，芒果现在已经成为东南亚最重要的水果。

芒果成为很多东南国家的国民美食

在泰米尔语的影响下，马来语、印尼语、菲律宾语对芒果的称呼都是mangga，而泰语的读音mamwng也是类似。

十六世纪之后，最先抵达东南亚的葡萄牙人，把芒果和它的东南亚名字一起带回了家乡。在欧洲，芒果的葡萄牙文是manga，西班牙文、荷兰文、英文则是mango。最终，mango成为了全世界对芒果最普遍的名字。

芒果名字的主要传播路径

在汉语里，“芒果”这个名字也是mango系列的衍生。但是，在闽南、潮汕和台湾等地，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称呼“檨”（音：suāinn，近”摔“），跟上面所说的mango完全不是一个系统的。

芒果的不同发音

潮汕的芒果是从哪里来的？

近代台湾史学家连横所写的《台湾通史》提到：“檨，即檬果，种出南洋，荷人移植。”

所以很可能闽南语地区的芒果，最早是由荷兰人移植到台湾的。

但是在荷兰殖民地印尼，芒果也是mangga。

——到底这个“檨”是哪里来的？

有人提出一个脑洞想法：“檨”源自猪的英文swine（荷兰文则为zwijn），理由是一开始在东南亚，芒果是用来喂猪的。

怎么说呢？读音倒是很像，但是当时荷兰人已经有了关于芒果树的专用名词和文字记录，似乎不太可能用“猪”再来称呼这种水果。

还是再回到《本草纲目》看看。李时珍提到芒果还有这样一段记录，“菴罗果俗名香盖……今安南诸地亦有之”。

安南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在越南语中，芒果的读音是xoai，而在临近的柬埔寨语中则是Svay。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和“檨”很像？

以此来看，这两个读音有可能正是“檨”的语源。但是——又或许正好相反？

值得留意的是，李时珍说“菴罗果俗名香盖”。这“香盖”二字，如果用切韵（古代一种注音方式，略同于首字的声母拼合第二字的韵母）来读的话，跟“檨（suāinn）”又很相似。

香盖、檨、xoai、svay，谁是谁的源头，这一段感觉已经很难考证了（挠头）……

四

芒果树

【一个无责任猜想】

深圳很多小区和街道都栽满了芒果树，又到了五六月结实的季节。再迟一点，等到果实成熟跌落的时候，芒果香就会弥漫在空气中。因为芒果糖份很足，熟透到腐烂时，甚至有一种发酵的酒味。

我猜想古代人也曾经这样吧，初夏的季节站在亭亭如盖（芒果树很高大）的树下，嗅着浓烈似酒的果香——“香盖”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