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民国女伶，姚莉去世

中午，海外媒体消息传来，上海民国时期知名女歌手姚莉于今天凌晨与世长辞，享年96岁。

当年姚莉与周璇、白虹、白光、龚秋霞、李香兰、吴莺音等齐名，并称为1940年代上海歌坛七大歌星。随着姚莉去世，这一代民国女伶也全部离世。

▲左起为：白虹、姚莉、周璇、李香兰、白光、祁正音（Via Wikipedia）

姚莉于1950年移居香港，被称为「银嗓子」（金嗓子为周璇），是50年代最叱咤风云的歌后。她翻唱了很多40、50年代美国女歌手帕蒂·佩奇（Patti Page）的名曲，故有中国Patti Page之称。她也是很多电影歌曲的幕后代唱。

姚莉曾经说过，她一生中只有一个偶像，就是周璇，她是听周璇的歌长大的。

1937年，姚莉因为偶然兴趣跟舅舅一起到电台表演，谁知一鸣惊人，受到周璇和严华的赏识，经介绍签约百代唱片公司，灌录了她第一张唱片《卖相思》，瞬即风靡全国，在大街小巷广为传唱。

此后30多年，她出版了数百张唱片，当时百代的唱片封套上称她「始终独步歌坛，后起者无出其右」。

姚莉最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的歌曲有《玫瑰玫瑰我爱你》、《得不到的爱情》、《春风吻上我的脸》、《苏州河边》、《恭喜恭喜》、《桃花江》、《大江东去》等，是当年华语歌坛销量最高的歌手。

《玫瑰玫瑰我爱你》反被美国歌手弗兰基·莱恩翻唱为英文版《Rose, Rose, I Love You》，姚莉的中文原版更打进美国Billboard流行榜第3位，是首位打入美国音乐流行榜的华人歌星，这首歌也誉为第一首流行于世界的中国流行曲。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全世界的华人在过年时必会唱的《恭喜恭喜》其实最早是由姚敏、姚莉兄妹所唱，是一首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的歌曲，大半个世纪以来已经成为华人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了。

姚莉1922年出生于上海，祖籍宁波，与姐姐姚英、哥哥姚敏（也是著名作曲家）三人成立「大同音乐社」，至1967年因为姚敏突然去世，姚莉亦渐渐淡出歌坛。在70年代她为多位国语时代曲歌手监制，包括潘秀琼、崔萍、静婷等。

2011年姚莉为钟氏兄弟录制福音歌《亲爱主》，也是她最后一次录音。

友人一把青与姚莉有过一面之缘，印象极深，今天分享一篇她的笔记以表怀念。

姚莉：孤帆远影

文✎一把青

和友人相约去看望姚莉。

是的姚莉，与金嗓子周璇齐名的银嗓子，百代七大歌后硕果仅存的一位，《春风她吻上我的脸》、《玫瑰玫瑰我爱你》的原唱。

相较于白光不羁的睥睨，李香兰娇媚的花腔，吴莺音浓重的鼻音，起先我总觉得上海滩时代的姚莉中规中矩，人如其声般质朴醇厚，是后来南下香港翻唱 Patti Page，十里洋场跟着哥哥跑码头的小妹妹，成长为浑厚又温柔的女中音，才让我慢慢爱上。

可是奈何物是人非，一切俱往矣呢？

早已几番更迭了，就像那座徐家汇公园里的旧百代公司小红楼，早早改作了西班牙餐厅，多年前我去朝圣，衣香鬓影，已是连那七大歌后的招牌合影都不见了。

见姚莉，起初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说来惭愧，可能就像小时候的朱天文与朱天心，「见不到张爱玲，见见胡兰成也好」。

当巴士兜兜转转，穿过隧道行过山路，我还是没岀息地紧张起来。同行的Eric和甘鹏，前者是时代曲节目的DJ，温和周到，每周都去探望她，陪姚莉聊天忆旧，后者数年前访问过她，都算有点交集，唯我先前几次阴差阳错地擦身而过。

行前在太平馆下午茶，我们说起电影资料馆修复了李湄张仲文主演的《龙祥凤舞》，电懋公司出品，中年的姚莉也是为电懋演员幕后代唱的顶梁柱，我戏言，算了，不如就我也把头发披到一边，跟她说我是张仲文吧。

姚莉倒是精神很好，说十四岁出来唱歌，说成名作《卖相思》，自己并不喜欢，说哪首哪首歌是翻唱的英文中词西曲，说英年早逝的哥哥姚敏天赋非凡，「他脑子里怎么永远有那么多歌，写出来都给我唱，你说是吧？」

坐她对面，我甚至可以明确感受到那种长辈的融融目光，「你一看就唱歌很好的」，她夸我，「姚莉姐说好那就好」，我唯有愚蠢地回答，还没回过神来，中国流行音乐的源头居然称赞我，天女下凡一般。

▲姚莉提携了很多后辈，也是邓丽君的偶像。姚莉（后排左一）、陈蝶衣（后排中）、邓丽君（前排左）、吴静娴

她往事点滴记的极牢，Eric带了旧唱片给她签名，她逐一翻看当年的自己，个个指认，这张是在上海照的，那张是18岁照的，碰到得意之作，也会轻抚感叹「这张照的多漂亮」，喜孜孜地。

又让我们猜她多少岁，「已经98啦」，她悄悄给自己多报几岁，说能吃能睡，前几年去新加坡马来西亚，「都被老太太抱着哭」，因看她还安然无恙地在这里。

前几年李香兰还在，她们逢年过节还互通电话，现在仅余她一人了。

还记得多年前，她在上海一档节目里毫不避讳地说作曲家陈歌辛，他与李香兰有一段旧情，《恨不相逢未嫁时》就是为她度身打造，李香兰晚年回沪访友，亦不讳言，自己当年差一点就嫁给了陈歌辛。

说到这里，姚莉笑起来，「陈歌辛么长得漂亮呀，我们小姑娘么，都想嫁给他」，她好像一直率性如此，离开故乡半个多世纪，却还是熟悉的上海娘娘作派。

▲年轻时的姚莉

演员邵音音托我们向她问候，她们相熟，却许久未见面，音音姐特意叮咛，「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忘了就算了」，甘鹏刚提了名字，姚莉立刻答「她结婚我去了，我很少去别人婚礼的」。

寻常的语气如在昨日，却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听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还好没冒充张仲文，鱼目混珠，她肯定要一眼看穿的。

给她带了蛋糕，我们特意挑了个上面玫瑰花造型的，「《玫瑰玫瑰我爱你》，你的首本名曲嘛！」向她撒娇，她坐在轮椅上，得意洋洋地哼唱起来，信手拈来，还是旧时曲调。

后来我们拍照，姚莉为见客，已画好细细的眉毛，见她从随身小包掏岀一只绛红色口红，我赶紧打开粉饼，想递给她作镜子，「我有！我什么都有呢」，她不慌不忙，又拿岀一枚小圆镜，认真补好妆，「樱桃小嘴喔」，她调侃道，露出一个有些俏皮又有些娇羞的笑容。

▲本文作者与姚莉，摄于2016年4月

走的时候暮色四合，姚莉兴致勃勃道别，「下次，下次我们出去吃饭哦！去九龙！」，她这住在依山而建的养老院，静谧的无人小路，简直让人忘记这里是香港，推开隐密的门，扑面而来就是海。

我忍不住暗暗地想，那些护工与院友，知道这位老者的故事吗？广播里一年年地播「恭喜恭喜恭喜你」，她们知道他就是原唱者吗？此时此地此模样，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呢？便想起旧诗，孤帆远影碧空尽。

「看流水悠悠，似那大江东去不回头，有时浪滔滔，有时它静悄悄。」

于是便想起《大江东去》，姚莉翻唱自《River of No Return》的中词西曲。

不知道94岁的姚莉，若是凭栏眺望，看着海一片，是否会想起十里洋场，还有那久违的，浪涛淘尽英雄的黄浦江呢？

（本文撰写于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