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教授张林琦：治疗新冠特效药已进入临床三期 | 新京智库高端访谈

“突变株的出现，确实给我们增添了不少困难和不确定因素”。

▲清华大学医学院教授、全球健康与传染病研究中心主任张林琦。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自7月20日南京发现新冠病毒变异株德尔塔感染病例以来，我国已有1000多例确诊病例，并蔓延至全国17个省份。这成为继2020年4月8日武汉“解封”以来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最多的一波疫情。清华大学医学院教授、全球健康与传染病研究中心主任张林琦对新京智库表示，这主要是受德尔塔变异株超级感染和传播能力的影响。德尔塔变异株的传播力比我们之前发现的任何突变株都强，为我们的防治策略提出了新的挑战，是各国政府、疾病控制和预防专家、科学家、企业家和老百姓都特别关注的对象。来自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数据显示，截至8月第二周，出现新冠病毒德尔塔变异株的国家和地区总数已增加至135个。那么，我们该如何应对“德尔塔”？面对不断变异的新冠病毒，我们的疫苗到底还能发挥什么样的免疫效力？国内的防疫策略是否该做适当的调整？新京智库为此采访了张林琦教授。张林琦和天津医大周东明领导的团队与云南沃森生物联合研制的黑猩猩腺病毒疫苗成为国内布局的5条疫苗研发技术路线之一。今年6月8日，张林琦等人作为通讯作者在Immunity 在线发表论文，系统分析了新冠病毒变异株与抗体的相互关系，揭示了变异株逃逸中和抗体和感染血清的分子机制。为进一步研发广谱中和抗体药物和通用性冠状病毒疫苗提供了重要指导和参考。论文还指出，南非变体B.1.351 和巴西变体 P.1 的主要抗原转变和宿主范围的潜在扩大，对当前的抗体疗法和疫苗保护构成了严峻威胁。

德尔塔感染和传播速度超强

新京智库：因为新冠病毒变异株德尔塔，以及拉姆达的影响，全球形成了新一轮的疫情。国内的南京、郑州等城市也受到了德尔塔的影响。对此，你怎么看？张林琦：当德尔塔病毒在印度出现的时候，就得到了业内人士的高度重视。与其他变异株相比，它的传播速度很快，并有一定的免疫逃逸功能。阿尔法、贝塔、德尔塔，伽马都早已被列为世界卫生组织高度担忧的新冠突变病毒株（VOC）了。这些变异株已经在世界的很多国家和地区取代了原始株，说明其超强的传播能力和感染能力。近期在我国广州、南京、郑州和扬州的局部暴发也验证了这点。但从临床上来说，这些新的变异株是否具有高致病性，还有待观察。有些初步的研究结果显示，像贝塔株、伽马株和德尔塔变异株都有增加致病性的迹象，但还需大量样本的长期观察和判断。阿尔法株似乎比较例外，致病性没有显著增加。另外一个关键问题是疫苗的保护能力如何？从最近国内外的一些报道来看，现行的多种新冠疫苗，都能够大幅度降低重症和死亡的比例，但在防止变异株感染等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提高新冠疫苗的免疫力和接种率，建立高效持久的免疫屏障，是全世界面临的严峻挑战。新京智库：新冠病毒变异株德尔塔，以及拉姆达，在医学上有没有一些新特征？有没有典型的案例？张林琦：近期在卡塔尔做的一些临床研究发现，被贝塔株感染的病人重症的比较高。说明这个变异株在临床上有加重患者病情，提高致死率的情况。相比之下，新冠病毒阿尔法变异株，虽然传播速度比较快，但其致病性比起原始株没有显著提高。所以，对德尔塔株也好，贝塔株也好，以及拉姆达或者是伽马株，还需要大量样本和长期观察，才能做出综合和正确的判断，为我们优化相应的防治政策和实施提供借鉴和参考。

▲清华大学教授张林琦（左二）在实验室。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新京智库：有数据显示，德尔塔的传染数（R0）是6~8，阿尔法是2~3，也就是说德尔塔的传播力是阿尔法的两倍？张林琦：这些数据是其他研究团队展示的，业内人士基本认可，也符合我们现在观察到的德尔塔变异株超强的感染和传播能力。但这种超强能力的生物学基础是什么？我们在研的药物和疫苗对德尔塔变异株还有效吗？我们有没有广谱的或通用型的药物和疫苗能够抑制所有的突变株，达到“一劳永逸”的治疗和预防效果？这些问题都是我们高度关心的，也是我们实验室日夜兼程的研究重点。新京智库：流感与新冠病毒都是冠状病毒，也都在不断变异，但新冠病毒是否比流感更厉害？张林琦：是的。从公共健康角度来看，新冠病毒给我们带来了与流感病毒不可同日而语的防疫挑战。即使新冠病毒“减弱”到了像流感病毒的水平，我们也一定要以加倍的警惕防止其进一步蔓延。流感的变异程度比新冠变异度还高。全球对流感的防治和疫苗研发有一个比较完善的系统，从流行病学、病毒学和免疫学，到疫苗株的预测、研发和接种等，一气呵成，对防止流感的大暴发，提供了坚强的后盾。可以预测，未来对新冠病毒和变异株的防治和疫苗研发策略，一定会参考在流感病毒防治过程中的经验和教训，确保在全球范围内有一个高效协同的新冠病毒防治体系，保障全世界人民的身体健康。

多种疫苗策略需要整体推进

新京智库：公开报道显示，英国的数据已经证明接种疫苗可以防止德尔塔感染者重症、死亡。你如何看这个情况？张林琦：从初步的数字来看，确实是这样。完成疫苗两次接种之后，能够大幅度降低德尔塔变异株引发的重症和死亡。所以尽快全面地接种疫苗，是一个防止感染新冠病毒变异株和降低重症和死亡的重要措施。

▲2021年4月27日，第二针接种疫苗通道。摄影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新京智库：中国生物、康泰生物已经成功分离出德尔塔病毒毒株，这对于预防和应对德尔塔病毒来说意味着什么？张林琦：分离出变异病毒毒株是研发灭活疫苗的第一步和关键一步。只有得到这些突变的病毒株，才有可能进入后续的研发步奏和进程。新京智库：去年底有新闻报道称，你、天津医科大学周东明教授和云南沃森生物合作研究的黑猩猩腺病毒疫苗今年年中将大规模生产。现在进展到了哪个环节？张林琦：现在要马上开始二期临床试验。应用同样的腺病毒载体疫苗策略，我们也在开展针对于德尔塔株、贝塔株等突变株的研发，全力推进生产、申报和临床试验的准备工作。新京智库：全球相对领先的疫苗研制工艺是不是看到病毒的基因序列就可以设计出疫苗？张林琦：除了灭活疫苗之外，其他种类的疫苗（比如mRNA核酸疫苗，腺病毒5型和黑猩猩腺病毒载体疫苗，以及重组蛋白疫苗）都是以病毒基因为基础设计和研发的，无需分离活病毒。在这方面以及生产的安全保障等方面，确实比较有优势。新京智库：这是否提醒我们，应对不断变异的新冠病毒，疫苗研发的工作思路也要适当调整？张林琦：要想建立起高效持久的群体免疫屏障，必须在综合分析和结合国情的前提下，多条腿走路，推进不同种类的疫苗研制和接种，是一个既能够保障速度，又能够保障质量的策略。在疫情暴发初期，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就布局了五条疫苗研发策略，虽然不同策略有各自的优势，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而言，推进这样一个整体策略，能够在提高整体免疫力上发挥更大的作用。毋庸置疑，我们在灭活疫苗的研发和接种等方面，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进展。同时，基于基因序列研发的疫苗品种也在同时展开，已经有腺病毒和重组蛋白两个品种获得了紧急使用的批准，后续核酸疫苗和黑猩猩腺病毒载体疫苗也在积极推进。但需要提醒的是，从研发到审评机构，我们绝对不能松懈，还需要加速步伐，使得后续的疫苗品种，能够得到尽快尽好的审评和审批，为全面提高免疫屏障提供新的品种和组合。同时，大家不难发现，现在研发核酸疫苗的企业如雨后春笋一样涌现，相信我国一定能够在新的疫苗研发技术和品种等方面，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全面提高我们的研发能力和水平。

“特效药能有现在的进展已是前所未有”

新京智库：新冠肺炎疫情已经发生近两年，治疗的特效药有无什么好消息？张林琦：我们研究团队现在有一个进展比较好的特效药，是基于抗新冠病毒抗体鸡尾酒疗法，能够在体内和体外有效抑制新冠病毒复制。这个抗体鸡尾酒特效药是清华大学、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和腾盛博药（Brii Biosciences）共同合作项目，现在已经在美国、加拿大、阿根廷、南非和印度等国进入三期临床试验，最近已经完成了三期800多人的入组，估计在九、十月份就会出临床结果。国内，由钟南山院士领衔，在广州、深圳、南京和扬州等多个地区开展临床试验和医疗救治，展现了令人鼓舞的初步结果，增强了我们的信心和期待。此外，美国再生元制药公司的抗体药物已经得到了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批准上市。国内外一些企业也在开展小分子抗新冠病毒药物。我们期待有好的消息发布。新京智库：特效药的推广使用是否需要比疫苗更长的时间？张林琦：我们希望越快越好。疫苗是靠诱导的体内免疫反应实施保护效果的，但诱导的免疫反应不是100%的有效，因此需要药物来补充疗效和保护病患健康。对于一些高危人群和潜在的重症病例实施抗病毒药物治疗，在其他疾病领域已经证实是行之有效的关键。我们也在推动疫苗和抗体药物的协同使用，进一步提高治疗和预防的综合效果。新京智库：那特效药是否也能像疫苗一样紧急使用？张林琦：是的。我们希望临床三期试验结果，能够给我们提供足够的证据，申报和获批紧急使用或直接上市，惠及更多的新冠感染者。

“希望明天就可以恢复正常”

新京智库：英国、新加坡等国家采取了新的应对做法。你认为这对全球防疫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张林琦：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科学问题和社会问题。英国和新加坡所采取的开放措施，主要基于他们在疫苗接种人群达到一定比例后，对于建立起来的免疫屏障有足够的信心，同时相信能够把感染新冠的重症人数控制在一定的水平。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基于科学和信心在政策和治理方面的大胆探索和尝试。

▲疫情下的英国街头。图片来源：unsplash至于最终的效果如何，现在评论还为时过早。因为新冠流行状况和趋势时刻在发生变化，特别是多种突变株的出现，对我们已经建立起来的群体免疫屏障有一定的冲击，需要谨慎评估和对待。最近在接种水平最高的以色列，发现感染和重症病例出现一定反弹，就说明了情况的复杂性。但无论如何，新加坡和英国的应对策略一定会给我国的下一步策略的制定和实施提供重要的参考。新京智库：除了考虑新冠病毒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其实我们还是要考虑成本，以及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这些其实都是要权衡考虑的因素？张林琦：这就涉及更广泛的问题。我国的国策一直以人为本，生命至上，保障人民的生命健康是首要任务，进而最大程度恢复和发挥经济发展的力量。过去一年里，我国所展示出的强劲经济复苏，关键是得益于行之有效的国家治理能力和疾病防控能力。同时，也给我们的疫苗和抗体药研发争取了很多的时间。当然，要全面恢复到疫情之前的生活和工作状态，还有不少的困难和不确定因素。我们在全力加强免疫屏障的同时，还需要评估各种突变株对免疫屏障的挑战，只有在谨慎、全面、客观评估基础上，才能最终制定和实施符合我国国情的开放和对外交流政策和措施。新京智库：你认为我们还需要多久能恢复到正常状态？张林琦：我希望明天就恢复正常状态。但突变株的出现，确实给我们增添了不少困难和不确定因素。但我们有信心、有能力，通过多种疫苗策略的有效实施，建立更强大的免疫屏障，结合行之有效的公共健康治理措施，真正回归大家期盼已久的开放和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状态。这个大目标的实现，依赖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参与和支持，没有一个人是旁观者和局外人，只要我们坚定信念，身体力行，携手共进，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够在不远的将来完美实现。

新京报记者|肖隆平
实习生|刘梓萱

编辑|张笑缘

校对|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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