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志“天堂”背后，充满矛盾的真相｜专访泰国《基友记》剧组

对于同性恋或者跨性别者，泰国给予外界十分开放的印象，特别是在泰历新年泼水节，每年都会吸引世界同志族群特别前往曼谷大打湿身水战；而曼谷是隆区（Silom）等地，更是台湾同志族群热衷旅游和讨论的地点。

台湾地区多元成家议题近年来话题不断，在泰国，相关提案也曾被送进国会，并在2013年有了多一些讨论。但面对传统民风、保守势力及不稳的政局，军人政变至今已停滞了相关讨论，直到2015年才通过《性别平等法》，给不同性倾向人士多一些免受歧视的机会。

泰国影视作品多数将同志或跨性别者，用“阴柔”、“搞笑”、“耍娘”的形象以诠释，以此形象之外，鲜少给予正面形象。现实上，泰国同志或跨性别族群面对的社会真的如此开放吗？他们是否仍面对严重社会歧视，以及欠缺法律平等保障？

2016年，泰国同志网剧《Gay OK Bangkok》（大陆译：基友记）正式上映获得了不小的回响。为了打破多数影视作品对LGBT族群所塑造的形象，该剧特地不着墨于传统刻板形象，而是以现实叙事方式，讲述六个居住在曼谷的同志，呈现当代泰国同性恋者面对的问题，包括开放性关系、背叛、出柜、艾滋、用药，以及严重家庭冲突等。该剧也通过演员推广，提供曼谷的医药谘询检测、预防或事后投药的地点及资讯。

有台湾媒体特别专访泰国同志网剧《Gay Ok Bangkok》导演及演员，正值台湾同志游行期间访台，邻近的泰国，婚姻平权之路，仍有一段长路要走。

《Gay Ok Bangkok》在泰国已经制播两季，并有中英文字幕的版本。剧集围绕在两个性格迥异的同志好友，一位事业有成，长年单身、感情不顺，并非常渴望找到稳定的伴侣；另一位游戏人间、工作相对不稳。编剧Aof表示，内容及角色都是来自真实故事，延伸到家庭、友谊、爱情等，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所面对的各种情感议题，真实呈现泰国同志族群的生活样态。

提到拍摄该剧的初心，导演Jojo表示，“外界总认为泰国是LGBT的天堂，但我们通过这部戏呈现了当代泰国同志族群面对的现实，其实与异性并无不同，我们仍然会面对每天的柴米油盐，我们一样会失恋，一样会面临背叛。但当然，我们一样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上图：《Gay Ok Bangkok》导演Joio Trasher用流利的英文表示，剧组拍摄的初衷，是在一部片中能呈现不同同志阶层的真实生活状态。

《Gay Ok Bangkok》第一季以非常少的预算进行，即使泰国被认为影视产业发达，但相关影视公司多数不愿投资同志议题的创作题材。因为市场考量，相关影音作品更难以登上泰国主流电视台的“大雅之堂”，代表着制片财务压力的增加，也只能转求通过新媒体影音管道进行播映。

因此，剧组团队大量从朋友圈招募或引荐新人，几乎所有演员都没有接受过专业表演训练，也可能只是导演Jojo或编剧的朋友。导演也开门见山地说，几乎剧组成员都是同性恋者，呈现极度自然的演出；曾在试镜时有异性恋演员希望挑战同志角色，却难以呈现导演要求。

号称同志“天堂”的曼谷，只是表象而已

外界经常认为，泰国对于同性恋或跨性别者有极高的社会包容，但制片Billy认为，那只是外国媒体或游客，通过短暂旅行而认定的“泰国表相”。

Billy表示，曼谷毕竟是一个国际城市，它不足以代表泰国社会的真实现况。他认为，在有名的泰式微笑背后，往往隐含着现实的残忍，尤其泰国是曾有奴隶制及信奉小乘佛教的国家，同志其实是被认为上辈子带有负面业力，因此此生只能接受同性情欲之苦。他补充，泰国同志之间更有阶层区别，中产同志也会轻视底层从事按摩或性工作的同志族群。

上图：提到泰国社会对LGBT族群的接受度，《Gay Ok Bangkok》制片Billy坦承，外界认为的“开放”只是表象而已。

演员Teddy也说，泰国文化普遍认为“同志没有问题的，只要不是我的孩子就好。”在首都曼谷以外的地区对同志更有异样眼光，尤其在年长泰国人或外府更为明显，“就像看到一只长有五条腿的猪”。

导演Jojo则认为，泰国对于同志族群的压抑，造成“事业有成”的同志，亦即高收入、有名望的工作，才受到尊重，但这种接受只是表面，泰国社会高层菁英领袖，绝对不会公开出柜，即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泰国同性婚姻立法现况：只有生活空间，就够了吗？

泰国国会虽曾在2013年讨论过同性伴侣法，但随后军政府政变就不再讨论，而泰国本地同志族群对于自身权利意识争取也不积极，制片Billy一针见血地说，“没有民主的泰国，何来平权？”。

编剧Aof任职泰国知名的娱乐公司GMM，与同性伴侣认识超过12年，两人更在曼谷近郊购屋同居。但爱情长跑的Aof却认为，泰国人多数都认为“给同志‘生活空间’已经够了，何须争取婚姻平权？”

他认为，性别平权不只是结不结婚这么简单而已，剧组补充，泰国跨性别人士，即使已进行性别重置手术，护照和身分证仍永远不得更动。他们认为，婚姻平权之外，对于跨性别者是否能更动性别栏位，更是迫切亟待解决的议题。

上图：编剧Aof和同性伴侣爱情长跑超过10年，他严肃地说，泰国同志族群的生活中，有太多区块正在面临不平等对待。

泰国婚姻平权合法化的这条路上，泰国人民因为民族性格，无法有团结的声音和共识，许多泰国同志也认为只要能安然生活就够了，鲜少想过婚姻或者法律责任及保障。演员Teddy补充，这份“乐天”也让泰国人非常懂得谈恋爱，却也显得保守，不太愿意改变现况。

导演Jojo提到，泰国同志圈对于平权运动并不团结积极，虽有非政府组织正在努力争取婚姻平权，但多数成员都是较为激进的社运人士。他以新加坡为例，即使新加坡也是极度保守的国家，但新加坡举办的“Pink Dot”（粉红点）活动，仍然吸引大批民众现身声援。他认为没有行动，是绝对不可能带来改变的。反观泰国近年政治文化保守，更难以聚集社会力量驱动婚姻平权的落实。

10月28日，台湾一年一度的台北同志大游行盛大登场。导演Jojo曾在欧美国家参与多场同志游行，由于相关国家都已落实同性婚姻或伴侣制，因此他们特别飞到台湾参加游行，希望看见台湾的经验，未来可能成为泰国影视创作题材。

制片Billy认为，他认为，若在泰国进行民调，不只是简单二分法的支持或反对，更有“我不在乎”的选项。台湾政治人物有不少都表态支持婚姻平权，对推动会有更大的力道，然而在泰国，仍难以想像有政治人物愿意公开力挺，使得社会有更大比例民众对此议题毫不关心。

谈出柜及家人，同志演员真情流露

剧组成员谈到和家人出柜所面对的问题，主角Frame（全名Theepisit Frame Mahaneeranon）提到，自己有双性恋的情欲流动，也曾和女性交往。而数年后向家人表示自己有同性倾向，家人第一时间的反应，竟以为他希望自己能变性成为女生，对此感到非常困惑。Frame表示，家人的反应显示了泰国社会普遍对同志并不理解。

上图：谈起过往情史，饰演《Gay Ok Bangkok》男主角的Frame表示，自己在学生时代曾结交过女朋友，在交往时期也非常恩爱。

而制片Billy来自泰国华裔家庭，父母虽然知道，但希望不要多谈，也帮儿子安排相亲，仍在做“最后努力”；来自穆斯林家庭的演员Teddy，认为家人应该都感觉到儿子的交友情况，Teddy于6年前，在曼谷知名同志酒吧认识现在的台湾男友，更为了男友到台湾学习中文，他们的故事，仍瞒着父母持续进行。

谈起自己的家庭，Teddy表示自己是在泰国穆斯林家庭中长大，家人对于自己的性倾向维持“不想面对”的局面，身边也几乎都是异性恋朋友。但《Gay Ok Bangkok》播出后，Teddy却常收到来自异性恋朋友的回馈，“原来同志跟我们的世界没有两样，一样有爱，也一样有伤害”。

上图：饰演《Gay Ok Bangkok》男主角的Teddy和台湾籍伴侣已相伴六年，两人曾一起参与台湾立法机构前婚姻平权的集会。他表示，到现场才感受到台湾对性别平权的支持。

泰国的婚姻平权，仍在外界想像的开放当中，朝向不确定的未来。剧组提到，《Gay Ok Bangkok》当中有不少家庭剧情，包含父母包容儿子的同性情欲，更邀请儿子男友来家里作客吃饭，或又亲又抱的画面。导演Jojo表示，或许这也只能在泰剧当中呈现与现实相异的理想状态。

导演和演员在采访中强调，《Gay Ok Bangkok》故事中有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也有人仍在默默寻觅。他们认为这些角色都不是完美的人，但他们的故事能带着观众在欢笑伴随辛酸的过程中，碰触到泰国同志最深层的心声。

“我们希望有一天大家可以真正体会到，如果有天我们在感情中心碎了，不是因为我们是同志，而是因为我们跟大家一样，有爱。”

（采访：陈彦霖、李牧宜 | 摄影：曾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