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原汁原味!这项国家级非遗才是真正的《百鸟朝凤》!
2016年5月,著名电影制片人方励在网络直播中下跪磕头,恳请影院经理为吴天明导演遗作《百鸟朝凤》增加排片,引爆了网络:有人感动于方励为情怀不顾尊严,有人认为这是道德绑架。不过,无论争议如何,无疑《百鸟朝凤》这部影片火了。
影片中,唢呐行业的沉浮令人唏嘘,现实中,同样有与焦三爷的唢呐相似的民间音乐,它就是被纳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小河锣鼓。今天,一起来听这一曲小河锣鼓的乡土悲歌。
小河锣鼓表演乐器
小河锣鼓,一种由大小唢呐、大锣、铛锣、钵锣、脚盆鼓等乐器组合而成的一种民间吹打乐。孕育于巴山渝水间的小河锣鼓,有着浓郁的川渝特色和独特的音乐风格,具有展现乡土风貌的艺术魅力。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小河锣鼓走向衰落,民间艺人苦苦坚守。
2011年,小河锣鼓的保护和传承迎来了转机:这项古老悠久的巴渝民间技艺跻身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抢救性保护工作力度加大。
但时至今日,小河锣鼓的保护和发展依然面临诸多问题。这项拥有370年悠久历史的民间技艺究竟该何去何从?
辉煌过往
小河锣鼓主要分布于重庆市渝北区大湾镇一带。据传,小河锣鼓产生于大湾镇蒋、唐两家人的“斗富”情结。据渝北区文化馆的资料介绍,公元1647年,蒋姓、唐姓两姓旺族在两条小河交汇处修建大湾场,邀约三支民间吹打乐班,轮番吹奏十天十夜,因而得名“小河锣鼓”。自那以后,小河锣鼓开始在大湾镇盛行。
解放前,渝北作为大竹县、邻水县通往重庆的要道,人员流动频繁、场镇繁荣,小河锣鼓常与外来的各路戏班争奇斗艳。
渝北区大湾镇两岔湖村
改革开放后,小河锣鼓经历过一段辉煌时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农村文娱生活贫乏,吹打乐便在农村人们的生活生产中占有重要地位。红白喜事、祝寿拜年、清明祭祖乃至赶庙会、岁时节令、店铺开展等,村民都会请来乐班坐堂吹奏。
曾经的民间乐手大部分是以务农为主,兼习小河锣鼓的农民。以乐班为组织形式,乐班成员一般是家族中的成年男性。历史较长的乐班已有五、六代传人。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小河锣鼓在当时被视为一门手艺,而要掌握手艺,必须经历艰辛的学艺历程。
晏祥仕是小河锣鼓晏家班第四代传承人,师从父亲晏远志。他说,父亲对自己很严格。晏祥仕拿着父亲写下的曲牌,每天清晨早早地就去山上读曲牌,背曲牌,然后练习敲打吹奏。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学会,就会挨骂。
晏祥仕早年在乐班
学唢呐最开始要练肺活量,晏祥仕记得那时父亲端来一碗水,要求用唢呐的麦嘴把水吹出来。最开始是小碗,后来是大碗。晏祥仕经常练得两颊疼。“这是基本功。学这个不下苦功夫怎么行。”
学艺时下得了苦功夫,从艺后更要吃得了苦。
冯家乐班班主、市级代表性传承人冯俊早年从事小河锣鼓演出时,出行都靠双脚,最多时一天要走六、七个小时,走到了演出现场还要通宵演奏。有时演奏时间长达十一、二个小时。
小河锣鼓市级代表性传承人冯俊
即便这么辛苦,当时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从事小河锣鼓演出,那时演一场的收入在农村还是相当可观。小河锣鼓盛行时期,村子里基本每天都能看到“吹吹”。一般一场演出后,每位乐手会获得一到两元钱的收入。
“在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的时候,可以算是主要收入了。那时农村比较穷,送礼才送两块钱。”周氏乐班第三代传承人周伟的父亲这样告诉“非遗保护”。
“手艺人”的付出除了获得物质上的回报,还有人们的尊重。“我们以前吹丧葬的时候,进门之前,主人家的男女老少都要出来在我们面前跪一排。”冯俊回忆道。67岁的区级代表性传承人冉崇荣说:“那时不管我们年龄多大,村民们都很尊重,‘师傅、师傅’亲热地叫着。”
区级代表性传承人冉崇荣
不仅如此,演出中的热闹氛围、乐班间友好又互相尊重的风气都让传承人们记忆犹新。
然而,好景不再,进入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年轻劳动力逐渐流失到城市,传统风俗日渐受到现代文化冲击。
默默苦守
1986年,江北县(现渝北区)对小河锣鼓进行普查时,全县尚有民间乐班114个,民间乐手657人,20岁以下的137人,女子乐手11人。
2013、2014年,渝北区文化馆非遗保护中心再次普查时,全区仅余乐班26个,乐手196人,其中有78人为60岁以上的老艺人。历史上渝北18个镇街都有乐班乐手,如今只有7个镇尚存乐班。三十年间,小河锣鼓艺人数量锐减,乐班凋零。
周伟说:“原来两个相邻生产队的四、五百人里,大概有三、四十人能演奏小河锣鼓,现在四、五百人中能有四、五个都不得了了!”
乐班能承接的演出活动也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月有一两次演出,有时则整月都无事可做。
有的艺人选择苦守祖宗留下的技艺,而不少人因看不到希望黯然离去。
刚进入1990年代,18岁的冯俊就想换个行当,“那时候我是想坚决放弃”。冯俊离开江北县,来到九龙坡石桥铺从事家具生意。他认为国家在发展,小河锣鼓的生存空间逐渐变窄,看着别人在“发财”,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再说,后来老百姓有点儿瞧不起这个行业。别人给你介绍对象,人家一听说是做这个的!”
有一次,一个师兄为了冯家乐班的传承,专程喊他回去。“没有了主心骨,离开了能干的人,那冯家乐班就只得解散了!”因为“江湖义气”,因为“家族荣誉”,冯俊坚持了下来,这一坚持就是二十多年。
而他也越来越坦然:“我现在都四五十岁了,管别人怎么说呢!看不起我的不一定有我能干。只能说各有所长,各有各的活法!”
同冯俊一样,在2000年前后,周伟也想过放弃,那是他正式学小河锣鼓的第4个年头。可每当动摇的时候,周伟一想到这是老一辈传下的东西,行业内的人如果都放弃了,那还有谁会来学呢?他不想看到这门手艺的失传,于是就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2013年,周伟(右二)在“渝北区小河锣鼓文化艺术节”上表演
收入不稳定,演出越来越少,不再务农的民间艺人们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主业。可是,从小学习小河锣鼓的民间艺人们转行也面临着尴尬境遇:文化水平不高,其他专业技能掌握不足,而且部分年龄偏大。冉崇荣介绍说,小河锣鼓不吃香后,很多人转行只能去做“丧葬一条龙”。
改良困惑
2011年,小河锣鼓的保护和传承迎来了转机:这项面临失传危机的巴渝民间技艺跻身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抢救性保护工作力度开始加大。
“如果没有被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果没有政府的重视,小河锣鼓可能早就无人问津了。”周伟略带欣慰地说。
而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小河锣鼓,想要获得“新生”,必须注入时代基因。
其实,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小河锣鼓就曾漂洋过海。1988 年,中央音乐学院打击乐教授李真贵先生回重庆探亲时,对“小河锣鼓”进行了实地采风,将收集到的小河锣鼓传统曲牌《冲天炮》进行加工,1991 年1月将其搬上香港大会堂的舞台。后来又在新加坡演出,蜚声海外。
但当时这样的改变还仅停留在音乐专业领域,民间乐班依然固守传统。
“你们这个还是加点现代的东西进去嘛,好听点。”2006年,有人建议晏祥仕吹打一些现代乐曲。在那之前,晏家乐班的表演形式和以前相比没有大的改进,仍然以吹奏传统乐曲为主。
于是,晏家乐班开始有所改进,选择一些现代歌曲吹奏。遇到喜事,晏祥仕会吹《送妹》、《篱笆墙》一类欢快的歌曲,而白事上,就吹《送别》一类的伤感歌曲。
晏家乐班两代人
但晏家乐班祖传的乐谱都不是用五线谱写成,而是用约定俗成的标记写成。由于不懂五线谱,晏祥仕只能用“土办法”学习吹奏现代歌曲。选好歌曲后,一遍遍反复听,把音调记住,然后再用唢呐摸索,直到吹奏出来的旋律和脑海中的音调合得上为止。
如今,乐手们基本都可以用小河锣鼓吹奏现代歌曲。
渝北区文化部门组织相关专家编排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等新曲目,以歌舞的形式展现农村丰收的喜悦,用传统的民间乐器唢呐、大锣、钹锣、盆鼓演奏出了耳熟能详的现代歌曲。经常演出的《在希望的田野上》,3分多钟的表演将情景对话、舞蹈、歌唱与传统古老的小河锣鼓巧妙结合。
2012年,第八届中国(重庆)园林博览会区县文化活动周在园博园举行。大年初八、初九,大湾镇小河锣鼓的民间艺人们连续两天为各地游客献上《在希望的田野上》。
2013年1月9日,“渝北区小河锣鼓文化艺术节”在大湾镇举行。来自渝北区21个镇、街道的21支代表队,168名民间艺人及社区、学校学生等业余乐手参加了吹打乐展演。
2013年,大湾中学学生在“渝北区小河锣鼓文化艺术节”上表演
“又有小河锣鼓,有又表演的节目,看起才舒服。光是锣啊、铛啊,年轻人听不懂,不爱看。要发展、要创新。”在冉崇荣看来,加入现代元素,创新小河锣鼓的内容和形式,才能令其顺利发展。
但小河锣鼓的魅力之一是具有浓郁的乡土风情、巴渝特色,而这些,演奏现代歌曲是无法体现的。
冉崇荣的乐谱
周伟说:“我个人非常喜欢小河锣鼓打击的曲调,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它的声音是清爽明朗的,让人心情舒畅。与现在时兴的音乐相比,各有特点吧。”
有一次,一位顾客在巴渝文化展演中看中了小河锣鼓这种传统又新奇的艺术形式,请到冯家乐班为他的中式婚礼吹打小河锣鼓。冯俊觉得,在不到两公里长的路程上的吹奏表演,也足以重新唤醒人们对传统的向往:“加上原始的东西,很多城市人会觉得十分新鲜,比坐宝马奔驰要有意思得多。”
但如今,为迎合市场,乐班演奏的传统曲目明显减少。晏祥仕认为,小河锣鼓的演奏要以传统曲牌为主,少加一点现代的东西,因为“小河锣鼓改进、创新的空间不大。”
而渝北区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对小河锣鼓的保护也坚持“保持原汁原味”的原则。
困境重重
城市化的步伐越迈越大,小河锣鼓赖以生存的土壤日渐贫瘠。以大湾镇两岔湖村为例,据当地村干部介绍,2000人的村庄如今只剩下七、八百人居住,基本都是老幼人口。
除了缺乏传统受众,小河锣鼓的传承也面临严峻考验。
目前,小河锣鼓的主要传承方式依然是祖辈相传,师徒相传,造成传承面窄、传承“断代”等情况。
周伟说:“如果有人要来学,我肯定会毫无保留地传授技巧。”然而,他并没有收到徒弟。冯俊曾有两名徒弟也迫于生计离开了乐班。
让小河锣鼓进到校园里,似乎是一条行得通的路。
2011年小河锣鼓成为国家级非遗项目,当年12月,大湾镇初级中学就开设了小河锣鼓课程。71岁的罗范平教锣鼓,61岁的冉崇荣教唢呐。
2012年大湾中学的小河锣鼓课程
在2013年举办的小河锣鼓文化艺术节展演上,学生们没有让两位老人失望。《送客调》作为最后一个节目登台亮相,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排成四排,敲锣打鼓吹唢呐,铿将有力,立刻给舞台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冉崇荣最得意的是参加演出的女生,因为按照民间传统,小河锣鼓艺人绝大多数都是男性。表演之后,有个老人跟他说,“那些临水的女吹吹厉害!”
“哥啊,那不是临水的女吹吹,是我们教出来的学生,是大湾中学的。”
小河锣鼓似乎终于有了年轻一代的接力。
然而,2016年夏天,大湾中学小河锣鼓课程中止。
据学校陈校长介绍,学校因为校舍扩建,目前没有教室用于教学。而据冉崇荣说,中断教学是因为经费紧张。“好几万块的教材好像都由渝北区的专家编好了,校长说经费没有着落。可惜啊!”
冉崇荣的课程安排
同样在去年,晏祥仕曾找到一所小学,希望在学校开设一门小河锣鼓的兴趣课。但他没有收到学校的答复,最后不了了之。
在周伟看来,小河锣鼓遇到的最大瓶颈是商业价值没有被开发出来。目前小河锣鼓表演主要存在于少量民间活动和政府组织的公益演出中,而现代商业演出几乎没有。
面对日趋没落的小河锣鼓,有人悲叹,认为总有一天会失传;也有人看得坦然,冉崇荣说,新旧交替是规律,自己从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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