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和规则结婚——西方的统治方案

昨天一个长居美国的朋友问了个问题，当年英法联军为什么只烧圆明园，而不去抢故宫？明显故宫更有财宝。

参考答案是，因为当年皇帝偷偷找人处死了英美使节，所以要报复皇帝，但这是私事，不能牵扯到国家，于是烧圆明园，这是皇帝私人的，不能抢故宫，这是国有的。

也就是说，英法联军还是有一些规则的，不是彻底乱来，不是小日本后来的三光。

我就问，强盗为什么还要讲规则？既然都破门而入了，还要自我约束不进卧室，犯得着吗？

然后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八国联军没有像满清和蒙古人一样，完全征服中国，直接统治，他们是有这个能力的，为什么不做？

有所为，有所不为。

其实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就是一个，所谓的现代文明秩序，就是“拳头讲规则”，它不再只用拳头了，真拳头+假规则，更管用。

满清跟英美，一个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一个是来自欧美的海洋文明，但都是迁移性质的。游牧民族是逐水草而居，骑着马在陆地上到处飘，海洋文明是坐船到处飘。所以只要它是移动的，它就有侵略性，移动到别人的地方不走了，就是侵略。

而位于东亚大陆的中华，是农耕文化，它的独特在于没有移动性，安土重迁，守着这块地天天种就行了，所以它天然没有强大的侵略性，它封闭，北边修长城，南边搞海禁。于是被游牧和海洋文明相继侵略，分别统治，这几乎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

但满清跟英美有一个巨大的区别，游牧文明在生产效率上低于农耕文明，所以这些北方的游牧民族一旦打下中原之后，它就会被汉化。

你既然占有这片土地，就必须使用适用于这边土地的生产方式、统治方式和文化，所以就被汉民族同化。

当鸦片战争发生，英美把满清打败之后，中国人不会觉得这是狗咬狗一嘴毛，而会觉得是“我们”被欺负了，觉得满清已经是自己人了，就是因为中原农耕已经把满清游牧民族同化了，表面上是你武力征服了我，实际上是我的文化同化了你，柔弱胜刚强。

但海洋文明就不一样了，工业文明比农耕文明的生产效率高一个量级，所以它不会被你同化，它只会摧毁你。就像英国人到澳大利亚和北美，把土著赶光，然后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所以中原农耕对欧美海洋是一种惧怕感，你同化不了，对他没有优越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问题就是，那它为什么不把你全盘拿下，直接殖民呢？就像在其他大陆的做法。

可能有三个原因。第一个，中国已经是农耕文明的顶峰，地广人多，有健全的管理组织，它消灭你的成本很大，这跟还处于狩猎和采集时代的北美和澳洲不一样。

第二个原因，八国之间是有制衡的，谁也不希望谁独吞。

当然这两个属于次要原因，可能最重要的原因是第三个，无论是农耕文明还是游牧文明，土地都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必须占有，但对于工业文明，土地不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机器才是，其他都是附属。

那么，它依靠什么来持续获得好处？

工业文明和资本主义带来了两样新东西，第一是市场经济，我卖给你鸦片，只要你跟我做生意，你的白银就源源不断的到了我的国家，我就持续不断的收割你，这是市场经济。

第二是工业革命和科技发明。如果你不跟我做生意，我就用尖船利炮打开你，这是科技武器保证之下的市场经济。

科技还有一种作用，就是科技产品有定价权，你生产的粮食这些东西，没有定价权，比如一千万件衬衣换一台汽车，它获得利润不断研发更高的科技，永远把你压在低端，让你一面生产原材料，一面消费科技产品，这个循环是很难打破的。

通过这两样，就可以持续不断的割韭菜，所以不需要直接统治你。软殖民代替了硬殖民。

这个归根到底就是现在的全球化。

它不用拿枪顶着你，把你变成奴隶，因为它有更好的统治方式。

西方所主张的人权大于主权，也是一个规则，而其客观结果，就是为西方利用人权为借口，用坚船利炮打破别国大门提供了理论支持。为了中国人能有抽鸦片的“自由”，为了英国商人能在中国卖鸦片的“自由”，就有了鸦片战争。

科技、市场、还有自由化，是人类世界在近代的增长飞轮，这是西方所带来的。在工业革命之前，人类的物质生产是增长缓慢的，甚至会有倒退。而在工业革命之后，物质生产就飞速的发展，就是由增长飞轮所带来的。

要生存就必须有拳头，这是科技来保证的，而市场利润能够为科技带来源源不断的研发可能，而自由化可以保障市场的通行无阻，也能够刺激科技的发展，而科技拳头反过来保障自由文化的扩张。

我以为这就是为什么英法只烧圆明园，不烧故宫的原因。那个时候它的这个文明的属性已经呈现出来了，拳头开路，再给你一套规则，让你自己觉得是有规则的，是有自由有尊严的，这套规则能够保证源源不断的韭菜茁壮成长。

科技创新和市场经济、自由化，共同决定的一个更高级的全球的生产和消费方式，即统治方式。

这就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和谐的场面，是西方高明的地方，拳头和规则相辅相成，形成一个循环。

但这也就意味着一个好处，只要新玩家没有威胁到拳头本身的地位，那就可以在这个规则下谋求发展，虽然要付出额外的成本，但有可能性。

讲韩国的故事。韩国当年去向世界银行借钱，要发展高科技，但世界银行说不行，按照国际贸易体系，你没有优势和资源去发展高科技，如果你搞纺织业，我们就借钱，如果搞高科技，就不借钱。

然后韩国就说，那好吧，我自己筹钱。韩国当时很穷，但政府很强大，能够统一力量，把有限的资源集中到一起，投给几家大企业捆绑式发展，然后才有了后来的三星，现代。韩国真的自己走出来了，从底端爬到了顶端。

但是，当一个玩家真的威胁到拳头的地位，也就是科技实力接近于老大，那这个时候拳头要做的事情，一定是把你清除出这个规则体系，也就是把你驱除出全球化的市场。这就是美国封杀华为，再与中国脱钩。

现在还有很多大学教授，出来说西方讲规则，讲普适价值，说中国在这方面不行，没接轨。我就很困惑，之前是坚船利炮逼着你打开国门做生意，现在是想方设法逼你把国门关上，这是什么规则。

我前几年在澳洲住过一段时间，在餐厅里吃饭看到了澳洲的土著，那些人长得跟西方人完全不一样，脸色偏红，脸特别大，长得特别粗壮，在那里吃烧鸡，吃薯条，很悠闲。

我就问当地的人，他们现在什么样的状况？他们就说，澳洲土著当年被央格鲁萨克逊人消灭了很多，各种虐待，现在还有一部分，但非常边缘化了，虽然能活，但废掉了。

当时我看到这些澳洲土著，特别感慨，如果问你，你是愿意自己这块土地被西方人占了，他把你像猪一样养，还是另外一种，在自己的土地上，有自己的文化和制度，然后你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可以经商，从政，治学，但是会很辛苦，还有很多的缺陷和风险，会被群殴，你愿意做哪一个？

当时我就觉得中国了不起。

中国今天的遭遇，是因为我们了不起，不要妄自菲薄，这是对待眼下艰难的一个基本的态度。一个大国，能保持主权独立，还能在西方规则体系里爬到上层，全球独此一家。

不过反过来，并不是说要憎恨拳头，相反的，应该尊重拳头。

2001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有个老师介绍了一个理论，他说中国文化，具有强大的包容性和再生性。秦汉盛世之前，有一个乱世，就是中原的春秋战国打得一塌糊涂，导致了文化的碰撞和融合，提高，就有了后来的秦汉盛世。

隋唐盛世也是一样，之前经历了很多年的战争，是北方的蛮族入侵中原，所以有了这个文化的碰撞和融合，再有了盛世。

然后他就讲，当时2001年的中国，处于盛世的前期，因为这之前，中国经历了时间更长的，更剧烈的，更惨重的混战，全世界的人到中国来打架，比前两次的战争的烈度和宽度，还有这个文化碰撞的激烈程度，上了一个量级。他说中国熬过来了，那必将走向盛世，这是那个老师在2001年下的结论。

这就是说，实际上一直是拳头在教育中华民族不断的成长。为什么说苦难才是真正的教育？在顺境当中，在秩序当中，在规则当中，人是不会真正学习到东西的，人会觉得一切好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好像都是“天赋人权”，狗屁。

拳头是人类世界的元规则。

可惜，如果身处秩序之中，人就容易忘掉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