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郭敬明、张悦然、郝景芳,那些新概念获奖者们去哪儿了?
韩寒、郭敬明、张悦然、郝景芳……
一批被“选中”的人
他们的人生如何分流
△韩寒(左一)、徐敏霞(前排左六)、宋静茹(前排左九)在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颁奖会上领奖.
1998,是一个怎样的年份?
腾讯QQ即将诞生;快乐大本营开始贩卖快乐;新浪、搜狐、网易等名字刚为人所知。这一年,80后最大的仅18岁,最小的9岁。他们是独一代,在应试教育框架下,重复着“金秋十月,丹桂飘香”的话语体系。
但有一个比赛,打破了表面的平静,犹如草地上凭空出现的一扇“任意门”,吸引了无数青少年前来探寻,青春里那些被压抑的跳跃因子,被诱惑,被激活,一发不可收拾。韩寒、郭敬明、张悦然、徐敏霞、吴越、陈崇正、陈佳勇……他们小心翼翼走进这扇门,笔下流出了《杯中窥人》《悲伤逆流成河》《陶之陨》。
这就是新概念作文大赛,许多人的人生轨迹因它改变,并“肆意汪洋”发展出无数可能。2016年,新概念作文大赛走过了18年,那些获奖者们,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文|赵颖慧
△2008年起,张悦然担任新概念大赛的评委。
文学星球
80后作家群,“起码,一半有新概念背景”
梅红色高领毛衣,眼神定定看着前方。李其纲翻着一张张老照片,像是摩挲着一件件家传宝,指着一个女孩,一脸骄傲又神秘,“猜猜这是谁?”见我不吱声,“这是张悦然呀。”
他指着另一个穿着白色校服,圆脸女孩说,“这是吴越,照片没照全,应该还有秦雯的。”那是2001年全国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颁奖大会上获奖者的合照。那一年,张悦然、吴越、秦雯都是A组一等奖获得者。
过去18年,新概念作文大赛诞生了许多的一等奖,但并非每个人都坚持走了文学这条路。然而,这三个女孩却从来没有离开文学太远。
实际上,获奖后的张悦然,也曾轻微偏离了文学的母星。她考取了山东大学,不久后转到新加坡国立大学学习电子计算机。大学毕业后的吴越,当了记者,从上海市新闻奖到中国新闻奖都已拿遍,成为《文汇报》最年轻的首席记者。
然而,文学依然像一根磁铁,她们终究回归。在新加坡学计算机的张悦然,写出了《葵花走失在1890》,当年被《萌芽》网站评为最有才情的青年作家,一直写到今天。记者吴越,放弃了十年的积累,走进了《收获》杂志,成为杂志社最年轻的编辑,离文学更近了一步。秦雯的经历比较直接。她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一直从事编剧工作,《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辣妈正传》都出自她手下。
15年后,当年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女,早已褪去稚气,出落得优雅稳重,进入而立之年。
8月17日,上海书展现场,张悦然留着中长发,穿着一身黑白搭配的裙装,吴越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涂了淡口红,秦雯留着利落的短卷发,穿着一件大红上衣,出现在读者面前。
我向她们提出同一个问题,“与十多年前那个青涩少女相比,你们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吴越分享了一个细节。“2014年左右,我梦见在上海作协花园里,围墙背后是一片长江口,有大片辽阔水域,我能看见水草,听见野鸭子的声音,有清新的江风吹过来……梦醒后,我感觉很美,美了很久,放空了很久。之后,我义无反顾地去了《收获》杂志。”
秦雯的最大改变“是表达的勇气和对于别人看待你的勇气”,“刚开始写的时候,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你的东西。写剧本已经八九年,我开始突然明白该怎么写了,突然有一片很开阔的天地给你了。现在,我不太介意别人怎么看待,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张悦然觉得,“最初一段时期,有特别强烈的表达欲,会非常自然、随意写作。2006年后产生一些转变,需要更多思考,更慢一点。现在写下的每个字里都包含每天或此刻的我。”李其纲说,“在80后作家群,起码的,应该有一半有新概念背景。”
△ 郝景芳
在文学的领域里,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最近凭借《北京折叠》获得雨果奖最佳中篇小说奖的郝景芳,她也曾是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李其纲说,“当年,这个女孩就表现出很不一样的特质。 ”
△郭敬明(前排左二)在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颁奖大会上领奖
商业帝国
“在商业上他太成功了,他在影响一代人”
对新概念作家群而言,“经商的人中,最厉害的肯定是郭敬明。”李其纲说完哈哈一笑。他在自己写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历史》中,翻出一张2001年的老照片,指着一个瘦小、套在宽大衣服里,蒙眬看着镜头的孩子说,“这就是四姑娘,小四。”
那一年,他18岁。15年后,当年“睡眼蒙眬”的男孩,已是一身修身的Prada黑西装,住着沪上别墅,拍个电影票房上亿的上海最世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郭敬明。郭敬明是第三、第四届的参赛者。连续两届拿一等奖,他是第一人。
问及当年是否看出郭敬明的赚钱天赋,李其纲笑笑没有回答。但在2005年,李其纲筹划了“首届文学代际沟通论坛”,他与郭敬明通过几次电话。
“敬明,能来吗?”
“我得和我经纪人商量商量。”
再问:“你想来吗?”
“我当然想来。”
过了些日子,他们又通话。
“敬明,能来吗?”
“我得和我形象设计师商量商量。”
“能来吗?”李其纲只问。
“争取来,争取来,我一定争取。能不能让形象设计师一起来哇?”
李其纲想了想,说:“不太合适吧,太特殊了。对你,对论坛都不好。”
从这些对话里,已然能看出郭敬明的不同。那一年,媒体还在称郭敬明“少年作家”,但他已开始帮陈凯歌写《无极》剧本,也坐在了一些选秀节目评委席上,毫不避讳地摆出自己的艺人身份。
△李其纲与郭敬明在千岛湖的酒店合影
那年的“首届文学代际沟通论坛”,郭敬明来了,但迟到了一天。会场不大,每个名字都裹挟着钢铁洪流,如曹文轩、格非、余华、方方……
张悦然、周嘉宁她们正坐在门的左侧。他立即走向左侧,挨着她们坐下,低低叫了声:悦然姐,嘉宁姐。“郭敬明可能也感受到了右侧的压力,我知道。他们觉得,与郭敬明对话,是鸡对鸭说,双簧管对木鱼震怒。”但李其纲也有自己的想法,“文学是个林子,什么样的鸟都该有。文学中的人,不仅仅是由小说家、诗人、批评家等等而构成,它应该有也必然会有文学活动家乃至文学商人。”
80后文学活动家盛开也说,“郭敬明让我很早就了解了一个概念,一个作家可以转型为一个成功的全能策划人。我不说郭敬明在艺术上有过高的成就,但在商业上,他太成功了。他在影响一代人。”
△陈佳勇
职业人
“以文学来谋生的毕竟是少数”
商场得意者郭敬明,职场得意者有陈佳勇。“当过北大中文系的学生会主席,做到了北京华录百纳副总裁。”李其纲说。
如果2001年,用搜索引擎去搜索,众多获奖者中,被曝光最多的肯定是陈佳勇。他是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大赛史上第一个被保送北京大学的人。获奖作品《来自沈庄的报告》,被铁凝评价为“用超越作者年龄的文化批判目光,从不同角度丰富了我的阅读视野,也拉近了我和这一代青年的距离。”
寸头、圆脸、浓眉,一副金属框眼镜,照片里的陈佳勇,夕阳照在右脸颊上,勾勒出一个沉稳的微笑。从北大毕业后,他当过记者,后任职于上海电影集团有限公司,从电影频道营销部电视剧主管干起,直至任上海电影集团影视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2014年8月起,任北京华录百纳影视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
在《新概念作文大赛历史》一书中,李其纲转述他的话说,“新概念最初,确实引领了一大批年轻人踏上文学创作道路,但很快就出现了分化,……催生了一批‘畅销书作者’,这是新概念创作群体同文学商业化最早、最直接的一次冲击,对于这些‘暴得大名’的‘小朋友’而言,如何在20岁不到的年龄,妥善处理文学带来的金钱、物质、名誉甚至虚荣的‘诱惑’,着实是个难题”。
他说,“好在市场迅速地作出了反馈,让大家意识到并不是每个人的作品都能发行几万册,甚至几十万册,也并非每个人可依靠写作获得巨额的稿费版税,于是,第一次严重的分化产生了。一批获得市场认可的成功者,继续写作道路,收获美誉与追捧;一批缺乏市场积极回馈的,则回归艰苦创作之路;另一批并不十分有志于文学创作的,则分流到各行各业,回归‘正常人生活’”。
对此,李其纲是赞同的,他说,“以文字来谋生的毕竟是少数。有很多孩子,爱上文学,可以一辈子不以这个为职业,但是文学会相伴他的灵魂和精神。”
对于陈佳勇而言,文学是片“自由思维、自由表达的净土”。“尤其是最近几年,日常工作压力巨大,职业身份积聚越来越浓厚,但个体身份的认知却越来越背离。当年放弃写作的初衷,是为了‘多做一些实际的事情’,然而,当这些实际的事情庞杂到使人‘异化’的时候,有时也会羡慕那些坚持写作、有所作为的朋友们。”
△韩寒高二时在上海市巨鹿路《萌芽》编辑部参加活动时与李其纲合影
“自由者”
有人向韩寒扔矿泉水瓶,他反应淡然
相比被“日常”所禁锢的人群,也有另外一种人。
“他真的是一代人的偶像,因为我觉得他很自由。”张悦然对韩寒说。
“我比较惭愧,经常有比赛,电影,出版就少了很多。”韩寒说。
这是8月17日,上海书展上,两人的对话。当天,粉丝黑压压一片,都高举手机拍照。穿着黑T恤、牛仔裤的韩寒,跷着二郎腿,露出像以前所有新闻照片中的微笑。
自由,应该是伴随着韩寒一生的词。写书,赛车,歌曲填词,发布APP阅读应用,导演《后会无期》,监制电影《沙漏》……你说,他的身份应该是什么?在“新概念作文大赛十年庆典”舞台上,他回应了主持人这个问题,“什么都不是。”
但他也曾坦诚地说,如今的“自由”依然与新概念有关,“我现在的生活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完成的都是自己的理想,都是做自己的感兴趣的事情来养家糊口。所以我觉得已经很开心。如果不是新概念,说不定事情也会有发展,至少现在我很满意,所以应该感谢这个比赛。”
今年,韩寒34岁,已成为丈夫和父亲。他说,“我的感触就是会变得越来越平和,越来越温情,尤其是有了小孩。”比如,回首看自己的杂文,现在想来这个观点在那个年代下会显得过于偏颇;再如,以前很少在上海书展看到他,但他却出席了张悦然的新书发布会,“一方面张悦然写的书是有品质的保证,另一点,还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的一种淡然。”
在8月7日活动现场,韩寒刚踏上舞台,台下便一阵骚动,一个男人忽然朝他扔出一个矿泉水瓶,大喊,“我反对你,我不喜欢你,我是一个一直反对你的人!”韩寒反应平静淡然,他说,“我觉得这也很正常。一路走来,会承受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些人会觉得,你背后有巨大的阴谋,有势力。实际上,在当今的中国,凡是你能够公开说一个人背后有阴谋,能够公开评判一个人有势力的都没有什么势力。”
可以说,李其纲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作为新概念作文大赛的总干事,他几乎成为所有获奖者的一个连接点。于是,我问他,“这些获奖者们,进入社会,从青少年变成上有老下有小的青年,有怎样的变化?”他想了想说,“人,进入社会时间越长,会越来越成熟,成熟是一个什么样的词呢?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中性词,在社会滚的时间越长,年纪轻的时候,雄心勃勃,总是想去改造社会,到成熟了,是被这个社会所改造。”
△李其纲、徐芳(右)与韩寒(中)在那多婚礼上
“消失的人”
丁妍,你在哪里
“丁妍去哪儿了?”
“找不到了,在人群中消失了,我也在找她。”李其纲一声轻叹。新概念作文大赛十周年庆典时,“我还曾设想一档节目,‘寻找丁妍’。”
丁妍是第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当年还在读初二的她,以一篇《东京爱情故事》征服了所有人。“这么小,写得这么好,真是太早熟了,新概念历史上最早熟的应该就是丁妍,”李其纲说,“韩寒那个时候比她还大,虽然只相差两岁,但14岁、16岁和58岁、60岁,这种相差两岁不是一个概念。”
18年过去了,通过百度关键词搜索“丁妍”,只找到一个线索。2001年,有媒体曾采访当时在建平中学读高二的她,文章评价她是一个“一直都是很低调甚至有些胆小的女孩子”。她在采访中表示,中考的巨大压力没能让她专心朝写作方面发展,“为此确实放弃了不少好机会,但不觉得可惜。我不大赞成像韩寒那样,用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世俗太吃力了,你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必须建立在大众可以接受的最低限度内。”
该报道显示,进入高中以后,丁妍成绩一直不错,参加了辩论队。除了出版新概念作品选,也经常有人让她写3-5万字的爱情小说,可她觉得把握不好都谢绝了。问及,后来为什么不写下去?她说,“我觉得生活经验、人生阅历还不丰富,写文章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厚积方能薄发。读书、生活比写作重要。生活是否精彩是第一位的,而是否把这种精彩记录下来倒是其次的。我现在的任务是积累生活。况且我不太喜欢做引人注目的事。”
如今,她已经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像她这样,获奖后消失的算特例么?”“也有一部分。”李其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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