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丨技传四方的福州漆器

近二百多年来，福州漆艺不断向全国顶尖水平迈进，对中国髹饰技艺的创新贡献是首屈一指的。《中国地理大纲》（王云五主编，1930年印行）称：“福州漆器，外人称为‘中国三长’（丝绸、瓷器、漆器）之一。”随着福州漆器技法在髹饰艺林中处于显赫地位，开始以各种方式向外地广为传授，与国内主要漆器产地都有着互学互鉴的关系。

自乾嘉时期沈绍安恢复创制脱胎漆器以来，脱胎技法一直是福州漆艺中最经典的器型工艺。该技法先后经历小孔浸水脱胎法、无底浸水脱胎法、聚散木模脱胎法、干打毁模脱胎法、留模脱胎法、阴模石膏脱胎法、阴模不浸水干脱法等多次大变革，缩短了生产周期，降低了制作成本，提高产量和产值，也丰富了艺术表现力。这些技法在全国漆器行业中产生了巨大影响，并被广泛应用和推广。例如，江西鄱阳的“干打毁模脱胎”、重庆的“聚散木模脱胎”以及各省的大型玻璃钢“阴模干剥脱胎”等等，无不沿革于福州的脱胎技法。

天水漆器历史悠久，明清时期多为箱柜、盘、盒之类产品，采用罩金漆法，后来以雕漆工艺出名。1952年创办天水雕漆合作社，产品以内销为主，曾多次派宋克让、白杰等艺人去福州学习漆艺，开始能生产脱胎漆器。1956年经福州漆器厂家介绍，酒具、茶具、挂盘、花瓶、圆盘、插屏等脱胎小件出口到法国、意大利、叙利亚，开创了天水漆器产品出口历史。

福州漆器装饰独到，并以画漆见长。《今世中国实业通志》(吴承洛著，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称：“福建漆器之佳作，在国内称第一，其出品彩色匀配，画其巧妙。言画漆者，当首屈一指也”。1902年，清政府商部创立京师工艺局，共设织工、绣工、木工、染工、皮工、藤工、铁工、纸工、料工、井工、画漆、图画等十余科。1903年8月，福建闽侯人陈璧在奏折中写到：“工艺局开办以来，募致外洋外省专门工师来京，分科制造器物，教习艺徒”。《大中华京师地理志》（林传甲总纂，1919年印发）记载：“沈绍安、郭庆安漆器之精致，曾教授京兆工人”。如此看来，当时经陈璧引荐来京从事漆业的郭庆安，也就是故宫博物院藏品对弈图漆瓶的创作者，是最有可能被聘为京师工艺局兼职教师的人选。京师工艺局毕业的艺徒踪迹遍及全国多省市，使福州画漆技术得以在各地传播推广。

在福州传统漆艺中，台花技法曾经风靡一时。1931年，李芝卿在福建惠儿院担任技师期间，潜心研究唐代金银平脱技法，首创台花技法。上个世纪40年代中后期，经李芝卿、高秀泉等艺人进一步改进和完善，在台银基础上形成了台彩、台填技法。

成都雕锡丝光晕彩作品

湖北工业大学谢模媛的研究成果表明，由于台花漆器的销路较广，这一工艺得到了其他地方因地制宜的发展与改进。台花技法传入成都后，当地漆艺家由进行了一次创新性的工艺改造，从而创生了新的锡片平脱技法，即雕锡丝光和雕锡丝光晕彩。

贵州大方漆器

贵州大方地区的漆器富有民族风格和地方特色，台花技法对大方漆器也有较大影响。当地漆艺家对台花技法进行了改良，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新风格流派，其单纯用锡和填绘色漆的两种装饰效果，视觉上与福州的台银、台彩十分相似。不仅如此，大方漆器还引进了其他福州漆艺技法。

福州漆器

大方漆器

《中国手工艺·漆艺》（大象出版社2015年出版）一书指出，大方漆器厂两次派员赴福州取经以后，全面引进了福州脱胎、台花、印锦、针刻、描金、嵌蛋壳、赤宝砂等工艺，自身的传统特色工艺填漆和戗彩，因技术要求较高，早已不能制作。但是，大方漆器浓郁的乡土情味得以保留，鸡、鸭、鹅、猪、羊都被用作脱胎的造型，与福州漆器同类作品比较，装饰效果有些接近。

福州漆艺的调色、推光和造型设计也有所长，在民国时期广东阳江漆器改良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933年，为复兴日渐式微的阳江漆艺，阳江县长李伯振派人前往福州考察漆器制作情况后，创设了阳江县立改良漆器传习所。鉴于之前的阳江漆器未能调色绘画和打磨，就聘请福州漆器艺人到传习所传授技术，一些漆器店随后也雇用福州工匠进行仿制。此后，阳江漆艺逐步改进，能调制色器十余种，打磨技术也显著改善。短短两年多时间，阳江漆器产品增加了首饰盒、印章盒、茶盆、烟盒等品种，在产品上开始有更多种颜色和字画装饰，从滞销到供不应求，漆器店数量和产值从1934年27家、19万元分别增加到1935年36家、34万元。

广东阳江漆器

上个世纪50年代后，地方国营阳江县漆器工艺厂也多次派人到福州学习观摩，交流经验，进一步提高了漆器生产的数量和质量，增加了不少新的花色品种和装饰方法。

就推光技法而言，山西平遥漆器尤为擅长，还被冠名为推光漆。据说，乾隆时期晋商冀斗龙到福州发展，在回老家平遥时，便从福州带回了3名推光漆艺人。冀斗龙以平遥漆器传统工艺为基础，大胆吸收了福州漆器工艺的精华，创造出推光新工艺。晚清以来，福州和平遥两地漆艺人多次同台展示作品，切磋技艺，使不同风格的推光技法更加完善。

晚清时期，各省市大力兴办工艺局、工艺传习所、工艺实习所、贫民习艺所等官办或民办机构，吸纳无业贫民学艺，以推动民族手工业发展。其中有一些机构设立了漆器科乃至闽漆科，成为福州艺人传授漆艺的安身之处。

漆艺界人士对于浙江省余姚县都不陌生，这里的河姆渡遗址出土的朱漆碗曾被认为是最早的漆器。有确凿的史料表明，福州漆匠在余姚县也有传授漆艺的经历。据《检送习艺所出品》（载《时事公报》1920年12月26日）记载：“知事查姚邑监狱工场于七年八月间，由知事添设闽漆一科，迄今两载，所出各种漆器不下七八十种，式样轻巧，色泽鲜奇，绘画精致，价格便宜，为各界所欢迎，大有供不应求之势。”这里说的是，时任知事的陈毓陶在1918年7月巡查余姚县监狱工场期间决定增设闽漆科，后来推广到余姚县贫民习艺所，即“就该所（贫民习艺所）新添闽漆一科，聘请闽省漆艺师一人，并以监狱工场闽省绘图艺师兼任，教授该所漆画等事，寻常到所视察督率。迄今三月，出品已有十余种”。由此可见，余姚县引进福州漆艺后，两年来成效显著。

徐嘉德《岳母刺背》

浙江省东阳县是著名的木雕之乡，福州漆艺在这里也有影响力。2021年6月23日，著名的德国纳高拍卖公司（NAGEL AUKTIONEN）上拍了一件漆雕人物造像，乍看之下会当作福州脱胎漆器，但造像落款为“浙江东阳漆塑脱胎，民间艺人徐嘉德作”。徐嘉德生于1899年，艺术天赋高，书法、绘画、彩塑、雕刻、传统工艺样样精通，尤其是油漆手艺，被称为“油漆状元”。这件作品在造型、髹饰风格等方面与福州漆器十分接近，虽然还不能说是传承于福州漆艺，但至少是学习借鉴了一些独特技法。

仿古铜哥妹俩

民国时期，不少福州漆器艺人为了谋生，不得不四处奔波传授漆艺。1922年至1923年，李芝卿经人介绍去安庆的安徽工艺传习所漆器科任漆器技师，同行的盛文良担任漆画教师。当时名义上是教师，实际上整天制作漆器，带了几位学生传授一般技艺而已。

王维韫《全金漆线圆盒》

江西手工业实验所是由闽籍爱国华侨黄乃裳之子黄育西创办的一家机构，地址在泰和县。沈绍安乾记漆器店1939年关门停业后，在店主沈德铭的介绍下，王维韫、曾依唐等6位福州漆工到这里担任漆器技师，发挥技术特长，教授学生创作不少漆器漆画作品。

晚清民国时期，一些福州漆器名店到国内大城市开设总店、分店或代理店，对传播福州漆艺也发挥了重要作用。郭庆安漆器店最早把总店开在北京，沈绍安恂记在南京设有代理店，新绍安漆器店设有武汉分店，分布在上海的店号最多，包括沈绍安恂记、沈绍安兰记、林大美、胜绍安、陈泰成漆器店等。后来，出于漆器产品扩大出口的需要，福州老漆坊进一步向香港地区和东南亚国家延伸拓展。

香港曾是福州漆器第一大出口目的地，长期与福州漆器有着密切的关系。上世纪20年代后，沈绍安兰记漆器店在香港九龙尖沙咀汉口道6号设立分店，命名为福州协盛漆器公司，成为兰记漆器生产外销的重要窗口。1939年10月，福建惠儿院漆工部负责人董焜藩牵头组织在香港成立中华民生工业社，聘请李芝卿、林庆惠、萧利齐、陈端钿等11人前来担任漆器技师，主要生产经营福州漆器。

沈绍安家族店号等老漆坊在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设立了一些代理店，在越南还设有生产制作福州漆器漆画的机构。越南堤岸市有一家“中国福州漆器店”，从其产品所附仿单内容看，这是一家福州老漆坊的分支机构。堤岸市还有一家“中华福州漆器馆”，出品了不少福州传统漆画。

台湾美成工艺社款漆瓶

闽台漆艺源远流长，台湾漆艺除了受日本漆艺影响外，还有一脉是传承自福建。《台湾省通志·学艺志·艺术篇》记载：“本省（指台湾）之漆器工艺，乃传自福建”。1936年至1937年，李芝卿赴台湾在友人陈依富漆器店任技师，并帮助料理店务。1953年，台湾美成工艺社成立，聘请多位福州师傅传授技艺，从事挂联、屏风、瓶、盘、盒、烟具等漆器生产。1964年，振华漆器艺社成立，生产制作出一些风格独特的脱胎漆器，创办者唐永哲曾在美成工艺社随福州漆器技师学习脱胎技艺。

乔十光《闽江帆影》

1959年4月，全国漆器观摩交流会在福州召开，有19个省市100多位代表参加，福州漆艺名家在会上进行了经验交流，开启了互学互鉴的新篇章。此后，乔十光、蔡克振等漆艺名家先后前来福州学习交流，将一些髹饰技法融会贯通到现代漆画创作中，使福州传统漆艺有了新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