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老城,戈壁滩上的往事 | 记者眼
▲玉门老市区步行街服装店老板娘,喜欢养花和打扮自己 图/张志韬
粗犷的戈壁滩造就了本地人的一些特性,直来直往、粗线条。熟人社会里,发生了很多残酷而荒诞的故事。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聂阳欣编辑 / 黄剑 [email protected]
视野尽头的祁连山在夏季阳光下呈现出淡褐色影子。上面是湛蓝色天空,干净得一点云朵都没有。戈壁滩从山脚延伸至眼前,公路两侧,有时草木丰茂,白杨成排,有时只有裸露的岩石和零星的几株骆驼草,间或有几座坟墓。
这是从玉门新市区去往老市区路上的风景。经过大片无人区后,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是一条通往过去的路,玉门老市区还保留着上世纪90年代的风貌。
老市区的人喜欢和外来者谈论过去。宾馆前台大姐告诉我,这是玉门曾经最好的宾馆之一。水果摊老板说,上世纪90年代,外地高档的水果都运到玉门卖,酒泉、嘉峪关的人要来这儿买呢。我站在路边等人时,路人指着全城唯一的红绿灯说:“气派吧,刚建的时候谁都没见过这样的。”尽管它从来没有使用过,因为这里只有一条笔直的主干道。
整个城市的辉煌、没落和油田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里大部分人的生活也和油田捆绑在一起。
因为人少,本地人互相知根知底。和人聊天时,说起刚刚去见了谁,对方很快反应过来,继而扯几句八卦。油田的职工关系更紧密,父母一辈一起上班,他们的子女一块在职工子弟学校长大,然后进入油田,后来,他们的子女又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形成一个好像没有尽头的熟人圈。
粗犷的戈壁滩造就了本地人的一些特性,直来直往、粗线条。熟人社会里,发生了很多残酷而荒诞的故事。()
我的采访对象陈澍说,他上小学的时候,玉门电视台晚上播完《新闻联播》,会放港台或新加坡电视剧。有一段时间播83版《射雕英雄传》,只放了上部,没有下部,追剧的人非常气闷。陈澍有个同学的父亲在电视台工作,这位同学因此遭到了班级乃至全校学生的欺负,“让你爸赶紧放下部,不然明天我们还打你。”
陈澍还有一个高中同学,想干“大事”,还拉了两个朋友入伙,一个憨厚敢干,一个脑子聪明。但这个同学后来也成了油田工人,不咸不淡地生活着。他那个脑子聪明的朋友却做了件“大事”,让他觉得当年没看错人。
“聪明人”好赌博,欠了几十万债,成为老赖。他向素来不和的车间主管道歉,邀请大家晚上一同吃饭。待酒酣饭足,“聪明人”故意挑事,往主管身上撞,主管用手推了他一把。他躺在地上不起,医生诊断说他断了两根肋骨。“聪明人”以此讹了主管20万。
除了这些荒诞故事,这里人大多生活平淡,在一个被外界看作废城的地方,整日悠闲又生机勃勃地活着。你找他们搭话时,他们不仅乐意,而且绝对会聊到你不想再听。我和超市老板聊完他的玉门生活史,他顺带给我讲了很久自己的外出打工史,直到下一个顾客进来。
步行街店铺里的老板娘们大多每日化妆,服装店老板娘尤为精致。这个把握了小城时尚风潮二十多年的中年女人自豪地对我说:“我进什么货,这里的人穿什么。”她悉心养着办公桌周围的十几盆花。我第一天来时,她戴着一只鲜红的玫瑰花耳坠,第二天则是宝蓝色同款。
王叔是因病早退的工人,现在靠低保生活。我去找他聊天,他把地点定在自己惯常晃悠的饭馆门前。看见我来,饭馆老板端了一叠瓜子摆在门口桌子上,王叔指着瓜子说:“吃吧,这是我朋友请我们的。”过了一会儿,另一位大叔路过,他又指着我开心地对大叔说:“我和我朋友在聊天呢。”
在这座小城,我看到了久违的星空。有一天午夜,我和一位摄影师上山拍银河,回程时,我们撞上了刚刚升起的红月亮。那时我想,这里真像遥远时空里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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