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些博尔赫斯，……”｜写博尔赫斯的诗

- 他们和你一样，读些博尔赫斯 -

图片来自Telegrafi

- 博尔赫斯 -

Jorge Luis Borges （1899年8月24日－1986年6月14日），阿根廷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1923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55年，他被任命为国家公共图书馆馆长以及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的文学教授。掌握英、法、德等多国文字。 作品涵盖多个文学范畴，包括：短文、随笔小品、诗、文学评论、翻译文学。其中以拉丁文隽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见长。

/ 起风了，你的手平静地垂下

手杖像一块墓碑，在你生命的尽头竖起 /

大师素描 · 博尔赫斯

张曙光

无法知道你的手杖，镌刻着

怎样的话语，当漫步在花园的交叉小径

或伫立凝听玫瑰永恒的秘密

梦见老虎，在一片石上寻觅神迹

白昼在你的眼中消逝，而夜晚闪烁

像不死鸟的毛羽——

哦，荷马，但丁，弥尔顿或你

为着你们说出了某种神谕

一种惩罚，抑或一种无上的奖励——

夺去眼中的光明，以使另一种火更加明亮地

燃在心里？当周围的幻景远远逃遁，那些书

飞旋的沙子，那架旋转的楼梯，将引你到

哪一个梦里？起风了，你的手平静地垂下

手杖像一块墓碑，在你生命的尽头竖起

# 选自《午后的降雪》，张曙光著，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

“我读些博尔赫斯，……”

（斯洛文尼亚）萨拉蒙 赵四译

我读些博尔赫斯，经过墙上的海报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使我感觉良好。

我看着他残忍的妈妈

在电影里。我开车的方式即刻表明

我是个欧洲人。

巴里 · 瓦腾说：你的眼睛转得

像枚鱼雷，当你停车时。对极了！

美国人转动眼睛像蜂

鸟，然后找到个停车场。弗兰克 ·

奥哈拉[1]宁愿是个画家。我

认为我是个画家。我不停地笑

或忧郁得像只猴子。

事实上，我是这样的一块地中海礁石

你可以在我上面烤牛排。

[1]弗兰克 · 奥哈拉（Frank O ' Hara，1926-1966），美国作家、诗人、批评家，是“纽约派”诗人群中的一员。

# 选自《蓝光枕之塔：萨拉蒙诗选》，（斯洛文尼亚）托马斯 · 萨拉蒙，赵四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年。

图片来自Oye Borges

/ 他无眠，而他是我们的视力 /

博尔赫斯

多多

每个先知的墓前围着一堆聋子

人群绕不过他

一如自身的合拢

喧嚣之后还是喧嚣

众人，即无梦

而他，是我们的征候

对着拥挤的空白，迷

和它强烈的四壁

他的死，早已通过更细的缝隙：

海，不是大量的水

是人群吞吃人

他无眠，而他是我们的视力

2011

# 选自《多多四十年诗选》，多多著，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

盲诗人博尔赫斯如是说

周瓒

我诗中出现的人物、街景、落日、祖先们生活的瞬间

我曾多次与他们遭遇，每当我出神

我就不只一次地看见它们，从我的眼前，那灰白色的幕布上

电影镜头般闪过，一次又一次，也许只有一次

我看清了，用我的盲目，也用我的手，记录下

我所见到的一切，我没有说出的话，以及我多次重复的梦

#选自《诗林》，2006年第4期。

博尔赫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朱永良

最终，我成为了图书馆，成为摆满半个书架的

百科全书，里面有镜子中的镜子，迷宫中的迷宫。

然而，更准确地说，我在二十世纪度过的一生

已被我自己所创造的诸如此类的虚幻事物所代替。

1999

# 选自《另一个比喻》，朱永良著，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

图片来自Revista Prosa Verso e Arte

/ 没有醒来大家就全部

活在他的梦里/

传记与飞蛾

森子

飞蛾：你喜欢博尔赫斯吗？

非我：博尔赫斯喜欢女人吗？

读者，博尔赫斯渴望成为

贴马赛克的读者，

拼图猜谜的读者，

揭掉马赛克、查字典、喝红茶，

在50页和51页间夹银杏叶的读者，

就像麦克白的莎士比亚、失身于杯酒的杜甫

和唐璜今日的生活。

诗不等于生活，

诗不等于不生活。

反驳诗的目的在于在诗中反驳自我，

自我没多大意思，他不能独活。

两月前，你还沉浸在图瓦人的乐器楚吾尔里，

出来后，你就是一匹音符拼凑的马，

跳着大神，绕开篝火。

雪之外还是雪，这个世界没有中心，

除非你占有你的崇拜。

博尔赫斯回忆我们，如一片结冰的湖面。

我们谁都不是，没有自我。

如此，你才有可能是博尔赫斯的传记作者。

2012.2.16

# 选自《森子诗选》，森子著，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

自我的地狱：致波赫士

夏宇《备忘录》

一堆梦游者与另一堆梦游者

擦身而过他们的梦有所交集

像几块云遇到另几块云

就下了一场雨其中的一个

梦游者醒在一个屋子里

他睁开眼睛说：下雨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梦游过

而且醒在别人的屋子里

他的脚在别人的鞋里

是那么吻合他的身体穿上

别人的衣服他坐在另一个

桌子前与另一些人一起吃饭

他变成另一个我且不疑有他

朋友或配偶可能也怀疑过

但被存在本质上更虚幻的疑点

所说服在这里鞋子

是关键穿错鞋子

很容易就会发现不是吗此所以

每个早上所有起床的人

首先被他们自己的鞋子说服

从不怀疑他们已经

不是他们自己奇怪的是

别人的鞋子为什么会合

自己的脚呢因为只要有一个人

没有醒来大家就全部

活在他的梦里

# 选自微信公众号：博尔赫斯，已获授权。

图片来自Clarin

/ 没有人能像博尔赫斯；

他走在布利诺斯艾利斯，其实是走在书页上。/

剑桥怀博尔赫斯

木心

一从没有反面的正面来

另一来自没有正面的反面

克雷基街上即兴考证

如梦邂逅（以前也曾走过）

克雷，克雷基，塞尔特苗裔

苏格兰瓜瓞绵绵，嗟夫

与阿根廷有涉与支那何涉

难改的这是很坏的习性

随时分神于莫须有的琐思

抑郁男子的又一不祥特征

灰红窄巷，俄罗斯逃亡之钟

楼群疲惫地亢奋着

情似童年赖学的窒息邸馆

西席长老殷勤推溯

卒叩先祖姬昌，于岐山麓下

羑里之土今犹在（以前也曾走过）

散宜生胤嗣未见出没于北美洲

是故朗费罗与我何涉，你提起他？

譬如在巴黎，垂暮冬日迷雪

渊博而浅薄的法朗士与我何涉

你已断决我们济济臣属于爱或炎情

若非臣属怎称叛逆，拉丁美洲算不得布景

这里的河是因为那边先有了河

对岸的旧屋业已认输，明月独自升起

风寒，残芦寥寥，我被激怒了似的

你也是？常会被激怒了似的踽踽退回

斜躺在亚当斯阁二楼客室的白床上

每个抽屉都是空的，我是孤儿

礼拜一去墓园细雨如粉撒落

碣石上的名与座上的名同嫌陌生

礼拜二喝方场洼角的阿尔及尔咖啡

混合如巫医煎药，此物差堪解恨

礼拜三买BARI烟斗聊慰久疏的收藏癖

晼晚躲进大餐厅的偏房，清酌伊始

有人探首问，这里是哲学，烟斗敲得响如槌

礼拜四Fogg博物馆小沙笼的中古绣椅上

坐谈移时，他们把伦勃朗的东西

挂在通向洗手间的过道转角宛如奴婢

礼拜五，十余男女陪我吃宵夜旨在攻毁城堡

诡辩风华在古代所幸时光倒流两小时

烛枝吊灯的尘埃飘浮凉却的汤盆里

哦，事已至此何必吝啬这堆破碎的镜子

记忆的自身就是记忆，就是

比作月光下草地上的影侣（以前也曾走过）

那年噩耗骤传引起我敬羡不禁模拟

紧闭双睑，却见你张目北向凝眸

# 选自《木心诗选》，木心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博尔赫斯

孙文波

和我骑着自行车在我的城市的街道上行驶，

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店铺招牌，拥挤的行人，

我想到这里的一切和博尔赫斯的阿根廷

是不一样的。我知道我水远不可能像他那样写诗。

他的职业决定了他对丰富的隐喻的热爱。

他只要坐下来，在幽暗的办公室里翻开书，

就能发现虚构在时间中的位置，他懂得

在对阅读的持续讨论中，找到事物的钥匙。

把肉体的根基建立在书籍上，并对它的神秘

给予词汇的限制，使一座城市在文字中

比在时间中更热情。没有人能像博尔赫斯；

他走在布利诺斯艾利斯，其实是走在书页上。

我想象着模仿他的模样，但我的城市

以对物质的坚定的信任拒绝了书籍，

我行走在大街上，找不到进入书页的门，

而时间在流失；在店铺招牌和行人的脸上。

# 选自《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第19卷》， 洪子诚、程光炜主编，冷霜本卷主编，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 2013年。

图片来自Mundiario

/ 痛苦而伟大的瞎子

您被自由所出卖

却带领我们走向自由 /

狱中读博尔赫斯

老威

这是狱中最浪漫的时光

我在死囚叮叮噹噹的脚链中

读博尔赫斯

于是阿根廷的月亮

从中国哨兵的左脸升起

如刀子把祖国挑割成两瓣

接着是山峦

犬齿交错的波浪

鲨鱼悠悠沉浮

象我们的光头接二连三

在枪响中开花

如果尊重诗人的想象

把时空任意加高拉长

大地的蛋壳就会剥开

我们中弹的刹那似的彗星掠走蛋壳

雪纷纷扬扬

永无根底的降落伞

深渊里的脑浆

血

白与红

医生和上帝的两只手套

轮番揩擦熬夜作家的眼球

你的眼睛是被月亮弄坏的

监狱是眉骨下的空洞

在书与书之间

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灰烬

已变成煤

写作就是从眼眶拔出银质的刀柄

痛苦而伟大的瞎子

您被自由所出卖

却带领我们走向自由

自由，人人都睡过的妓女

人人都遗弃了她

那古老的体臭经久不衰

除了猎狗和警察

博尔赫斯，你的鼻子是最灵的

假如给你戴上手铐

你会认为那是一条冷冰冰的导盲犬吗？

再见百科全书

严彬

波洛克豪斯浩繁的百科全书

是一本厚重卷帙和失落的地图册

是德国的敬业精神

新柏拉图主义和诺斯替教派的名人

第一位亚当和不莱梅的亚当

老虎和鞑靼人……

这些阿根廷诗人书架上的智慧

都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遗产

不是美洲之光。我和你说起这些

它们加重一个中国青年的颈椎病

大约就是这样。

"我决定不再跳舞——"

"中断午间操——"

"我将消逝于供血不足的梦——"

我们停止谈论那位圣殿中的作家

为什么写一本蹩脚小说：

"难道他没有真诚的朋友吗？"

那么最好的诗歌意味着什么？

智性。想象。不加修饰的时间。

# 选自《诗刊》，2018年4月。

图片来自Borges todo el año

/ 诗是您最初的天籁，最后的天堂 /

仰望博尔赫斯

伍木

地狱在您的思维中

以超想象的状态存在着

生命中骤然而至的灰，于您

是浮动着的带伤大陆么？

还是一片灰色的沙漠

等着您去解读与自疗？

航行于生命的惊涛骇浪

诗篇是一组缺憾串成的完美

您是上天派遣下凡的使者么？

网着诗，拉近神与人的距离

细阅不同译本的《道德经》

您是在与古人对话么？

心灵的轨迹卓然而成出世的深邃

若鹰，您展振永恒之翼

俯瞰生命中的水深火热

在经典与祭典之间

您专注地测试文学的迷宫

在荒漠与噩梦之间

您不断地审判自我的感觉

当失明成为一种透视之必要

诗是您最初的天籁，最后的天堂

# 原载新加坡《锡山文艺》半年刊2004年11月

博尔赫斯

李森

死胡同的尽头，阿根廷的日落

我又在那堵黄昏的墙上碰壁

诗人，我接到了你留下的那把锉刀

我在锉着春光的铁栅，春光也锉着我

诗人，一朵玫瑰曾可怜你会思想

现在，轮到一朵迎春花来可怜我的惶恐

2008.12.30

# 选自《屋宇》，李森著，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年。

博尔赫斯

肖水

我进来了，门口这一桌。我这次坐在了你坐的位置上，

我看见自己坐过的地方，空空。那么多人

爱你。可能复杂的故事里，都没有特别好的人。

爱的外衣鲜艳如云，河面的木舟是一九九五年的火车。

2017.12.7

# 题图：Don Quixote Reading | Honore Daumier 局部；

# 文中配图源于pinterest和twi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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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尘卷丨编辑：尘卷、丛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