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爬箭扣长城记》

《爬箭扣记》(1)五年前夏末秋初的一天，我决定去爬箭扣长城，我知道这是非常艰险的行程，所以事先作了大量的较为充分的准备。北京大多数长城我都爬过，京城周边的崇山峻岭我也去过不少，我知道北京长城有三险，其中黄花城十八蹬我六十三岁和驴友一起爬过，当时有资深领队，并带了攀爬绳，用了40多分钟我们终于爬上去了，中间艰难险阻自不必说。另外司马台单边墙我六十刚过也爬成功了，那是我一个人去的，有的地段完全骑坐在约30厘米的墙顶上慢慢挪过去，一边悬崖绝壁，深不见底，另一边稍缓陡坡，荆棘丛生，不敢多往两边看，硬着头皮爬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仙女楼，回来以后真后怕，反正这辈子再不去了！但是我对箭扣长城向往心仪已久，那年我已六十四岁，如果不去，以后恐怕更难以成行，所以我做了决定，去！我先找好路线，从慕田峪坐一段缆车，到半山关楼再顺长城爬到山顶，翻过去绕过牛角边，直爬上正北楼(又名望京楼)，从正北楼下山，到西栅子村住宿，然后再爬鹰飞倒仰和北京结、九眼楼等，把这条路线画成图，哪里有何标志(特别在山上、残破的野长城上)，哪里危险要绕行或反爬，什么时段到达哪个位置，如果不行宁可返回，天黑前一定下山……我认真研读驴友的攻略经验教训，做到心里有数，胸有成竹。头一天我准备好了食物、水、指北针、强光手电、色镜、花镜、遮阳帽、登山杖、手套、手机、手台(对讲)、望远镜、相机、充电宝、纸、笔、户外小刀、折叠雨衣、口哨、安全绳等，把它们装在双肩包中，这样爬山时能手脚并用。那天我起个大早，吃东西喝水五点半出发，到东直门近七点，找到原长途车的站点，看到867的站牌，上标东直门到慕田峪长城，周围空无一人，旁边倒有一排座椅，我放下背包，坐着等车。不一会儿，走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一身旅游服，一个双肩包，一副端正黝黑的面孔，他问道：“叔叔，这个是去那个长城，木天遇的，对不对？”听他这口塑料普通话，我笑答“是啊！去慕田峪，不是木天遇！”聊了一下，我明白他从新加坡来，祖籍福建从小生长在国外，高中毕业当地规定先得当二年兵，再考大学，他父母让他趁暑假到原籍寻根拜祖，然后游历大陆，在来京前，他已去过昆明、成都、西安，看过诸多华夏文明古迹，北京的天、故、颐、十都去了，今天特地爬长城。我告诉他，可以去八达岭，那儿好，他说那儿不好，人多，爬长城看不到长城，只能看人的后背和屁股。我更乐了，这小伙儿挺有意思，就说：“中文说得还成！”他说他家虽在新加坡，父母都说华语，他上学校听讲英语，到家是听讲华语，不过英文比中文熟练。这时车来了，我们这一老一小排在队前头先上，坐定后一路又聊，得知我的目的地是翻越慕田峪上箭扣野长城，他来劲儿了，要跟我一块儿去，我说，要爬几个小时，翻三座山，今夜还得住山村。小伙子连声“可以的，可以的。”《爬箭扣记》(2)我们坐的这趟车有两个终点，过怀柔之后先开到红螺寺，车上大部分人都下车去了，然后再走回头路，约十多公里向西拐，这就奔慕田峪而去。车里还有十多名乘客，除了我和x展能(前篇说到的新加坡华侨，福建小伙)，还有八、九个老外，都是老头老太，一个个老当益壮、兴致勃勃，穿得花红柳綠，稀奇古怪。展能用英文和他(她)们聊，然后告诉我，这些是澳大利亚来的散客，问我能不能讲介一下慕田峪长城，我凭着来前临阵磨枪的功夫，讲解了明、清修这段长城的来龙去脉，再加点儿典故、传说，展能三、五句一翻，直听得这些老老外兴奋佩服，点头翘指称谢！一个半小时，终于开到长城下的停车场，我们纷纷下来，见眼前是一条蜿蜒而上的长街，两边遍布商摊，出售各色旅游商品，我明白那些猫腻，让展能提醒同来的老老外，结果被摊主们横眉立目，恨不得吃了我！我们疾步快走，来到缆车站，买票上去，缆车爬升上山，下面一片葱笼碧绿，清风徐来，舒畅愜意，极目远望，山峦起伏，长城一线。缆车悠悠荡荡，越爬越高，眼看下面停车场和商街逐渐远离，越来越小，而前面已看到长城逼近，高大清晰。十多分钟，花完60块，缆车到站，我们已经到达半山腰的正关台楼前。慕田峪长城位于怀柔境内，西接居庸关长城，东连古北口，自古以来就是守卫北京的军事要冲，被称为“危岭雄关”。慕田峪长城建筑构造风格独特，敌楼密集，尤三座敌楼并矗一台的正关台，更是万里长城中罕见。从主关楼向右东南方向，有三座敌楼，最外面名大角楼，三面絕壁，万分险要。主关楼向左西北方向，翻山越岭，起伏上下，共22座敌楼，长约五、六公里，海拔上升约600米，到第23座敌楼，就到箭扣(即箭扣1号楼)。看完主关楼，我越爬越快，展能紧跟不落，那些老外远远抛在后边。我今天重点不在慕田峪，我要冲击箭扣高峰正北楼，海拔970米，路途超十公里因而不能不快，爬梯向上，我三步并作二步，下坡迂迴，我小跑疾奔，展能虽年轻，可能锻炼不多，很快拉开风箱，汗滴不止。我看到了十号楼，对他说，如果爬不动就别勉强，我是爬了几十年山的老水电，你可不能比，展能仍然坚持跟着，但力不从心，渐渐慢了越距越远。到了十三号楼，他问还有多远，我指指天边云端的山巅，隐约可见的长城，说刚爬三分之一，他一下子泄了气，于是我们就歇息一下。我建议展能到下一个敌楼，向左下长城，那里有另一条下山索道，坐缆车到山下，可以赶得上回城的班车。“你今天已经爬上长城，算个好汉啦！”小伙子同意了，他与我互留电话和邮箱，依依惜别“叔叔你小心！好好的！”“放心吧！沒事儿！”我一个人继续向上爬，周围游人越来越少，下午二点,到达22号楼，这已是慕田峪的边界，栏杆挡路，告示写明：非游览区，游人止步。前面是沒有整修过的残破长城，树丛杂草，荒乱不堪，杳无一人。我看了一下手机，信号微弱，再往上往前，野长城将无法用手机了，抓紧给老伴打个电话，告知我已开始爬箭扣，我知道这个电话将表明我此时的方位(那时还没有微信定位)，万一出事便于救援，往后我将非常小心，但心中十分坚定，离天黑还有五个小时，一定翻过牛角边，登上正北楼！《爬箭扣记》(3)箭扣长城是一名香港摄影师首先拍摄照片发表后才引人注目，是未开发的野长城，而正是由其残破、原始、粗旷的未修饰之美，人们逐渐认识、踏入，又因之险峻、艰难、荒野、危机重重，更增加魅力和诱惑。我这次选择的路线，算是进入箭扣中等难度的一条，而刚刚爬过的慕田峪一段，虽疲累但好走，而我现在进入箭扣1号敌楼后的一段，就困难多了，城墙大都坍塌，长滿树木乱草，道路似有似无，依稀难辨，有时当前一堆乱石砖堆，那是损毁的敌楼，有时突现一个深坑，那是下城步梯的遗存。我一个人走着攀爬着，天上兰天如洗，太阳明晃晃地照着，风吹动草木摇曳，周围静悄悄的，偶尔听到蝉鸣鸟叫，间或看见四脚蛇迅速爬过，仿佛这天地间就剩我一个人，似乎处在一个玄幻的世界中……这样行进了一个小时，已经三点过了，终于看到脚下的长城向右上方延伸，查阅地图，对照指北针，我判断快到黑坨岭牛角边了，因此我不能再沿长城走，那样我将爬上顶峰，天黑也转不下来，我必须找到图上标明前边人走过的小路，斜切过牛角边。但我前后左右反复寻找，就是沒有小路的踪迹，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走错了？走过了？…………后来发现，草丛边有个洞，洞底有亮光，应该是一个塌坏的下城梯洞，我小心地攀下去，真的看见侧面有出口，出去一看，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伸向林深之处！这就对了，我快步沿小路疾奔，一会儿就切到牛角边另一侧长城脚下，找个塌口爬上去，哈！前面远远高矗的正是正北楼！我沿着长城走，这段好像留存好得多，两边箭垛没有，但城墙较完整，还看到一座完好的小敌楼，这应该是距正北楼最近的敌楼了…………正在迅疾前行的我，猛然听见哭声，循声望去，隔着山谷，对面山林影影焯焯似乎有人，拿望远镜一望，有好几个人呢！我大声朝那边呼喊，对面有人回应，好像是说找不到路了。“你们等等！我过来！！”我决定救援他们，就沿长城后退一段，找到一个下楼梯洞到达城下，但前面深谷陡崖，只有绕行右侧山脊慢慢接近，但山脊越攀越高，辗转迂回几次才到这些人后侧的山梁，我在上面，他们在下面，中间隔着三、四米高的断崖，我下不去，他们也上不来。但已经看清楚对方有九个人，八个年轻老外一个年轻中国翻译，说是从上午上山在山上转了几小时，找不到下山的路，有个女孩急哭了。“你们从哪儿来的？”翻译说有三个来自南非，二个是爱尔兰人，二老美一老英，我说沒问你们这个，你们从哪儿上山的？回说从东直门包两辆车到西栅子村一队(南沟村)，上午九点爬山要到正北楼，走迷路转得精疲力尽。我看时间已近四点，离天黑还有三个多小时，急中生智，我取出安全绳，找树系牢，小心翼翼爬下去，又用去半个小时，到了下边还是不行，其中两名小伙牛高马大，我的安全绳恐承重不了，而女孩们也没胆量拽着绳子往崖上爬。这可怎么办？这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手机毫无信号，我无伦如何也得设法带这九个年轻人天黑前下山，我也从未来过，这里偏离了我预计的路线，看到我手足无措、无计可施的样子，那个南非女孩又抹起眼泪…………《爬箭扣记》(4)那哭泣的南非女孩Evelina (埃维莉娜，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她的名字)，是这八个外国青年里最小的，十七岁，其他人也大都二十上下，来自几个国家，其中两名美国男女青年还是恋人，他(她)们在旅馆中自组团来游长城，箭扣是网上找到的(“中国最美的长城”)，翻译边辉(那个中国小伙)也是网上找的，北京语言大学三年级学生，完全沒有来过箭扣，对多次出险伤人的野长城根本一无所知，只在网上找到东直门租车可以到来的信息，然后就随便包租两辆车，到达山下南沟村，司机指点他(她)们上山，到了山上不会迂回找路，而是朝着远远可见的长城碉楼攀爬，最终在距离正北楼咫尺之遥的地方遭遇絕路深谷，在黑坨岭西南侧山坡密林中辗转，迷失几个小时，弄得疲惫不堪，年纪小的女孩开始崩溃，啼哭…………我努力镇定，心里想着种种办法，首先我打算让这些年轻人原地待援，自己顺安全绳爬上山梁，原路返回长城，快速到正北楼，按我原定路线图下山，到最近的南吉利村找人，再返来接。这个想法一说，年轻人纷纷反对，被迷路吓怕了，好不容易我来了又要走，怎么也不放心“大叔，我们就跟着您，您能带我们出去！”边辉说这话时，Evelina 甚至拉住我的背包不放手。我只好先安抚众人情绪，赶紧在四周寻找出路，离天黑只有不到三个小时，要抓紧抓紧！他(她)们的来路肯定不行，前途叉道多，我从未走过，转来转去，时间耗费过去，天黑再转不出去，就很危险。只有上到我来的山梁，绕到长城上，顺着我画的图走，才万无一失。我发现左侧几十米处山势坡缓，我依靠矮树草丛应该能够爬上去，年轻人拽着绳索爬上问题也不大。这里要解释一下，我的安全绳是户外店临时租的十米尼龙绳，为个人用的较细，备重一百公斤，但配有解系绳。用法是下坡前将主绳用活结系树上，解系绳更细，用卡扣与活结处主绳连接，人下坡不能抓红色解系绳，抓住白色主绳下降，到坡下拉动红绳，活结脱开，绳索就会全下来了。我把两根绳绞成一股，这样承重更大了，爬上缓坡找树系牢，让年轻人每次一个爬上来。五点十五分，全部登到山梁上，我在前带路，大家紧跟着，很快上到长城，这就好了，我长出一口气，那儿知道，他(她)们吵起来了！边辉给我翻译，原来年轻人有的主张顺我的来路奔慕田峪，租的车讲好在那里等，大部分愿意跟我上正北楼，再跟我从正北楼下山去南沟村。我劝大家跟我走，“你们自己走我不放心，我上来用五个小时，你们下行虽然快些，没有三个半小时到不了，况且又不认识路，天快黑了，再迷路怎么办？我们一起到正北楼，也不辜负今天的辛苦艰险，看完箭扣高峰名楼风光我领你们下山，租的车到山下有信号再让司机开回南沟村。”众人齐声赞成，六点五分，全部到达正北楼！正北楼是箭扣长城名楼，又名望京楼，号称海拔970米，我实测超过一千米，上、下二层，矗立在山顶极峰，保存较好，顺石梯上到楼顶，夕阳下一览众山小，长城自脚下向西延伸，隐约可见箭扣关、天梯、鹰飞倒仰和北京结，而后长城分成两道，一股伸向西南，另一股折向正北，形成有名的西大墙，高峰处有九眼楼。这两道长城最后在山西交会，虽然看不到，但可以想见分开数百里的两条巨龙又相会合拢，多么壮观震撼！我与翻译边辉以及这八个异国他乡、絕路相逢的年轻人在碉楼旁合影后，找到图上标注的木梯下了敌楼城墙，“再见！正北楼！再会！箭扣长城！”顺着依稀可辨密林中之字拐的小径下山，我甩开大步带队，要趁落日余辉，天黑前的四十分钟下到山脚“快！快！Brisk walking！《爬箭扣记》(5)我带领这九个年轻人下到半山腰，出现了两个情况，一是手机有信号了，于是赶紧打电话，我给老伴报平安，边辉联系司机将车开返南沟村，电话中那两个司机对等了整整一天、又往返多跑几十公里要价很高，我接过手机侃了半天，才算搞定。另外天也黑下来了，我用强光手电仔细分辨、对照地图，反复认真对照我记载的每个岔路标记，万万不能走错！还是幸运，五、六个路口都走对了，看到了“未开发野长城，危险！严禁攀爬！”“除了脚印，什么都不要留下，除了相片，什么都不要带走。”前后两个标牌，这意味着路线正确，胜利在望！约晚八点半，到达南吉利村，看到农家院畅亮的灯光，年轻人欢跃，喜笑颜开，看到路边漂亮的旅游卫生间，纷纷进去，女孩们还梳洗化妆一番。这几个山村属于西栅子旅游生态园，进来收20元门票，超市、餐饮、住宿俱全。这时我要和九个年轻朋友分手了，我往西到旧水坑村，预计住宿明天爬天梯去鹰飞倒仰等，箭扣长城几个极峰崇楼景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爬完的。但是Evelina还是不让我走，金发少女美丽的双眼满含感激和不舍，她忽闪着睫毛，叫着“大书！大书！”让边辉告诉我，大叔别走，陪我们找到南沟村，找到回城的车，一起到北京吃饭。我心有不忍，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再来。于是我们又沿着山路走了二公里左右，坐上了包租的汽车。这两辆车司机都是怀柔的，热情健谈，对我引领年轻老外出山赞叹不已，“大哥真够棒的，六十多奔七十的人，头回进箭扣，从慕田峪到南沟，这一蹦子几十里，翻一天山，还没转向儿，不易！”晚上十点四十，到了东直门，径直开到老麦店前下车，年轻老外可真开通，现场掏钱AA付车费，而异口同声坚決不让我出一份。但是我没有进麦当劳，直言相告吃不惯那些玩艺儿，(我在车上吃了带的食物、喝了水)，告别时年轻人一个一个和我拥抱，Evelina还吻了我，大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我们互留Emil像老朋友一样分手。附记：A几天后我收到两份电子邮件，一份是展能发的，告诉我他到上海、杭州、苏州游览，然后从广卅回新加坡…………另一份是南非小姑娘Evelina发来的，内有我们在箭扣长城的照片，她并且说，感恩大叔带我们走下长城，走出大山！北京的长城太美了，箭扣的大山太可怕了！(当然是英语，翻过来如此)还有就是大叔您真勇敢真可爱………… B几个月后我又收到Evelina的电邮，她说她要随父母到乞力马扎罗雪山旅游，她父亲力邀我同去，表示要负责往返机票，并且全家(她有四个弟弟)开车到内罗毕接我。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