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加坡到雅加达，中国电竞的争冠十三年

来源|三声

当欢呼由雅加达传到北京，这注定会是这一代年轻人脑海中最重要的时代记忆之一。

作者 | 张一童

设计 | 托马斯

这是「三声」报道的第43篇新商业地理

从上海到雅加达的直线距离是4449千米，飞机直飞需要6个小时。

离开了熟悉的KPL赛场，在东南亚湿热的空气中，张宇辰（老帅）感受着和过往迥然不同的压力。他是KPL的王牌选手，为主队赢得了诸多荣誉，创造了千万级的传奇转会费记录。但现在，他的身份是雅加达亚运会《Arena of Valor》（《王者荣耀》国际版，以下简称《AoV》）表演赛中国代表队的队长。

8月11日，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中举办的出征仪式上，身穿国家队队服的张宇辰从联盟主席张易加的手中小心地接过了签有KPL所有现役选手签名的旗帜。

15天后，雅加达马哈卡广场，一场比赛正在进行。

这是亚运会《AoV》的开幕战，也是电竞进入亚运会后的第一场比赛。未来的几天中，将有十多个国家围绕《AoV》、《英雄联盟》、《皇室战争》、《炉石传说》、《星际争霸2》和《实况足球》6款游戏在这里展开角逐。

这是过去十年间电子竞技距离主流最近的一次。在它的背后，是迅速扩张的电竞市场。

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产品种类被进一步细分，赛事体制在游戏初期以更快速度建立，更多元的资本涌入电竞行业，分工明确的行业体系已经形成，并不断向外围拓展着自己的边界。

电子竞技这个曾经被长期污名化的行业终于再次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毕竟，在这个一切朝前的时代，年轻人奔向的地方永远是所有人追逐的方向。

从沈阳到雅加达

2015年11月，《王者荣耀》正式上线。此时的张宇辰还是一名房地产销售，出生于辽宁沈阳的他在高中毕业之后就离开家乡，外出闯荡。

《王者荣耀》的出现让张宇辰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凭借优秀的技术和不错的沟通能力，张宇辰在直播平台收获了数量众多的粉丝。

吸取了《英雄联盟》的经验，《王者荣耀》上线后不久，腾讯官方便开始筹备官方职业联赛KPL。而相比传统的端游竞技，移动电竞进一步降低了门槛，而新起步的赛事体制提供给了更多人参与其中的机会。

张宇辰便是其中之一，他加入了AG超会玩战队，开始了职业电竞选手生涯，也成为了《王者荣耀》最早的一批职业选手。

时间到了2018年，一个新的机会摆在了张宇辰的面前。5月的一个晚上，张宇辰接到一个电话，邀请他作为国家队成员参加将于8月举办的雅加达亚运会《AoV》表演赛。

这是一个不得不仔细考虑的选择。一方面KPL常规赛尚未结束，一旦投入训练，几乎意味着自动放弃接下来的比赛。此外，尽管《AoV》被认为是《王者荣耀》的国际版，但实际上，在游戏机制、英雄设置等诸多方面，《AoV》都与《王者荣耀》有着巨大的差别。与此同时，《AoV》已经在海外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区域电竞联赛体系。

最终，张宇辰还是选择了参加，毕竟，“这是个很重要的事。”

他和刘明杰（Ku）、潘佳东（初冬）、王添龙（Alan）、向阳（九月）、谢涛（MC）共同组成了本次中国出战亚运会《AoV》表演赛的阵容。

时间并不充裕，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张宇辰和队友要熟悉新游戏，同时，来自不同战队的他们需要通过训练完成更好的团队协作。

8月26日，在简单的开幕仪式之后，张宇辰和队友们依次走上舞台，开幕战将在中国和泰国之间展开。

2015年之前的张宇辰可能不会想到一款游戏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就像是2018年之前的张宇辰无法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身穿国家队队服站在亚运会赛场。

但现在，24岁的沈阳男孩张宇辰站在一个特殊的历史节点上，他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历史的创造者。

入亚之路

距离电竞被国家体育总局列为正式体育项目已经过去15年。

被列入正式体育项目曾被视为电竞获得主流认可的标志。尽管在第二年，广电总局就出台了《关于禁止播出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的通知》，包括央视esports在内的中国电视台电子竞技节目都遭到了停播。

但电竞一直试图在主流国际赛事中获得一席之地，这种愿望在近两年，伴随着市场受众的不断扩大和行业体系的持续完善变得愈发强烈。

亚奥理事会抛出了橄榄枝。2017年4月，亚奥理事会宣布将电子竞技加入2017阿什哈巴德室内武道运动会，2018雅加达亚运会和2022年杭州亚运会。

对亚奥理事会而言这件事情不难理解。拥有67年历史的亚运会正面临着所有洲际运动会都在面临的问题。在奥运会和各类全球级锦标赛之外，处在尴尬位置的洲际运动会的关注度和影响力正在不断下降。

年轻和独特成为近年来亚运会的关键词。事实上，在以“Energy of Asia”为宣传语的本届雅加达亚运会中，除了传统体育大项外，还有卡巴迪（印度传统游戏）、保龄球、桥牌、水上摩托和滑翔伞等多个项目。

吸引着众多年轻用户的电竞成为了亚奥理事会关注的重点。亚奥理事会终身名誉副主席魏继中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果国际奥运会不能够与时俱进，不能吸引青少年的偏好，那么它的价值就会降低。”

一个关键性的疑惑在于以游戏为竞技内容的电竞是否有资格进入正式的国际性体育综合赛事。魏继中认为奥运会的英文名是Olympic Game，所有的运动项目事实上都是发源于游戏，只是在规则化和规范化之后进入到了运动境界。电竞也可以通过这样的过程和传统体育竞技实现合流。

在解决了合理性之后，关键问题在于电子竞技要如何实现在亚运会中的落地。

这包括两个层面。一是不同于传统体育项目，电竞的背后有着厂商的意志，这使得入亚项目的拟定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机构决定，而成为商业和政治的双重博弈。二是由厂商主导的联赛体制和比赛机制如何以更合适和更规则化的方式在国际赛事中进行。

亚奥理事会提出了一些要求，这其中包括不涉及暴力和战争内容，尽量使用体育项目的软件，但并不排除非体育性软件，以及公平和公正。但更多比赛细则需要进一步明确。这些工作由亚洲电子体育联合会与厂商共同协调完成。

“这是一个新兴项目，包括在亚运会的现场，在技术和管理不成熟的地方，我们也可以提供帮助。”腾讯互动娱乐自研&综合市场部总经理、腾讯电竞业务负责人侯淼表示。

2017年，亚洲电子体育联合会主办了亚室会的电竞表演赛。9月，霍启刚当选新一任亚洲电子体育联合会主席，表示将进一步推动电竞的职业化和体育化，并在未来工作中推动电竞走上奥运会舞台。

2018年5月14日，亚奥理事会公布了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的电竞项目，其中《英雄联盟》、《AoV》、和《皇室战争》三款游戏来自腾讯，《炉石传说》和《星际争霸2》由暴雪开发，《实况足球》为日本公司KONAMI的经典游戏，后三者由网易代理。

侯淼表示这是一种“双向的选择”，但显然，厂商的主动性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中国玩家更为熟悉的《王者荣耀》并没有出现在名单中。作为《王者荣耀》的国际版，《AoV》在85个国家和区域发行，拥有16个语言版本，是第一款海外活跃用户破千万的中国游戏，也是6个项目中唯一一款完全由中国团队自主研发的移动端游戏。

它就像是中国电竞行业的一个折角，迅速发展的移动电竞市场，越来越快的赛事体系搭建速度和大厂推动下，行业生态的逐步完善。

电竞十三年

马哈卡广场位于雅加达北部，这是一个包含着餐厅和各种商铺的综合性活动中心。一楼的超市里收银员说着本地语言，圆顶的清真寺与广场仅一街之隔。

但进入场馆的一瞬间，充斥耳边的中文便会让人恍惚回到了国内。短短数天的比赛几乎集结了中国电竞行业最精锐的力量。由联盟顶级选手组成的国家代表队，场馆设施的设计和搭建，现场的导演播工作，这些的背后是中国迅速发展的电竞生态体系。

这在十年前是难以想象的。

单机主导的游戏市场中，厂商无意维护电竞生态，过于小众的爱好者群体也无法吸引传统品牌方和赞助商的关注。这让电竞行业走上了两个极端，最初的电竞从业者面对着着厂商的压力和有限的社会资源，而以王思聪为代表的“富二代”，则将电竞作为诸多余兴活动中的一个。

转折发生在2014年。直播平台兴起，资金通过平台流向俱乐部、选手和主播。《英雄联盟》之后，赛事对于游戏支持作用越发显现，厂商开始在行业体系中发挥越来越多作用。

一个现象是更多官方赛事的出现，这包括了赛事和游戏上线时间之间越来越短的间隔。2015年11月，《王者荣耀》正式公测，2016年，官方赛事KPL已经开始。

腾讯有意识地推动着电竞赛事向传统竞技体育不断靠拢，这包括了规则设计、赛制设置能多个方面，LPL主客场制度的推广就是重要内容之一。这其中还包括更明确规范在理论层面的落地，通过和专业大学的合作，在场馆规格、直转播技术等多个方面推动标准化。

另一方面，包括厂商、俱乐部、赛事承办、直播平台、主播经纪等在内，从上游到下游，生态链中的每个环节都已经出现了明确的分工，并出现了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头部公司。

加速的行业发展带来了更大的人才缺口，教育成为了新的切入点。包括超竞、七煌等在内的多家公司设立了职业教育学院。2016年9月，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被教育部确立为13个增补专业之一，并将从2017年开始执行。政策上的利好让电竞教育从单纯的学院培训开始进入学历教育体系中。包括山西体育职业学校、锡林郭勒职业学院和中国传媒大学在内，全国各地先后有多所高校开设了电竞相关专业。

移动电竞的发展进一步拓宽着电竞的受众群体。艾瑞咨询的一份报告显示，2017年，中国电竞市场规模超过650亿人民币，其中移动项目所占份额已经大体与端游项目持平。

电竞正在成为新一代年轻人最重要的娱乐内容之一。世界杯期间尼尔森体育发布了《2018世界足球报告》，报告中用“Revolution”一词形容电竞行业的发展，它正取代传统体育重新塑造又一代人的时代记忆。

更多资源涌入其中，电竞行业得以用更多样的方式拓展着它的边界。围绕电竞，多个电竞小镇和产业园投入建设。电竞成为了地方政府新的争夺焦点。西安市市委书记王永康在多个公开场合将电竞称为“西安新兴文化产业的新航向”，在西南深山中，忠县的电竞馆已经落成。

距离2005年SKY在新加坡身披国旗跃上领奖台的那个瞬间已经13年了。

在过去的13年间，中国的电竞从业者面临着最严苛的创业条件和最恶劣的舆论环境，经历过无数次打压和空欢喜。

即使在揽获3亿受众，登上亚运舞台的现在，电竞依然面临着诸多来自主流社会的质疑和阻碍。亚运会电竞表演赛未能在国内转播，新的版号限制政策让行业上游面临动荡。

但中国电竞似乎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胜利的追求。在更多比赛中夺得冠军，在更多环节尝试破壁。

张宇辰和队友站上了《AoV》的冠军领奖台。两天后，在同一个地方，中国队在《英雄联盟》决赛中战胜韩国队，成为冠军。13年前，SKY在WCG披上了自己带去的国旗。2018年的雅加达，领奖台的右侧，国旗伴随国歌声慢慢升起。

欢呼声从雅加达传到北京，社交网络上，狂热的年轻人们为自己的时代英雄发出呐喊：

“我们是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