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智汇”潮州文化沙龙③」饶宗颐与潮州文化

“潮智汇”潮州文化沙龙（第三期）活动现场。

曾楚楠（潮州文史专家、潮州诗社名誉顾问）

赵松元（韩山师范学院饶学研究所所长、《饶学研究》主编）

殷学国（韩山师范学院饶学研究所副所长，《饶学研究》副主编）

陈伟明（潮州市饶宗颐学术馆馆长、《颐园学苑》主编）

陈伟（韩山师范学院饶学研究所办公室主任，《饶学研究》副主编）

　　潮州是饶宗颐的家乡，也是饶宗颐学问生成的摇篮。在饶宗颐先生的心灵世界与学问世界中，折射着他对潮州家乡的深爱及其弘扬潮州文化的责任与担当。饶宗颐先生到底具有怎样的学术高度与人格气韵？他为什么能取得卓越不凡的学术成就？潮州为什么能养育出饶宗颐这样的国学大师？如何认识饶宗颐对潮州故土深挚的乡邦情怀？饶学研究对于潮州具有怎样的意义？

　　今天是饶宗颐先生仙逝三周年的忌日。昨天，潮智汇·潮州文化沙龙活动在饶宗颐学术馆举行，多位饶学研究专家学者围绕“饶宗颐与潮州文化”主题，阐释国学大师饶宗颐教授和潮州文化的深厚渊源，弘扬饶宗颐“求真、求是、求正”的治学精神、高尚人格品质和爱国爱乡的情怀，助力新时代潮州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话题一

　　饶宗颐的学术成就
　　学艺双修门类广大 终以学术而名家

　　殷学国：在学术门类中，从横的方面，饶公在甲骨学、古文字学、简帛学等领域，都有极重要的贡献，树立了大量专题研究的典范。另外，饶公还是当代著名的中国传统文学巨匠之一，尤擅填词，开创形上词一路，为二十世纪下半叶大词人之一。从纵的方面而言，饶宗颐先生学术有三变：年轻的时候致力于研读《昭明文选》；中年时期醉心于书画艺术；退休之后，学术重心转换到宗教、考古等方面的研究。虽然饶公学艺双修、门类广大，但其最突出和最重要的方面仍然是学术，最终是以学术而名家的。

　　饶公提出三种证据法，认为考古发现的文物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考古发掘的文字文献材料（如甲骨文、简帛书），一类是实物，再加上传世文献，就构成三种类型的材料。饶公的三重证据法是对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引申和内涵开发，对于历史考证而言，意义重大。

　　陈伟：首先是饶公“求精”的治学追求，他很重视文献资料的一手整理。一般写论文有一个常识，看书会先用札记、卡片摘抄下来，或者记下自己比较独到的心得和体会，来形成文章的初样。但是饶公自己不怎么做卡片，他说，对于文献他不仅仅是一次性地去解读，也不仅仅是摘抄重要内容，而是一本书要几遍甚至十几遍这样看下来。因为现代社会是碎片化的社会，特别是有了手机、电脑之后，对书本原著的阅读可能会存在某些方面的缺失，但是饶公在“求精”方面做得很棒。比如他的成名作《楚辞地理考》，为了做这本书，他曾经把广东修志馆收藏的1000多种有关书籍全部过了一遍，用功特别深。

　　第二个是“求正”的治学追求。饶公有崇高的成就，但是他没有媚俗、故作高深、哗众取宠的立论，立论都是站在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高度，以一种正大光明的方式来形成他的一种学术积累、作出学术成就。有一个特殊的例子，在上个世纪30年代，他花了很长时间和精力去研究王莽。王莽建立新朝，但是这个朝代在中国的历史里面不被承认。饶公觉得毕竟是建立过一个国号的朝代，所以他就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后来他又觉得我们中国的历史其实是有一个正统在里面的，王莽这一朝是不列入正统这一列。虽然研究出很大一个成果，但是依然压下来没有发表。这是他在求正方面给我们一个非常好的榜样，做学问也确实需要历史担当，需要正义担当。

　　第三个是“求大”。饶宗颐学术馆经纬堂二楼有饶公学术的展出，分为14个门类。这些学科放在今天来讲，可能大多数的教授和博导穷其一生，也只能在某一个领域某一个方面有一些的成就，但饶公把这些学科都打通了，而且成为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如今的分科越来越细致，以后很难再出现像饶公这样的大家了。

　　第四个是“求新”。在学术研究上，饶宗颐开创了50项第一，其中有“楚文化”“海上丝绸之路”等一些重要概念的提出。他在上个世纪60、70年代就有多篇论文探讨“一路一带”的历史和文化的对外交流，是国内第一批研究“一带一路”的大学者，也为后来的研究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所以饶公很多学术研究是有前瞻性和开拓性的，这是一个大学者应该有的气象和风范。

　　话题二

　　饶宗颐与潮州文化的关联
　　莼园读书奠定学术基础 学术范型具有启示价值

　　曾楚楠：饶公出身富裕之家，他的祖父当过潮州商会的会长，他的父亲饶锷是潮州首富，经营着4家钱庄，但饶锷先生一直执着于学问的追求，是一位成果丰硕的学者，他经商之余的唯一爱好是爱书、写文章。饶锷先生还盖了一座“莼园”，里面有藏书楼“天啸楼”，天啸楼当年收藏古今中外各种书籍近十万卷，在当年可算是潮汕地区最大藏书楼。从幼年起，饶公就朝夕浸泡在天啸楼读书，在无拘无束的学习环境下，他从小就养成了独特的学习习惯和方法，这对他此后做各方面的学问研究很有帮助。

　　1938年，执教韩师的学者詹安泰先生因病不能上课，詹安泰先生对饶公推崇备至，甚至认为饶宗颐的才学已经超过自己，便向学校推荐，由其来代课。当时饶宗颐年仅21岁，比一些学生还年少，不少学生觉得饶宗颐年纪太小，无法胜任，不服气的学生纷纷向校长抗议。校长安抚学生说，先让饶先生来上一次课，如果大家觉得不行，再换也不迟。结果饶公上过一次课之后，所有学生为之倾倒，也就再没人提换老师的事了。

　　饶公担任《潮州志》总纂的时候，得到商人方纪仁老先生赞助。到了香港，方老先生问他想做什么研究，他表示当前的显学就是敦煌学。而想要深入地研究敦煌学，需要英国人斯坦因用微缩胶卷拍摄、珍藏在牛津大学博物馆的大量实录资料，当时亚洲只有日本人重金购买了一套。方老先生听后，一口答应为他购买。于是，饶公在敦煌学的研究，又趋于学术界前沿。

　　殷学国：谈一下饶公的家国情怀，他在新加坡大学执教并任中文系主任期间，由于新加坡政府压制中国文化，饶公很是苦闷，这种苦闷通过追和杜甫名篇《秋兴八首》，写成《秋兴和杜韵》而有所表达。和诗表达了对杜甫心系家国人格的肯定和认同。杜甫《秋兴八首》写道：“每依北斗望京华”，表达了思念长安、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而饶公《秋兴和杜韵》中写道：“九县多方争豹略，万方一概动羌笳”，表达对心中的“文化神州”的悬念和忧怀。

　　饶公是当代学术大家，也是古典学术的大家。他的成长离不开潮州文化的滋养，他的成就也给予了潮州文化新的内涵。饶公所成就的学术范型是无法复制的，与潮州文化浓重的传统因素分不开。当代潮州文化的发展面临新的选择，相信饶公所成就的学术范型，对潮州文化的新发展有着重要的启示价值。

　　话题三

　　饶宗颐学术馆在饶学研究领域的作用
　　第一家饶学研究机构 系潮州文化新地标

　　赵松元：2016年12月5日，在香港会展中心，由饶学研究基金会与香港大学倡议，成立了“饶学联汇”，由当时海内外24家研究饶学的学术机构组成，当时饶公亲自出席了成立大会。如今，“饶学联汇”已拥有约30家相关机构，这说明饶公在当代学术史上独一无二的重要地位。特别要说的是，潮州的饶宗颐学术馆是海内外第一家饶学研究机构，它创建于1995年，迄今已有25年。

　　殷学国：饶宗颐学术馆成为潮州文化的新地标，潮州人文讲堂的重要场所和潮州旅游的人文景观；饶宗颐学术馆也成为饶学展览和宣传的重要窗口，也是海内外学人到潮州讲学和经行时必来观瞻和考察交流的学术机构。

　　陈伟明：潮州饶宗颐学术馆创建的缘由，要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当时是由饶芃子、詹伯慧、曾宪通三位著名学者倡议的，不过最初倡议建设的并不是饶宗颐学术馆，而是饶锷纪念馆。但在筹建过程中，大家认为饶宗颐先生的学术、艺术成就以及地位和影响力远远超过他的父亲饶锷先生，所以才决定改建为饶宗颐学术馆。1993年饶宗颐学术馆举行奠基仪式，1995年竣工并开馆纳客。现在的饶宗颐学术馆是2006年重建的，占地面积58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3000多平方米，是一座功能齐全、美轮美奂的庭园建筑，同时以饶宗颐先生的名字命名为“颐园”。

　　饶宗颐学术馆的创建并不断发展，充分体现了潮州市对文化事业的高度重视。20多年来，各级领导、海内外的专家学者、社会各界、学生等慕名前来参观的不计其数，影响深远。饶宗颐学术馆成为我市一处文化交流的场所、艺术的殿堂。

　　话题四

　　饶宗颐的精神境界与人格魅力
　　风范气韵与独特审美形态构成“选堂气象”

　　曾楚楠：我认为，饶公身上具有自信自强、勤奋务实、虚怀若谷、勇于开拓的特点。季羡林教授说，一个人的成功，必须具备三个要素：天赋，勤奋，机缘。天赋是先天决定的，有天赋而不勤奋，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有天赋又勤奋，一定能取得成就，但前提条件还要有机缘。在饶教授身上，这三方面都是具备的，可以说是时代造就这样一个超天才。饶公每天晚上10点前睡觉，大概凌晨4点起床看书、写文章，这是香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段。他每天至少要读4本新刊的杂志，因此国内外文史界发生什么事，他都了如指掌。吃过早餐，他利用写字、画画作为休息，然后继续做各种学术研究。正是如此的勤奋精神，他能够掌握学术方面第一手材料，因此他的学术研究总是处于前沿。

　　虚怀若谷也是饶先生成就大学问的重要因素之一。2005年6月，我为年事已高的饶先生代笔，书写潮州市志办公室编印之增订版《潮州志》序言。饶先生在底稿增补了40多字，并在一封回信中写道：“楚楠兄如晤，蒙费神代笔，十分感谢。略增损数字，请恕罪。”寥寥数字，无不体现先生谦逊待人、虚怀若谷的高尚品质。

　　赵松元：我在《选堂气象及其养成原因》一文中，认为饶公由第一等的襟抱、第一等的学识融汇而成的正大、清旷、高迈、独立的人格风范和精神气韵，创造出清奇雄迈的审美特质，这种超卓非凡的风范气韵与独特的审美形态，即是“选堂气象”。

　　“选堂气象”及其所蕴含的学术境界、艺术境界与生命境界，对于当代的精神文化建设是富有启发意义的。面对当代精神领域中出现的种种扭曲和裂变，我们一方面要传承和发扬优秀的传统文化精神，从文化经典中吸取精华，另一方面也要提炼与阐扬现当代文化巨匠的思想智慧。就像饶公一样，以“清”养气，以“清”润心，致力于培养具有超越性的独立人格，有所为，也有所不为。特别需要强调的是，“选堂气象”中蕴含的高迈人格和清逸诗格，为我们提供了富有启迪意义的人生范式和审美范式。

　　希望潮州能够高度重视名人名贤研究，进行系统性规划和宣传，这是“爱这个城市，呵护好她，建设好她”的一个重要途径，它对于深度挖掘和展现潮州文化的人文底蕴，有效推进潮州的文化建设，从而讲好“潮州故事”，延续城市文脉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

　　文字整理：本报记者 郑媛 李欢欢

　　摄影：本报记者 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