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哪怕生活布满了不为人知的阴霾，依然可以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这天，金季敏兴高采烈地告诉我：

“阿姨，我刚刚给母亲寄了400元（折合人民币2000元），让她买个冰箱。”

金季敏务农的母亲住在缅甸一个村庄里，平时，由住家到集市去买肉买鱼，要走上三四里路。农妇身体壮硕，走几里路，是等闲之事，问题是今年疫情蹂躏全球，她母亲寸步难移，每天只能以自家栽种的蔬菜和马铃薯烹煮三餐，吃得连舌头都生茧了。

“母亲有了冰箱之后，一个月只要去农贸集市一次，便可以把鱼虾和肉类储存在冰箱里，慢慢地吃。”

说着这些让她欢喜的事，金季敏的声音，变得好像蜜枣一样甜。

金季敏是儿子最近聘请的帮佣，第一次见面，便给我留下良好的印象。

及肩的黑发用一根橡皮筋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神清气爽。饱满一如苹果的双颊散发着健康的亮泽，弯弯的眸子温柔得像月亮。整张脸最有性格的是那双又浓又粗又黑的眉毛，非常传神地演绎着“眉飞色舞”这个词语，就算她不说话时，这双眉毛还是不甘寂寞地微笑着，充满了喜感。

她原来的雇主最近迁回新西兰，我儿子才得以幸运地雇用了她。

金季敏勤快而负责，不但把职责范围内的家务做得妥妥帖帖，还常常自动自发地找事来做，把家里的每一个橱柜都擦拭得纤尘不染。更难得的是，她煮得一手好菜，菜肴变化多端，大家都吃得赞不绝口。

有一回，在午休时，我注意到她全神贯注地在阅读一部以缅甸文书写的作品，我好奇地问道：“你在读什么呀？”她侃侃地答道：“这是缅甸著名作家八莫丁昂所写的长篇小说《母亲》，描写了一个普通妇女献身于缅甸独立运动的英勇事迹。八莫丁昂的作品，有明确的政治信念和道德观；写作时，常用不落窠臼的创新词汇，非常好读耶！”

我发现她谈吐不俗，与她深谈后才发现，表面快乐如喜鹊的金季敏，生活却布满了不为人知的阴霾。

她生长于一个封闭贫瘠的村庄，父亲早逝，哥哥辍学当建筑工人以帮补家用。她在学校成绩高居榜首，与她感情弥笃的哥哥拼死拼活打两三份工，坚持送她上大学。她主修缅甸文学，希望能当中学老师，以文学这盏璀璨的灯来照亮莘莘学子的精神世界。

大学毕业后，顺利地谋得了教职，然而，还没拿起教鞭，便碰上飓风来袭，屋子坍塌。母亲到处借钱以重建屋子，面对如山债务，她黯然地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远赴新加坡当帮佣。

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几年，把债务都还清了。正当略有积蓄时，万万没有想到，哥哥又不幸遇到车祸，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把她的积蓄都花光了。

在新加坡工作了长达八年的她，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归国遥遥无期。

她对我说道：

“哥哥出院后，只能改行当轻松的洗碗工人，收入微薄。现在，养育他三个孩子的任务，都落在我肩上了。能帮得上忙，再辛苦，也无所谓啦！”

那语气，竟是无怨的；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八莫丁昂那本著作《母亲》上时，弯弯的眸子却难以遏制地闪出了一丝痛楚。她有个未竟的梦想——想要以文学滋润年轻一代的心灵……（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