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靠长租公寓上市,融资千万杭州攒2000套房,估值过亿如今破产
败走
3天前,我爱我家副总裁胡景辉的辞职风波,与自如的高价抢房刚刚开始发酵。8月17日,胡景辉在电话会议中表示,像自如、蛋壳等长租公寓运营商以高出市场价20%-40%的价格争抢房源的行为是严重违背市场规律的。并预言,违背市场规律的运营必将受到市场的惩罚。
话音刚落,杭州的一声惊雷已经炸响。
8月20日,长租公寓品牌“鼎寓”运营商杭州鼎家网络科技公司发出通知,称公司因经营不善导致资金断裂,已停止运营。但事发六天后,魏永锋公开回应称,自己并未跑路,而是在积极应对危局。
在鼎家业务经理杨庆看来,魏永锋的说法只是一套鬼话。
“7月31号,鼎家高层开了一个会,内部宣布破产,叫店长把店铺接去,就当是给员工开8月份的工资了。”杨庆是安徽人,在鼎家做干一年,刚刚当上业务经理,“当时鼎家的副总周锋淼给每家门店都标了价格,比如黄龙店的店租是24万,转让价是15万。”
7月20日本是发薪日,可杨庆的手机上迟迟未收到银行发来的收款短信,这让他有些焦虑。最近一段时间,公司的一些状况也让他觉得不妙:从7月1日开始,他频频接到房东打来的电话,质问他这个月的房租为何没及时到账。杨庆只能尽量用交情去稳定房东情绪,到了7月15日,公司发放部分房东租金,“都是闹的比较凶的。”
转眼到了8月1日,鼎家方面让业务员通知房东,公司的财务系统出现问题,推迟打款,同时允许业务员向房东透露,目前公司资金链出现一些小问题,但并不影响什么。
杭州文二路文欣苑文欣大厦8层,这是鼎家的公司总部,8月25日—27日,AI财经社数次到访发现,目前已经没有鼎家的员工在此上班,取而代之的则是租客、房东和特勤人员。屋里的灯大亮着,空调还在低声运转,地上散落着身份证复印件、租房合同和收据账单,烟蒂直接按灭在茶几上,没吃完的外卖扔在那,散发着腐臭。
在董事长魏永锋的桌子上,摆着一本2015年5月出版的《中国企业家》杂志,封面是《堂吉诃德·贾:颠覆者的孤独之旅》,如今魏永锋也面临着和贾跃亭一样的窘境:债务、欠薪和被窒息的梦想。
按照鼎家融资计划书中的说法,目前鼎家已在杭州本土同类企业中颇具影响力,截止到2017年7月,成立一年多的鼎家,已有13家连锁直营企业,300多位在岗员工,运营公寓1400套,超过3500间。
在鼎家仓惶败走后,魏永锋接在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鼎家旗下一共有10多个门店,公寓房有1900多套。
这个说法杨庆并不认同,“我从鼎家离开之前查了一下系统,目前鼎家一共有2440套房子。”
按照魏永锋的规划,公司将在三年后上市,那时鼎家旗下的公寓将超过十万间,并同时在全国多个二三线城市开设门店,估值将超过3.75亿元。
在杨庆看来,鼎家的倒掉早有征兆。5月份,鼎家内部处理了一批员工,原因是“走私”,即把房源扣在手上,不公开往出租,业务员自行与租客议价,收到的房款不进公司账,鼎家市场总监庄乃金因此遭到辞退。
在鼎家工作不到1年的杨庆,受此影响被破格提拔为业务经理,“手上管几个人了,相当于小队长。”杨庆沉默了一下,“其实走的那批人都是鼎家业绩比较好的的业务员。”
前鼎家业务员海亮说,7月以来,公司调了两次薪水,7月4日一次,7月23日一次,一次比一次容易被罚钱,“一套房子租不掉,收房者要自己承担40%的房租,不管是划过来的,还是自己收的。”
疯狂
鼎家上一次的疯狂是在2018年2月,当时,鼎家对外宣布,完成了一笔1000万元的A轮融资,公关稿发的铺天盖地,业务员们也对未来充满期待,准备大赚一把。
鼎家高层宣布,收一套房子业务员提400元,业务经理提100元,不论是找到潜在客户、带看,都有提成,这让新加入鼎家的业务员很爽,让老业务员却感到有些吃亏。
“当时公司就是逼着业务员出去跑业务,拉单子,整个门店连轴转,业务员都没有休息时间。”杨庆说,他住在鼎家的房子里,虽然是公司员工,但房租上并没有优惠,可他仍旧觉得未来可期,“每天早上6点不到就起床去门店,晚上十一二点再回家。”
前门店经理杜飞觉得这种制度的转变动了他的奶酪,“我们这些老业务员都有固定的客户群体,每天待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话就可以完成当月业绩,新人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的出去跑,按原来的制度我每个月跑8万的业绩,就能拿4万多,现在我一个月跑12万的业绩,却连3万都拿不到。”
杜飞对于鼎家这笔1000万元的融资并不感冒,“实际上也就到了一两百万吧,我之前听高层说,当时这个领投的杭州筑家公司确实是投了我们,但却是分期支付的,况且我们公司的业绩水平也撑不起来这么高的估值,后来又有人说实际只到账了50万元,还是以借贷的形式给的,这个我没法核实了。”
鼎家方面在融资计划书中预期,按照十倍PE计算,2018年估值为1.25亿元。
尽管实际到账几何仍是个谜,但资本的看好,给了魏永锋快速扩张公司的底气,2018年1月,鼎家与分期消费平台爱上街开展合作,通过分期支付的形式招揽租客,快速回笼资金,但和房东仍是一月一结。
就在魏永锋召集店长们开会商讨由个人出资接盘鼎家旗下门店那天,租客齐心在萧山机场熬了一夜,那晚她本该去西安出差,却突然接到航班取消的消息,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租房合同也即将被取消。
齐心在3月份在鼎家分期租了一套房子,每月1600元,价格不贵,刚好到达齐心的心理预期,“他说他们主要是押一付三,或者押一付半年。我就比较担心,怕一次性给的太多了,把自己的积蓄掏空掉,就问他能不能押一付一,他说可以,就是做分期。”
齐心清楚地记得,签订的租房合同上写着押一付十二,“我没有这么多钱啊,怎么押一付十二?”齐心质问中介,“分期就得这么写,相当于公司提前给你支付了一整年的房租,你只要按月在我们的平台上还款就好了。”
中介的解释让齐心更加疑惑,“哪家公司给我付的房租啊?”
“鼎家,”中介耐心地解释,“其实就是我们的平台给你办了一笔分期贷款,赚些利息,中介这边刚好可以快速回笼资金。”
杜飞算是地产中介里的老兵了,不久前他带着女朋友去新加坡玩了一趟,在无边泳池里拍了张照片,新加坡太阳很毒,照片因逆光有些偏暗,他给女朋友买了很多东西,“花了好几个月工资”。
杜飞说,武林地区是鼎家旗下的市场占有率最高一个片区,占有率几乎可以和我爱我家持平。
“分期付款算是鼎家抢市场的筹码吗?”
“其实不算,这个得分业务员。公司没有明确说通过分期租房子会多给绩效,不过是有些暗示让业务员多推分期,但际上怎么做还得看具体办事儿的人。”
乱局
拖了快一个月,齐心终于听到了好消息。8月27日爱上街召开发布会,宣布与此次涉事的243名租客终止分期协议,全面解除账单,齐心剩下将近半年的分期不用继续还了。
按理来说,鼎家还欠她一个月房租的押金,不过她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耗不起啊,一个月出三四趟差,哪里有时间天天跟他们扯皮。”齐心有点无助,她素着脸,刚刚剪短了头发,发梢齐耳,穿着一件大T恤,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眼中有些雾气。“明天我还要去镇江,昨天晚上爱上街的公关通知我说公司要开发布会了,我就请假过来看看,没想到消息还不错,到此为止吧。”
对于这次发布会,爱上街的CEO朱明敏显得有些委屈,“我们只是平台方,我们也是受害者。”据他介绍,与鼎家的合作在4月18日就已经截止了,但用户和爱上街签署的分期借款协议还未到期,大部分用户仍处于服务期。
为了维权,杭州的鼎家受害者组织起了多个维权群,每个群里都聚集着数百人。群里组织过几次聚会,一起去经侦和法院咨询,但多是无功而返,“去了就是叫我登记,表格填了好几张,也没见立案。”一位涉事租客在维权群里抱怨。
赵红在鼎家托管了一套两居室,这是她和丈夫结婚时的婚房,家里的家具都是当年手工打的,质量相当好。鼎家把房子租给了一家公司当宿舍,两间屋子里搭了六张上下铺,衣柜上的穿衣镜也给打碎了,阳台上弄得都是泥巴。
“我这两个屋子各有一张双人床,还有席梦思的床垫,现在都不清楚被鼎家的人搬去哪里了。”赵红指着那几张上下铺,手指微微颤抖, “市场上现在卖二手床都两千块一张,还没有床垫,我们那都是老物件了,质量比卖的强多了。” 和赵红一样被鼎家搬空了家具的房东,在维权群里不在少数。
鼎家宣布停业之后,北京一家名为大合联正的中介星夜南下,在上海注册了一家名为寓团的房产中介公司,前往杭州试图接盘鼎家旗下业务,给出的条款令房东难以接受:1.业主与寓团公司在原合同上续签2年,寓团公司一次性补偿50%-100%月租金;2.一次性补偿150%-200%月租金,并将原合同续签3-5年。
同时寓团方面表示,仅接盘鼎家旗下的业务,对于债务不予接管。寓团方面工作人员表示,可以给租客按照鼎家的合同重新签约,但是分期的暂时没有能力去管。
另一家与鼎家有合作的分期平台美窝分期也派出人马来杭州处理纠纷,原本旗下就有长租业务的美窝,试图通过这次鼎家危局打入杭州市场。
美窝方面负责处理这次危机的白经理25号晚间接到一通公司总部打来的电话,命他赶赴杭州处理这摊事情,他连夜从广州、成都的团队中抽取精干力量过来,但他对杭州的局面一无所知。
“我是来了之后才知道这边有这么多租客都是通过分期付的房租,这边的局面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白经理的团队研究后决定也先从杭州入手,“和房东的方案已经定了,对租客方案的我们还在想。依照目前的方案我们会赔偿房东1个月的房租,前提是他们得跟我们续签两年。”
工商银行保俶支行也被卷了进来,6月底有十几位在其他平台未通过分期审核的租客被转移到了这里。
95年的小姑娘李欣第一次离开家在外租房,就进了套路,“坑爹啊,我们当时就一张一张的签了我们的名字,上面的金额都空着的,也没有银行的人过来告诉我这是办信用卡。”
目前工商银行方面也宣布解除爱上街涉事租客的贷款,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齐心说,她没敢告告诉父母这边发生的事情,他们又不懂,只能干着急。最近一两个星期,她一直在跑这个事情,几乎每天都1点多,2点才睡。请了好几次假,工作也耽误的挺厉害的。领导们倒是很通融,每次请假出来都让她尽量放心去解决问题。
“男朋友也知道我的情况了,不过他在江苏老家,只能每天打一通电话过来安慰我,跟我叹叹气。”提起男朋友,齐心眼中的笑意藏不住了,开始露出光来,“他说我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本来就这么穷了,还要被坑。”
“当时P2P出事的时候,他还很庆幸,说,‘幸好你没钱,不然也坑进去了’,结果看来,我这样的穷光蛋,不死于P2P,也要死于租房。”齐心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逃不脱。”
(杨庆、海洋、杜飞、齐心、赵红、李欣均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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