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 See·视频】朱岚清:我不喜欢拍摄奇观,我更愿意认真观察
朱岚清(点击关注摄影师)1991年生于中国福建漳州东山岛,现居住与工作于厦门。她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摄影专业,后前往台湾辅仁大学应用美术研究所学习。她的作品,通常与家、地方有关,已被很多杂志、网站报道,并在不同的美术馆、摄影节上出现过。她对于摄影的呈现方式的可能性感兴趣,尤其是以手工书的形式。她的第一本手工书曾被提名2012年Photoeye的年度最佳摄影书。第二本手工书《负向的旅程》在2014年获得了三影堂摄影大奖与2015年的集美阿尔勒发现奖。在2015年她获得巴塞罗那国际摄影奖并在2016年入选 Photo Boite 30 UNDER 30。无论是遥远的南方故乡,我们居住过的家,使用过的厨房,藏着很多秘密的卧室,面积逐渐减少的田野,被游客占据的海滩,或是已经废弃的度假村,酒店,或是泉州城市里的沉船博物馆,乡村里的厂房,海边的造船厂,都属于我所不停绘制的地图内,都是塑造地方的一部分,构筑了今天我们所陌生而熟悉的中国南方。这是第 013期「图虫·Open See Talks」(原“胶囊Talks”):Open See Talks是图虫创办的国内首个摄影系列演讲节目朱岚清:我不喜欢拍摄奇观,我更愿意认真观察△ 演讲视频,点击即可播放(下文为完整文字稿) 演 讲 全 文 大家好,我是朱岚清,谢谢图虫今天的邀请,让我有机会给大家分享我的作品,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重新梳理我这些年的创作。今天我想从一个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词语开始来分享我的创作。这个词就是:地方,Place,它是我们日常里每天都会讲到的一个词,比如我们常常问刚认识的朋友“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你住在什么地方?”。作家李帕德(Lucy Lippard)写过一本关于地理学的著作叫《地域的誘惑》(The Lure of the Local, Lippard, 1997)。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地域,地方,一直都对于我有很强的吸引,甚至诱惑。在我中学的时候,当我第一次拥有了拿起相机的冲动,也是受到一个地方的诱惑。这个地方就是我从小长大的村子。村子里有很多废置的老房子,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基本都破败不堪。这些房子一直是我小时候跟同伴玩耍的宝库,我们经常跑进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玩游戏,甚至把它当成舞台。看着这些房子慢慢地自然消失,上初中的我心里觉得很遗憾,一个很单纯的念头,我便开始使用爷爷的傻瓜照相机开始拍它们。这些房子,包括我成长的村子,其实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承载着我童年记忆的地方,也是我自认为,我与别人不同的成长环境所带给我的归属感。一个特殊的地方,为我们的故事、记忆与认同提供了场所,反过来,我们的记忆、想象与认同也在不断地塑造着这个地方,影响着我们对一个地方的认知。一个对于我十分重要的地方,可能对于世界上99%的人来说却无足轻重。《负向的旅程》 - 朱岚清也许大家还在疑惑,地方,与空间,究竟有什么巨大的区别?毕竟空间这个词一直是哲学、艺术、文学里的高频词汇,为什么我要放弃探讨空间,而去思考地方呢?这里有一个很言简意赅的比喻,来表明空间与地方之间的差异。罗伯特.哈里森(Robert Hassison)曾以华莱士的诗歌《罐子轶事》为例子,诗歌里讲述了一个人将罐子放在荒野之中,通过放置罐子的行为,引进了人类世界的符号,从而建立一个参照范围并引发空间的驯化,由此汇聚成一个地方。可以让地方区别于空间,或者让地方称为一个特殊的地方的,是不同的人们在这里生活的方式,人们以不同的方式依附在这空间中,在这生活的过程中,创造出了对于每个人而言拥有着不同意义的空间。更进一层的话,文化地理学家段义孚用“Topophilia”这个词来形容这种人在情感上与地方之间的紧密连结,它是由希腊语中的两个词Topo与Philia构成,Topo代表土地,而Philia代表依恋,在中文里这个词被翻译为恋地情节。但我一直认为,“Topophilia”并非只是单纯地爱,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连结,人们生来无法摆脱与地方之间的纠缠。对于我来说,我很好奇,我是否可以通过摄影,去理解我们所居住与生活的地方,甚至去探讨,不同的地方如何影响与塑造我们的?迈克.克朗(Mike Crang)对于景观有一个很有趣的比喻,叫作“历史重写本”(Palimpsest),Palimpsest是古代的人们用来书写记录的工具,因为可用的书写材料珍贵有限,于是他们会把写过的书写本擦拭后再次使用,在上面写上新的内容,以此,新的记录覆盖住旧的记录,层层叠加,但人们只能看得到最上面一层的内容。将景观看作“历史重写本”(Palimpsest),其实是将“时间”或“历史”的概念引入景观或地方,让我们认识到,不同时期地理景观的消逝、增长、变异及重复都是文化在一个地区里留下的痕迹,一个地理景观反映了在时间的长河中所有书写、擦出及再次书写的总数。又或是W.J.T.米切尔所主张的风景在社会中的能动性,“我们不是把风景看成一个供观看的物体或者供阅读的文本,而是一个过程,社会和主体性身份通过这个过程形成”。这就蛮有趣了,我们都知道,摄影,或者说照片,只能记录下被拍的那一刻的场景,照片里的时间通常是静止的,那我有办法做到,将时间序列里的景观,或者说地方,放进照片里吗?我可以讲述出变更中的地方的故事吗?我尝试通过大量的图像和它所裹挟的信息碎片,并将埋藏在时间中的线索放置于图片之间,从而期待它们交织成类似于我所期待的“历史重写本”,这虽然很难,但这是我一直在努力尝试的。“地方”这个词逐渐成为一个索引,或者一张地图,我希望我的每个作品都可以或深或浅,在这张地图上摸索,或者说是,重新建立一张我的地图。《负向的旅程》 - 朱岚清我的第一个作品,《负向的旅程》便是对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地方:我的故乡东山岛 的观察与记录。它开始于2012年,完成于2016年。这期间,我先后在北京、台北求学。利用每次假期回家的时间拍摄。在这个作品里,我从自身的经验出发,讲述的是故乡如何影响与塑造我们。它可能与地理界限所带来的感知有关:比如八尺门。八尺门是连接东山岛与大陆地的一个古老的渡口,它们之间修了一座桥,每次无论我离开东山岛,或者回到东山岛,都需要穿过这座八尺门大桥。于是一个地理上的纽带,慢慢地也变成了心理上的连结。它是一个标记,每次到了这个地点,我们都会意识到我们即将离开抑或抵达故乡。在外地上高中时,记得每次坐长途巴士回家,每次到了这里,车上的乘客都纷纷拿起手机给家人打电话,说“我到八尺门了”,并不需要解释太多,电话另一头的人便知道他马上就到家了。这个是我在外上学多年时,非常深刻的一段记忆,我觉得挺浪漫的。《负向的旅程》 - 朱岚清家,或者家的空间,则更为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的成长,以及我们对待情感、看待自身,甚至看待世界的方式。我以一个更为亲密的视角,去拍摄一个普通的南方县城家庭里非常日常又充满细节的生活场景。作为女性,从小我似乎与家中的女性相处的时间更多,关系也更为亲密。于是不知不觉,我好像拍摄得最多的是厨房与卧室,这是对于上一辈以上的闽南女性而言,可能待得最多的两个家庭空间。同时,它们相比客厅,也更为私密,更为个人。客厅更像是一种展示,而卧室和厨房,都是陌生人或者客人一定不会随便踏足的地方。很多年前,爷爷和奶奶便分房睡了。爷爷和奶奶的房间也很不相同,爷爷的房间都是书,而奶奶的房间里,看起来像是由很多的纺织物堆积起来,床上总是有各种不同花色的毯子、棉被,而缝纫机和各种收纳的箱子、桶,都被各种布盖起来。奶奶不喜欢丢东西,于是在她的房间里,你就可以看到来自我的,我爸爸的,我妈妈的,那些原本我们以为已经丢掉的东西,却发现藏在她的房间里。奶奶的房间对于我来说,有点像是可以穿越时间的山洞。《负向的旅程》 - 朱岚清而关于厨房,相信每个人对于家里的厨房都会有不同的记忆与情感,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厨房有多独特,而是我们曾经在厨房里看到的家人为我们所烹饪的那些食物,对吧。她们做饭时的习惯,收拾厨房的习惯,以及只有在故乡才能吃到的那些食物,都让我们对于厨房这个地点有着很不一样的记忆。除了拍摄作为记忆承载的家,在《负向的旅程》这组作品的拍摄中,我努力在寻找与编织着属于东山岛,或者是福建南方,甚至说是中国南方的县城的地方感谱系。为什么会让我觉得这种“地方感”不单单属于东山岛,因为很多看过这组的朋友都说这些照片让她想起了她的故乡,即使这并不是。就如同很多小说与电影会唤起我们的地方感,它让读者或观众知道那是在哪儿,让他们感受到置身其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或者让他们可以联想起曾经生活过或遇见过的地方。就如同我第一次看侯孝贤的电影《风柜来的人》,对于电影里的风景与风土感到非常亲切与熟悉,觉得那很像我记忆里的闽南村庄。在全球化与现代化之下,地方性的文化被渐渐压制与驱逐,地方感也在慢慢地消失。所以,当电影里看到那种强烈的地方感所带给我感动的时候,我发现地方感对于我们是如此重要。闽南,或者整个福建省,在久远的历史中,便是政治经济上的边缘地带,也许这几年大家开始对于闽南或者福建的文化感兴趣,但往更早之前看,福建一直是很少被历史所书写的,关于福建的叙事一直很少,在中国的文化或历史叙述里,福建显得更加的边缘而缺乏存在感。这些也更加坚定了我想要去描述这些地方,这些我所熟悉的地方,无论是东山岛,还是之后项目里的泉州,抑或未来的项目。我一直认为我未来几年的工作,也都将根植于福建进行。于是除却对家庭空间的拍摄,我也在关注存在于闽南这片土地上几百年的农耕生活,从农耕生活中发展而来的民间宗教信仰。以及这些文化,如何在全球化的今天仍影响着这里的人们生活方式。生活有延续,也有改变。比如在海洋的这部分里,可以看到很多新生的事物在改变这里,旅游开发,房地产开发,都在改变着人们对于海洋的态度,以及与海的关系。《负向的旅程》- 海的部分我不喜欢拍摄奇观,我更愿意认真观察,去寻找一些平淡融入在生活里的那种细微的仪式感。https://v.qq.com/x/page/u0924qkjysd.html《负向的旅程》翻书视频《百亿新城》 - 朱岚清在拍摄《负向的旅程》这组作品的时候,我又不小心碰到另外一段对于故乡的记忆:一个叫百亿新城的度假村,或者说烂尾楼。它是东山岛90年代的一个海滨度假村开发计划。可能因为妈妈以前在旅游局工作的缘故,我经常有机会跟她去见识当时度假村的盛况。来自香港和广东的开发商曾承诺用15 年时间投资300 亿元,将其建成国际海滨度假胜地。在鼎盛时期,这里拥有四百多间高档别墅客房,配有海鲜酒楼、西餐厅、夜总会、桑拿馆、马术培训中心,一百多部游艇、降落伞、摩托艇等海上娱乐设备。甚至打出:购买小型别墅送一辆游艇,购买大型别墅除了送游艇,外加有马提供给他代步。售价100万的别墅,而当时本地居民的人均工资只有几百块人民币,赌场,夜总会,赛马场等等,连续3年组织国际、国内帆板赛,确实吸引了很多來自新加坡、香港、廣東等地的富人前來旅遊消費。百亿新城时期代表了东山岛最美好的旅游黄金时代,海滨的星级别墅酒店里也是迎来送往各地游客的热闹景象。在享受了短短的两年后,消费的不足和投资的流失让岛屿梦破灭了。《百亿新城》 - 朱岚清然而短短几年后,由于遇到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的波及,开发这个项目的香港公司在其他产业亏损巨大,加上前期投入过大,以及国家政策禁止银行参与房地产投资,导致资金链断层,最终使得百亿新城成为一个烂尾项目。消费的不足和投资的流失让岛屿梦破灭了。在百亿新城项目烂尾后,一部分人失业,也有一部分人进入其他酒店,在服务行业继续工作。而对于一开始拥有这片土地的村庄里的人们,百亿新城有着更深的涵义。在他们原本农耕的土地上,百亿新城从建起、繁荣到废置、拆除历时十几年。百亿新城项目之初,便征用了原本属于他们在海边的耕地。新修的公路将附近的村子与这里分隔开来,人们来到海滩需要通过一条公路,距离也变得更加遥远。而百亿新城项目烂尾后,人们只能毗邻废墟生活。种植场、养殖场、渔业又重新悄悄地回归到这片原本就属于农业的土地上 。2011年底,原百亿新城的土地开始被重新拍卖,新一轮大资本再次陆续进入这个小岛,一个个新的房地产项目又在这里拔地而起,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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