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家的聚会
姨妈家的聚会
作者:贠靖 诵读:刘忠燕
芮雪走进姨妈家院子的时候,张妈正在给花坛里的几株莲瓣兰喷水,白色的水雾在阳光下闪烁着缕缕彩色的光芒,落到湿漉漉的花坛里,清晨的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幽幽的兰香。瞧见芮雪从门里进来,张妈招呼一声,放下手里的喷壶,朝楼上喊道:“先生,二姨家的雪姑娘来了!”
芮雪凑过去瞧了瞧,那粗壮的枝干上有数朵花儿开得恰好,唇瓣呈淡绿色,向内卷曲,上头带有深浅不同的红色脉纹和斑点,有一股子馥郁的清香。
“怎么样,好看吧?”张妈说:“你快闻闻,多香啊!这可是先生托人从台湾带回来的。雪姑娘您真是个有福之人,昨天这花骨朵还没绽开,今天您一来它就开了。”
姨夫从二楼露台上的玻璃窗后探出头来说道:“张妈,你把手里的活儿先放一放,去隔壁把夫人喊回来,就说雪姑娘来了。”又转向芮雪道:“雪儿,你快上来瞧瞧,看看姨夫新淘回来的这件宝贝怎么样!”
芮雪答应着顺着楼梯上到了二楼。楼梯口左拐是一个悬空客厅,再往里是带衣帽间和独立卫生间的主卧、次卧,还有一个起居室。主卧给表哥留着,姨夫姨妈住在一楼。表哥和表嫂结婚后住在城南的一处大平层里,那里离地铁口近,旁边有综合体、体育馆,步行街。表哥说,住在那里出行方便,公司有什么事儿分分钟就赶过去了。
姨妈说:“那都是些托词,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无非是嫌和我们住在一起不方便,想要有他们独立的空间呗。这样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地在我的眼前晃,晃得我心烦!不过话说回来,等将来有了孩子,他们还得搬回来住!”
楼梯右首紧挨着露台是一个四五十平米的大书房,也是姨夫的“藏宝阁”,里边的博古架上摆满了玉器、瓷瓶及各种珍玩,一屋子的珠光宝气。这“藏宝阁”除了家里人和关系要好的朋友,平素姨夫是不带外人进来的,里边的东西也是轻易不让人碰的,即便是家里人,也只能是瞧瞧。
“雪啊,快进来瞅瞅!”屋子里靠窗的书桌旁摆放了一对一米多高的黄花梨带座无柜膛圆角柜,姨夫戴着眼镜,手里拿块柔软的纯白棉布轻轻地擦拭着柜脚,抬起头问芮雪:“怎么样,开眼了吧?海南黄花梨带座圆角柜!”芮雪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去,半张着嘴,睁大了眼睛。
那两对柜门上布满了漂亮的鬼脸,还有蟹脚纹,山水纹,纹路流畅,泛着紫色的荧光,她伸手摸了一下,似婴儿的皮肤一般光滑细腻,温润如玉。她闭上眼嗅了嗅,有一股特别的辛香气。姨夫说:“这回可是花了老大的价钱啦,托人从北京那边收回来的,明末的东西,从王府里流传出来的。东西么,传承有序。你瞧这工,典型的明代家具风格,像这样成对圆角的柜子已很难找的,还带原座更是罕见,尤为难得的是这柜门。你瞧瞧,单扇柜门足有一尺多宽吧,没有拼接,全是整块板子制成的!”姨夫嘴里啧啧着:“你再看这包浆,只有老的海南黄花梨经过岁月的沉淀才会形成这样半透明的琥珀质感。”
芮雪平时没少听姨夫说起过黄花梨、小叶紫檀、金丝楠木这些名贵的红木,她还听说这黄花梨又叫香枝木、降香黄檀,有海黄、越黄之分,尤以海黄最为稀缺。这海南黄花梨是长得极缓慢的,几十年也就长胳膊那么粗,上百年才能成才,而且是十檀九空,这么宽的板子得长多少年啊!况且听说了,这海黄几十年前就已绝迹了,现在市面上偶尔出现的那么一两根老花梨木,都是有钱人家的拆房料。
她正好奇地欣赏着,姨妈从外边说说笑笑地回来,一进门就喊叫着:“雪来了,也不早点给姨妈打个电话说一声,要知道你来我就不出去打牌了!”
芮雪下了楼,姨妈拉着她的手打量着道:“快让姨妈瞧瞧,我们雪儿真是越来越惹人疼爱了!”又问:“姨妈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怎么样?见没见过面?要不喜欢,处不来的话,姨妈托人再给你介绍!”
芮雪撒娇叫了一声:“姨妈——”姨妈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好好,姨妈不说了!”张妈这时从厨房出来说:“夫人,茶水给您预备好了,是先生昨个才带回来的那封碧螺春,您是跟雪姑娘到楼上的茶室里去吃茶,还是——”
姨妈说:“那就端到三楼的茶室吧,我们娘俩在那里说说话儿!对了,张妈,你一会把冰柜里的龙虾取出来,再不吃就不新鲜了。雪儿,你快说说,是想吃清蒸的,还是蒜蓉的?”雪儿说:“都行!”姨妈说:“别都行呀,要么咱来个奶油芝士焗龙虾,也换换口味?”芮雪点点头道:“姨妈,我都听您的!”姨妈乐得眉开眼笑,转向张妈道:“瞧瞧,这才是我的亲闺女!不像咱家那对冤家,老是和我唱对台戏!”
“您这是说谁呢?”表哥和表嫂手挽着手从门里走了进来。姨妈问:“你俩咋回来了,这是商量好了的?”表哥怼了一句:“瞧您这话说的,我俩就不能回来瞧瞧您了?”说着瞅了芮雪一眼,笑嘻嘻道:“雪妹妹,你说呢?”芮雪跑过来挽住表嫂的胳膊道:“回来好,我还说一会要到公司去找你和表嫂呢!”姨妈笑道:“小人精,这么快就倒向他们那边去了,姨妈白疼你了!” 表哥问:“爸呢?”姨妈朝楼上努努嘴说:“还能去哪呀,一大早起来,就在楼上鼓捣他那对破柜子,稀罕得什么似的!”表哥说:“我也上去瞧瞧。”表嫂说:“雪妹妹,到我房里去坐坐吧,嫂子有话要跟你说。”又说:“你哥前些天给我定做了一条裙子,正好你帮嫂子瞧瞧合不合身。”姨妈站在那喃喃道:“你们都走了茶谁吃呀!”表哥眨眨眼道:“您就自个享用吧!”
用完午餐一家人坐在三楼的茶室里,一边吃茶一边说着话儿,张妈低头收拾着茶台上的瓜子皮。姨妈说:“你先去楼下收拾吧,我们说说话儿。”张妈就低头走开了。三楼主要是休闲区,有一个健身房和更衣间,还有一个七八十平米的浴池,阳光正好从那里倾泻进来,落在墙角的绿植上。
姨妈瞅了一眼门外说:“儿子,听说厅长家的那位燕公子从新加坡回来了,你打个电话,看他晚上有没有空,约到家里来,你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聚一聚,好好热闹热闹。”表哥窥了一眼芮雪,芮雪低头吃着张妈刚端上来的馇酥,没有说话,他就哦了一声。
姨夫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挠着头说:“我最近怎么老是左眼跳,不会有啥事吧?”“呸呸——”姨妈说:“乌鸦嘴,能有什么事儿!”芮雪仰起脸,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巴说:“姨夫,我听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您这是又要有好事找上门啦!”“是吗?”姨夫笑笑,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姨妈说:“还是我们雪儿会说话!”
张妈一个下午都在准备聚会的物品。她把健身房里的吧台搬到了露台上,仔细地擦拭干净,盖上台布,又从柜子里找出烛台和蜡烛,还从楼下搬上来两盆粉扑扑的水仙和蝴蝶兰。姨妈说:“还是张妈细心,连摆什么花都考虑到了。”
天擦黑的时候燕公子就到了,在院子里一迭声地说着:“不好意思,有点事情给耽搁了,就晚来了一步。”芮雪在楼上便听得姨妈笑呵呵地招呼:“快上楼,快上楼!”姨夫在一边问:“你爸爸最近可好?”燕公子说:“还那样吧,不过他的事我从来都不关心。”姨夫干咳着笑了笑。姨妈说:“快上楼去吧,他们在楼上等着呢!”燕公子说:“叔叔阿姨,一块上去吧?!”姨妈说:“不啦,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热闹吧!”说着话,表哥已迎到了楼下。
表嫂这会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芮雪说:“妹妹,这燕公子和你表哥算是初中同窗,是个“人来疯”,一会他劝你酒就少喝点!”芮雪点点头。
上了楼,燕公子目光直直地瞅着芮雪:“这位是——”表嫂说:“我来介绍一下,我表妹芮雪,西京大学的校花,追的人可多了!”燕公子哦了一声道:“敝人钟燕南!”说着张开手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芮雪愣了一下,捂着嘴躲开了。表嫂在旁边笑得一喘一喘道:“燕公子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回到国内了,还来这个?可别把我妹妹给吓跑了!”燕公子自嘲地笑笑,很绅士地欠了欠身子,一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雪茄问芮雪和表嫂:“要不要来一支?” 表嫂摇摇头,燕公子就自己点上一支,吸了一口,伸展着手臂道:“这露台真漂亮啊!”
芮雪偷偷地乜了一眼,这燕公子长得的确是喜庆,身材不高,胖圆脸,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不过在她看来,和姨妈说的青年才俊还是有点相去甚远。但姨妈说了:“找男朋友,千万别只顾了外表长相,什么身高呀,学历呀,那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白杨树长得高它不结果子,这个男人嘛若对上眼了,那是一辈子要和你在一起过日子的,他能不能养活你,给你想要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表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瞅了一眼说:“拉菲,2010年的,朋友从法国波尔多带回来的,存了10年了。”
燕公子说:“拉菲就拉菲吧,只要雪姑娘喜欢就行。”说着抬抬眼皮,瞅了一眼芮雪。芮雪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肩膀。表嫂说:“我喜欢拉菲的酒花香,可以少喝点,这酒不错,果香突出,入口芳醇柔顺。”
张妈在旁边窥了一眼燕公子,嘴里小声地嘀咕着走开了。
芮雪说:“反正我又不懂酒,喝了也是白喝!”燕公子说:“哪天去我家吧,我请你喝更好的!”
表哥将瓶子里的酒倒进醒酒器里,抬起头说:“你们先说说话,让酒多醒一醒才好喝呢!”
燕公子瞅着芮雪说:“我给你说啊,这尘封于酒窖中的葡萄酒就宛若是一位“睡美人”,虽然美但她缺乏灵气,而醒酒便是将美人唤醒,让她重新焕发出那万般柔情与迷人的魅力,你说是不是雪姑娘?”芮雪眨着眼,嘴巴动了动道:“原来这里边还有这么多学问啊!” “那是!”燕公子说:“一会我陪你多饮几杯!”
表哥说:“对了,别只顾了说喝酒的事,我家老爷子还叮嘱我给你说个正事呢。干脆我现在就跟你说了吧,省得一会你喝断片了,说了也白说!是这样——”表哥扭动了一下脖颈,解开领口的扣子说:“那什么,就老爷子公司新开的那个项目,已经报上去了,就等着规划许可证了!你能不能跟厅长伯伯提醒一声啊!”
燕公子环顾一下四周,瞅瞅表哥道:“我说嘛,怎么突然请我来喝酒!”表哥也顾不得体面,涎着脸道:“你就说行不行吧?老同学!”“这还用说嘛,谁让我们是同窗呢!”燕公子说:“权当是给雪姑娘个见面礼吧!”表哥就抱抱拳道:“谢了谢了,老同学,哦,老同窗!”表嫂说:“张妈,快给燕公子看酒!还有那茶点、果盘什么的都快点端上来!”
酒斟上,燕公子挨着芮雪坐了,端起酒杯晃了晃,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啜了一口,抿抿嘴唇道:“嗯,还不错!”
表哥朝芮雪递个眼色,芮雪就端起酒杯和燕公子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燕公子说:“我跟你们说,别老是猫在国内,钱挣多少是个够啊,有时间多出去走走,还是人家国外好,什么事都讲个民主自由。对了,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表嫂在旁边插了一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还不乱套了?”燕公子瞅了她一眼,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干了,表哥也端起来干了,又赶紧给燕公子斟上,示意芮雪过来敬酒。
让表嫂奇怪的是,燕公子居然没犯“人来疯”,闹着劝酒。表嫂附在芮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燕公子他喜欢你!”芮雪红着脸,拿胳膊肘顶了一下表嫂。
燕公子连干了三杯,拿起桌上的湿巾擦擦嘴说:“我跟你们说,我最近在研究社会公平的问题,比如分配不公啊,贫富差距啊等等。”表嫂开玩笑道:“那我倒是要好好讨教讨教了,对你燕公子而言,还能有什么不公的事儿?从小上最好的学校,什么东西也都是用最好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燕公子笑道:“那也比不了你们家这湖畔府邸,锦衣玉食呀!”
表嫂还想说什么,表哥拿眼瞪了她一下,端起酒杯道:“喝酒,喝酒!”燕公子显然有点不胜酒力,还没喝几杯就有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了。
他端起酒杯,过来和芮雪碰了一下,抬抬手指,在芮雪的下颌上有意无意地划一下。芮雪显然有点恼,推了他一把。燕公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表哥忙上前扶住他。
张妈走到芮雪跟前,小声道:“雪姑娘,离他远点。”燕公子听到了拧过脸问:“你说什么呢?”张妈气哼哼道:“没说什么!”燕公子说:“那就好!”又凑到表哥耳边打着酒嗝道:“你家阿姨今儿怎么了,说话这么冲?”
表哥表嫂也一脸的不解。张妈平时不带这样的,见了谁都客客气气,更别说对客人这么不礼貌了。
下楼的时候,燕公子倚在表哥身上,到了二楼楼梯口,低头干呕着,捂上嘴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姨夫的藏宝阁。表哥也有点喝多了,只听得燕公子脚底下一绊,身子往前一扑,霹雳咣啷的就把姨夫的博古架给撞翻了。表哥打了个激灵,站在那,腿簌簌地抖着。
姨夫姨妈已闻声跑上了楼,“没事吧?”姨夫说:“还不快把燕南扶起来!”燕公子从地上爬起来,舌头在嘴里拐着弯都有点抻不直了,磕磕巴巴道:“不,不好意思,叔叔,有,有点喝多了,胃里难受,想吐,却把您的宝贝给撞翻了!”
“没事!”姨夫掏出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说了一句:“我就不下楼了,让阿姨送送你吧,有空再来玩啊!回去代问你爸爸好!”
下楼的时候瑞雪瞅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姨夫,他站在那,背有些驼了,鬓角也露出几丝白发,手指微微地颤抖着。瑞雪鼻子一酸,泪就出来了。
下了楼,芮雪拉着姨妈的手泪涟涟道:“都是我不好,我今儿要不来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姨妈说:“别说傻话,关你什么事儿!”瑞雪又说:“姨妈,你快去瞧瞧姨夫吧,我就坐表哥他们的车回了。”姨妈说:“也好,今儿天晚了,姨妈就不留你了,否则你妈又该着急了。”说着叮嘱表哥:“你送完燕南把雪浑浑全全给我送回家,交给你小姨。”
看着燕公子他们上了车,车子开出了院子,姨妈忙折身步跑上二楼。张妈边收拾边叹着气嘟哝:“像什么话,全是先生心爱之物,都给磕坏了!”姨夫蹲在地上,抖抖索索地抚摸着他那些磕坏的宝贝,摇着头语无伦次道:“这叫什么事呀!”姨妈过去偎着姨夫,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都怪我!本想着雪老大不小了,介绍他们认识一下,哪曾想出了这事。”姨夫站起来,叹口气,摘下眼镜,擦着镜片,喃喃道:“没事,都是些身外之物。”
第二天早起,燕公子便打来电话,为昨晚的事道歉。表哥说:“这都过去的事了,就别再提了。”又问起叔叔怎么样,表哥说:“挺好的,这会出去散步了。”燕公子说:“那就好。”其实,他们打电话的时候,姨夫姨妈就在旁边听着。燕公子在电话里说:“你表妹长得真漂亮。昨晚喝多了,忘了留她的联系方式,你方便的话把她的手机号发给我吧,我想哪天得空单独请她坐一坐。”
姨妈在一旁着急地使着眼色,表哥却顾左右而言他:“哦,哦,我这边还有点事,完了再打给你!”他正要挂断电话,燕公子在那边说:“对了,你昨晚叮嘱我的事,我给厅长大人说了。”“厅长伯伯怎么说?”表哥着急地问,“他呀——”燕公子不紧不慢道:“他说,现在规划审批的事比较敏感,他不好过问。”姨夫在旁边一听就急了:“这办个事怎么这么难!”燕公子又说:“不过他说了,只要手续完备,符合条件话,很快就会批下来的!”姨夫听了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姨妈在一边自顾思量着什么,一脸的喜色,嘴里嘀咕道:“儿子,刚才燕公子说什么来着,他想单独请雪坐一坐?这么说他俩是有戏了?!”姨夫苦着脸道:“那也得雪愿意呀,你就别再掺和了!”
贠靖,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在《莽原》《短篇小说》《小小说月报》《新作家》《报刊荟萃》《秦都》《阳光报》《人民邮电报》《西北信息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数百篇。
刘忠燕,国家一级配音员。
来源:微信公众号▷四季美文(sijimei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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