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宗教领域的商业化及其恶果

在江湖术士王林轰然倒台之后，千年古刹少林寺的新潮领袖释永信又卷入了舆论的漩涡。1984年22岁的释永信开始主持少林寺日常事务，1999年升座为方丈，年轻有为的释永信将少林寺推入彻底的商业化道路。尽管一路争议不断，这似乎并未影响释永信的名声鹊起一路高升和少林寺的红火扩张。但这一次，网上一位自称“释正义”的人在一周内数次“实名”举报释永信，如乌云压顶一般向他席卷而来。释永信是否能像从前一样，在风暴中屹立不倒呢？

看看举报的内容：情妇、私生子、敛财、行骗。每一条都是出家人的地狱。释永信仅抛给媒体两句话来回应：“是非以不变为解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摆出了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超然姿态。然而在他这么多年以宗教强人的形象游走于政商两界、努力打造少林寺商业品牌、炒作名利之时，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谦卑和超然。此时的超脱和沉默就显得格外勉强。

暂且抛开释永信的个人道德水平、持戒能力、信仰真假不谈，其一手打造的“少林寺商业帝国”的确是越界了。当一个以宣扬解脱、戒律、内省的宗教， 彻底地拥抱世俗的权利与财富、 在锱铢必较唯利是图的商业领域大展拳脚之时，其宗教的神圣性已如鳞片般层层剥落。没有了与世俗世界相区隔的神圣感，少林寺在人们心中已从宗教圣地堕落为逐利不休的商业公司，释永信的形象也从大丛林的方丈降格为滚滚红尘中数不清的CEO中的一员。

人们对宗教的需求和期许，总是超越于世俗生活。这也就无怪乎释永信的CEO头衔、少林寺开办的诸多下属公司及其巨额商业投资、房地产开发，以及与政商两界的迎来送往会惹人反感、饱受诟病。更不用说近乎于丑闻的少林寺天价高香了。

为了发展和宣传的需要，各大宗教组织都纷纷与时代接轨，利用商业模式进行扩张和推广。但是商业始终只是手段，所有宗教最终的旨归仍然是超越生死与慈悲济世。不少宗教组织在有钱之后，广泛开办义学、医院、诊所、孤儿院，勇当救灾扶贫的先锋军，从未曾忘记宗教的本来职责。

反观释永信和他领导下的少林寺谱写的辉煌履历，满眼看到的竟然是：女性文化周、世界小姐参观少林寺、少林武僧世界巡演、少林寺强拆民居、少林足球学院⋯⋯虽然少林寺官网上有“慈善事业”一栏，但与之轰轰烈烈的商业活动相比，宣讲佛法和济世救人的慈善活动显得那么微弱。

少林寺一头扎进商业化的浪潮里不能自拔，好似饮鸩止渴，中了红尘之毒的佛门净土连自己的彼岸都找寻不到，又如何度化芸芸众生呢？难道靠金光闪闪的“少林寺”上市品牌和表演意义大于实际功用的少林功夫就能劝人立地成佛？

少林寺和释永信不是个案，还有之前的道士李一，他们都只是把宗教商业化推向极端的典型代表罢了。这种现象正是中国近三十年来物质与精神发展极度失衡的结果。

文革时期，中国的宗教场所大部分被摧毁，宗教人员被遣散回家。八十年代部分寺庙逐渐得到恢复，九十年代跟随改革开放的春风，名山大川的庙宇作为风景名胜的一部分，被打造成吸引游客的金字招牌。此时的庙宇大部分是归旅游局管辖，不少寺庙的商业化经营，很可能不是宗教人士的本意。

近年来不少庙宇争取到了独立发展的权利，但是已经尝到商业化甜头的寺庙，想要再回复到与世隔绝的清修面貌，已是不大可能了。再加上中国政府对待宗教日益宽容，经济繁荣下的受益者们开始热衷于求神拜佛，大大小小的庙宇为打响名气不惜绞尽脑汁。而地方政府为了利益和政绩，在背后推波助澜，更有人浑水摸鱼借宗教敛财，导致人们对宗教组织的神圣性和纯洁性大为怀疑。

可是对于宗教组织的整治要比处理贪官更加复杂和棘手。一方面宗教不同于世俗官场，它的立足点是广大信徒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情感，处理不当可能伤害信徒的感情，更有可能引发宗教或者教派之间的冲突。

另一方面，宗教内部的腐败形式跟世俗世界也不尽相同。作为精神层面的信仰，宗教有不少神秘主义的内容和体验，但也就是这一点最容易被心存邪念的人所利用。要鉴别神秘主义信仰中的正信与邪信，对一般人而言相当困难，信众往往是在受害之后，才有所觉醒。

再次，宗教组织的商业活动，到底是手段还是目的，也不容易区分清楚。如果完全按照普通商业机构的管理办法来处理宗教的商业活动，势必无法阻挡宗教的过度商业化趋势；但如果由宗教部门自己来管制商业活动，是否有健全的法制和管理条规可依可寻？宗教部门是否有足够的行政权利来处置违反规定的宗教人员？这些目前尚无清晰的答案。

总之，由释永信引起的此番舆论漩涡，关乎的并非仅仅是一个僧人的命运，此事件更值得反思之处在于宗教组织该如何守住出世与入世之间的尺度界限。宗教最终的目的是打破生死、提供精神庇护、净化心灵、找寻灵魂的慰藉和依靠。也就是说，与世俗相对立的神圣性才是宗教的立足之本。而宗教场所过度商业化，只能带来短暂的经济利益和名声，从长远来看它是在加速腐蚀自我的神圣性、消解宗教的神圣感。同时，这一事件也为地方政府、宗教领袖、执法机构敲响了警钟。当宗教在中国摆脱了封建迷信的标签、被卷入市场化浪潮之后，该如何引导它健康正确的发展，仍然值得各方深入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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