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维稳让追悼“吹哨者”李文亮也成了一种禁忌

许多中国人一夜没睡，却再也等不到他醒来。

李文亮，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率先揭露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吹哨者”，于今日凌晨（7日）不幸因新冠病毒病逝。年仅34岁的他，留下怀孕的妻子和5岁的孩子，以及众多中国人民的不舍与悲愤。

从“造谣者”到“吹哨者”

2019年12月30日，李文亮看到一份病人的检测报告，测出同SARS冠状病毒高度相似的指标。

他随后在一个150人左右的同学群中发布信息，试图提醒担任临床医生的同学注意加强防护：

“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隔离。”

有人将他他的对话截图分享，却没有隐去姓名、职业。1月3日，警方找上了他，要求他签下训诫书，并提出严厉警告。

训诫书这样写着：

“如果你固执己见，不思悔改，继续进行违法活动，你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听明白了吗？”

武汉公安局随后发布的文告指出，有8人因“散布不实信息被处理”，而李文亮就是那8名“造谣者”之一。

随着疫情开始恶化，政府当局被质疑一开始就对疫情有所隐瞒。疫情的严重性，也让官方媒体的话锋和舆论转向，使李文亮从原本的“造谣者”成为“吹哨者”。

但一开始就善意提醒同僚注意防护的李文亮，自己却没能逃过新冠病毒的传播。

1月8日，李文亮收治了一名青光眼病患，该名病患隔天出现了发热现象，并出现肺炎症状。1月10日，李文亮开始咳嗽，11日发热，12日住院。

李文亮最终于2月1日确诊感染新冠病毒。

更早之前，他在1月31日的微博贴文指出，他在1月12日出现症状住院时，就开始怀疑当局的通报“怎么还在说没有人传人”。

但官方的论调一直到1月20日才从原本的“可防可控”转为“已确认存在人传人和医务人员感染”，情况下急转直下，1月21日官方公布的确诊病例数字倍增，1月23日被视为疫情爆发地的武汉正式被封城。

一切为时已晚。

而李文亮最终不敌病魔辞世。

网民质疑官方维稳让李文亮“一夜死了两次”

作为新冠病毒疫情首位具名的“吹哨者”，李文亮的辞世引发中国民间巨大的反应，一时之间微博等社交平台上充斥着悼念李文亮，要求政府道歉以及检讨体制的声浪。

众多网民以#政府欠李文亮一个道歉为主题发表微博和留言。

但1月初曾经“训诫”过李文亮的那个体制，在李文亮病逝所引起的舆论海啸中，似乎又重蹈覆辙，以“处理问题”先从“处理言论“开始的姿态面对群众的发声。

最先揭露死讯的是官媒《环球时报》的子报《生命时报》。

《生命时报》在昨晚（6日）10时40分报道李文亮在当晚9时30分病逝，《环球时报》和《人民日报》随后也发表微博致哀。《环球时报》也同步在微博发起#李文亮医生趋势的话题，引发网民巨大回响，纷纷涌入发表哀悼。

哀悼的同时，悲愤的网民也纷纷表达了对李文亮不公遭遇的愤慨，以及宣泄对政府的不信任感。

截至晚上11时16分，#李文良医生去世的话题已经在热搜榜收获两千万次搜索量，5.4亿阅读量，73万讨论度，成为热搜榜榜首。

但吊诡的是，这样一股夹带哀悼、悲愤和对体制发出呐喊的舆论浪潮，却在短短15分钟内“降温”，显示背后有人动了手脚，试图压制这股因李文亮辞世而引起的风暴。

而《环球时报》等主要媒体也将原本哀悼李文亮病逝的贴文删除。《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打脸自己报章的报道，宣称李文亮仍在抢救中。

一时之间，“李文亮过世”和“李文亮仍在抢救中”两则消息并存，混淆了在互联网等候消息的网民，同时也引发他们质疑官方是否主导李文亮死讯的发布，以达到维稳的效果。

网上此时开始传出一份疑似官方针对李文亮死讯的指令：

“严格规范稿源……互动环节稳妥控制热度，不设话题，逐步撤出热搜，严管有害信息。”

有网民批评，留下“心跳停止，却不让人死，用时间换维稳，极其可耻”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不要臣死，臣不得好死”等语句。

经济观察网在7日凌晨发微博称李文亮在6日晚上9时30分（即主要媒体最早传出的死亡时间）停止心跳，但医院使用叶客膜对他进行抢救。

这波操作进一步刺激那些一边等待奇迹，一边却已经心里有数的网民不满，认为当局的做法根本是“政治性的抢救、表演式的抢救”。

有网民直指李文亮一夜间被两度宣告死亡，是当局压制舆论的手段：

“拖延几分钟，说还在抢救，这是舆论控制的老手段，这叫延宕情绪，直接公布死讯公众愤怒太大，要把愤怒转化为对奇迹的失望。现在大家不就觉得愤怒少了很多嘛。”

当局进一步管控舆论的手段还包括限制有关#李文亮的关键字发文和搜索权限，只有获得“蓝V”认证的用户才能针对这个话题发文。

能获得“蓝V”认证的单位包括政府、媒体、校园、企业、网站、应用等官方帐号，个人则只能使用“黄V”认证。

今日凌晨3时48分，负责救治李文亮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宣布他不幸病逝。

“我院眼科医生李文亮，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中不幸感染，经全力抢救无效，于2020年2月7日凌晨2点58分去世，对此我们深表痛惜和哀悼。 ​​​​”

当局在主要微博账号都采取筛选留言的做法，因此网民纷纷留下不指名道姓，但意有所指的留言。

当局在抑制因李文亮病逝而起的舆论海啸中，操作痕迹明显，引发网民纷纷以#我要言论自由的话题发表意见，“#我要言论自由”一度收获超过200万阅读量和8000条微博发表。

“如果谣言是他的罪名，我们唯有以真话悼念，我们不能，我们不明白，我们不原谅。”

但相关贴文和主题在很短时间内便被删除。

被广大网民指责李文亮生前遭受不公待遇的始作俑者，武汉市政府今日发布公告，仅以短短一句话对李文亮的辞世表示哀悼：

“武汉中心医院李文亮医生，因感染新型肺炎，经全力抢救无效不幸去世。我们深表哀悼，万分惋惜！对其坚守一线抗击疫情表示敬意，对其家人表示诚挚慰问！”

对于道歉和撤销李文亮的”训诫书“，当局只字未提。

李文亮得到了“民间平反”，却再也等不到来自政府的道歉。

一个吹哨者的离去了，今日却又再传出有5名医务人员被控散布疫情防控信息而受罚。

人民网报道，云南省文山州人民医院和文山市人民医院等5名医务人员因“偷拍、散布疫情防控信息，造成恶劣影响”，被文山市公安局依法作出罚款、拘留的处罚。

当初李文亮在微信群组里提醒同学要小心提防传染病，或许是任何一个平凡人都有的良知，但李文亮在生命最后时光所遭受的委屈，使得如此一份简单的善意，在他所处的体制里显得那么勇敢又宝贵。

套句网友的话，“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困顿于荆棘”。

检讨体制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对李文亮医生逝世最恰如其份的悼念，因为我们不应该忘记李文亮，也不应该忘记造成李文亮悲剧背后的体制问题。

记住李文亮说过的话，“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