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东陵福(以1978年街道图制作改进)

曾几何时,来往新马的火车驶过万豪敦巧克力工厂,居民厌恶其扰人清梦,失去后却放不下串串思念。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万豪敦巧克力工厂和后面的大煤气缸(图源:互联网)

这里是东陵福,有31座十层楼和三层楼老组屋,居住着约3500户人家。十层楼组屋俗称十楼厝,一些矮的房屋则转租给参与大学交换项目的外地学生寄宿,在组屋区的心脏地带体验民生。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东陵福十层楼组屋俗称十楼厝,点亮过万家灯火

约半个世纪前,我中三中四的工艺科目,每个星期都有一天来到这里的东林工艺中学上课,学习工艺理论,操作车床和机械制图。日后在杜佛路新加坡工院上课那三年,东陵福是必经之路。从前感觉十楼厝的外表就像整齐排列的火柴盒,不过日久生辉,展现出岁月的芳华。

随着建屋局推出重建计划,居民分批离开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家。留守到最后的东陵福巴刹和周边商店必须在2024年迁移。这里的地貌将会迎来全新的变化,熟悉的东陵福将成追忆。

东陵福是女皇镇的五个邻里之一,由马来亚铁路、女皇道、联邦大道及东陵福路环绕。这个建屋局最早开发的住宅区之一,首批居民于上世纪60年代初迁入。十楼厝初落成时,好些单位分配给河水山大火痛失家园的灾民。

当列车不再轰鸣

东陵福从英文名Tanglin Halt转译过来,为什么Tanglin到了这里就Halt(停止)了呢?

“东陵”的名称可能取自附近的小山丘,潮州人开辟此地时称之为“大东岭”(Toa Tang Leng)。马来亚铁路局在东陵福路(Tanglin Halt Road)和东陵福弄(Tanglin Halt Close)的交界处设立停靠站,火车来到此处必须暂停(Halt),跟站长交换钥匙后才能续程。将Tang Leng和潮州音的Halt结合起来,就成为充满祥瑞之气的东陵福了。居民听到轰隆隆的火车来了,从住家窗户探头,向路过的乘客挥手赐福。

川行一个多世纪的火车穿越新马多个城市镇乡,成为早期来往两地的主要交通工具。新马分家的时候,铁路成为悬而未决的议题。随着两国第三代领导人找到转机,2011年7月1日起,再也看不见也听不到轰隆隆的火车。柔佛苏丹客串末班车司机,驾驶着火车徐徐离站,为新马的新篇章掀开新的一页。

光影·女皇镇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光影·女皇镇》:“我的社区”组织居民,通过光影作为对曾经拥有的“故乡”表达关怀

踏出联邦地铁站,步行约五分钟便可抵达东陵福第46-3座的“我爱女皇镇”展览馆。那是民间组织“我的社区”(My Community)向建屋局租用的店面,将一楼用作《光影·女皇镇》展览用途。

该店面原身为经营多年的美发室,灰白相间的小方砖是上世纪80年代以前十分流行的地砖款式,所反映的正是古朴的东陵福组屋区风貌。

“我的社区”组织居民,通过光影作为对曾经拥有的“故乡”表达关怀。参与的居民根据摄影主题,譬如心仪的场所、怀念的食物、日常趣事等,各自构思相关的画面。结果发现大家都有心灵相通的集体回忆:东陵福熟食中心、熟食中心旁的小广场、低层组屋外的晾衣架、火车曾经川行的昔日轨道……

捕捉画面所使用的镜头不是智能手机,而是匿迹多年后重出江湖的柯达傻瓜菲林相机,菲林为36+3,幸运的话可以冲洗39张照片。从前非数码化的日子,我们使用傻瓜相机得心应手,如今智能的年代,负责人须教导居民如何使用。

民间组织缺乏资金,必须通过巧思来保留老地方的情感与记忆。主办方用心良苦,居民自愿参与,情义两相坚,小展厅所蕴含的就是人与社区构建出的朴素情感。

垂直甘榜情

《光影·女皇镇》会场的墙壁上写道:“日常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每天看到的东西,也许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了,找不回了。你知道吗?再过几年这里的变化更大。也许会有摩天大楼,又或者女皇镇地铁站不再是蓝色的。谁晓得啊!”

的确,钢骨水泥的组屋硬件里有柔化的生活故事。譬如Alice结婚后从丹戎巴葛的店屋搬到东陵福,转眼间度过半个世纪。她坦言第一次乘电梯,门在十楼打开的那一刹那,不禁掩著脸蹲在电梯里哭泣,不敢踏出半步,怕会从十楼掉下去。她三年都不敢晾衣服,怕围墙会倒塌。

多年以后,Alice已经跟左邻右舍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彼此间也会发扬“垂直甘榜”的精神。她的屋子是不关门的,客厅还装置一个柜子,邻居出门时免费寄放钥匙。一班老友甚至约法三章,搬到同一座新组屋重续前缘,陪伴对方“白头偕老”。

不过说归说,居民也觉察到,现在很多老朋友以及后来迁入的独居年长者的年纪都大了,搬到新组屋后,他们未必有年轻时的精力,重新认识左邻右舍或熟悉新环境。可能像其他已经搬走的前居民那样,整天留在家里,失去重建社交空间,培养感情的动力。显然“原地养老”是个值得关注的课题。

天主教堂与兴都神庙为邻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蓝顶天主教堂Blessed Sacrament Church的建筑特色是屋顶像一个巨大的帐篷,那是根据《旧约圣经》“出埃及记”的会幕所设计的

走入东陵福社区,两栋相邻的宗教建筑别有风味。绿色廊道旁有座蓝顶天主教堂Blessed Sacrament Church,教堂的建筑特色是屋顶像一个巨大的帐篷。那是根据《旧约圣经》“出埃及记”第26和36章的会幕(Tent of Meeting)所设计的,既是敬拜耶和华的中心场地,也是第一圣殿。教堂建筑已被列为国家古迹。

天主教堂旁有座塔高五层的印度庙Sri MuneeswaranTemple,庙宇整体采用11世纪的西遮娄其(WesternChalukya)建筑风格,并以接地气的黄泥色调为主色,这类建筑在本地是较罕见的。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Sri Muneeswaran Temple采用11世纪的西遮娄其(Western Chalukya)建筑风格,在本地是较罕见的

Sri Muneeswaran Temple的来历略带传奇性。约90年前,马来亚铁路局的印籍员工搭建简陋的小木屋,供奉一块代表守护神的三角形石头。半个世纪前才在铁路旁建立庙宇,从印度请来诸神,安置在庙里供奉。20多年后因建路而乔迁至附近的绿色廊道旁现址。现在火车铁轨没了,铁路工人回家了,印度庙迎来新的信徒,确保香火不熄。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组屋旁的绿色廊道:居民从厌恶铁轨扰人清梦转变为失去后的串串思念

轻工业试验台

东陵福工业区乃本地最早期的组屋边缘工业区之一,初建时用作轻工业的试验平台,探讨在组屋区开工厂的可行性。这里距离火车总站不远,物资进出口到马来西亚都很方便,女皇镇卫星镇则提供大量人力资源,这些都是近水楼台的考量点。

新加坡独立前几个月,东陵福工业区已开始看到成绩。日本漆率先在此处设厂,同时设立专门小组,研制更适合热带高温多雨气候的漆料,可见日本工业家对新马的长远发展是充满信心的。

几年后,东陵福发展成多元化的工业区,有本地品牌的电视制造厂视特朗(Setron),装配日本声宝牌电视机的乐声(Roxy),巧克力气味飘香的万豪敦(Van Houten),以及冷藏、火柴、信封、金属、纺织、塑料管生产商等。试验成功后,政府大施拳脚,在亚逸拉惹、加冷盆地、直落布兰雅和大巴窑等地如法炮制。

视特朗:从咖啡豆过渡到电视机的传奇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视特朗电视机:本地企业家从咖啡豆转型为高端电子科技的传奇(图源:Carousell)

视特朗是个从咖啡豆转型到装配电视机的传奇。视特朗的大股东原本经营印尼咖啡豆贸易,印尼因反对新马合并而进行武力对抗,派遣特工到新马进行多次恐怖袭击,两地的商贸都因抵制行动而中断。咖啡豆做不成,几个股东看好电视广播的发展潜能,投入电视机这个新兴市场,崛起成为上世纪70年代家喻户晓的品牌。

虽然今天电视机已经成为家庭基本电器,但在80年代以前的新加坡属于奢侈品。我们不妨先回顾一下电视广播的发展过程。

1963年2月15日傍晚6时,新加坡电视台正式推出每天一小时的试播节目。六个星期后,每天播放四个小时的英语节目(第五波),半年后增加中文台(第八波)。从此以后,电视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就好像互联网改变现代人的日常作息。

电视启播的时候,厂商只卖出两千多台电视机,畅销的品牌有世乐(Sierra)、德律风根(Telefunken)、根德(Grundig)等德国舶来品。这些黑白电视的价格介于14寸的350元至23寸的1200元之间。那个时候许多家庭的总月入不到350元,联络所成为附近居民看电视,观赏王沙野蜂的方言谐剧,张为主持的声宝之夜的热门场所。电视机安置在比人还高的金属箱内,由联络所的职员负责开关,街坊看电视必须仰起头来。

1974年的世界杯足球赛决赛,新加坡破天荒以彩色全场转播,那时候电视台每天只播半小时的彩色节目。珍珠坊的商店搞促销,半夜三更开放给球迷到现场免费观赏。约一个月后,国庆日检阅礼首次以彩色和四种语文现场转播,开启五彩缤纷的新视界。这时候,进口的彩色电视约1600元,普通工人的平均月薪还不到400元,因此一般家庭都负担不起。

能够跟这些外国品牌竞争的,就是视特朗了。视特朗于1965年投入生产,从每个月生产400台黑白电视提高至高峰期的1000台。鉴于电视机价格昂贵,视特朗以价廉物美的信念来抢攻市场:“务必设计出金钱所能买到的最优良的彩色电视机,但价钱比其他电视机便宜高达廿五巴仙。”

那时候的电视机都镶嵌在柜架里,看完电视顺手把柜门关起来。视特朗以优质柚木柜架作为促销的本钱,可见柜架的手工与美观与否,都是顾客购买电视机的考量之一。

全盛时期,视特朗的黑白与彩色电视、盒式录音机、电子数字自动定时开关收音机等,输出到亚洲、非洲和欧洲的二十多个国家。视特朗于70年代末被虎豹兄弟全面收购,没多久便退出市场。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十多年的变化未免太快了。

在东陵福这个老区,我们看到城市脉搏、工业发展与人情营造出的特殊韵味,年华渐老中显现出斑驳岁月抹不去的精神风貌。当更多旧建筑被拆除,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时,东陵福将成为新加坡最年轻的市镇。我有幸见证过东陵福最青春、最茂盛的一刻,也见证落幕前最后的芳华。大家不妨到老社区感受一下,多年以后旧地重游,可以跟添上新装的东陵福重叙旧情。

(作者为英国皇家造船师学会会士、自由文史工作者)

参考文献:

[1] Gillian Lim, The Blessed Sacrament Church,

singaporeinfopedia,https://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1080_2010-08-04.html accessed 10 June 2021.

[2] Kennie Ting, "The Singapore Story through 60 objects", Cultural Connections Volume IV 2019, Culture Academy Singapore.

[3] Kwek Li Yong, My Queenstown Heritage Trail, My Community 2015.

[4] Ng Yew Peng, What’s in the name?, World Scientific Publishing Co. Pte. Ltd. (2017), ISBN 978-981-32-2139-0.

[5] The Straits Times.

https://blogtoexpress.blogspot.com/2012/06/ways-done-in-past-tv-broadcasting.htmlaccessed 9 June 2021.

https://remembersingapore.org/2014/07/13/the-end-of-tanglin-halt/ accessed 9 June 2021.

https://thelongnwindingroad.wordpress.com/tag/setron-television/ accessed 9 June 2021.

(本文首发于《源》152期,文章版权归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源》杂志所有,未经授权请勿转载使用,欢迎朋友圈分享。欲阅读更多《源》杂志文章,请扫描以下二维码,浏览宗乡总会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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