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3日 星期六

新加坡社会:除了种族,原来还有肤色之分

从前吃的菜蔬里,常见的有一种白菜,有一种腊菜。腊菜可能就是如今城里人说的雪里蕻吧,比白菜颜色深一些,只能煮熟了再炒,或者做成腌菜。听说很小的时候大人们常常拿我的姓氏和肤色逗我玩,一会儿喊我白菜,一会儿喊我腊菜。喊白菜是夸奖我皮肤白净,喊腊菜是嘲讽我脸面黝黑,所以听到白菜我就笑逐颜开,听到腊菜就怒目而视。虽则只是一点童趣,但我好奇人还那么小,怎么就会对白与黑如此敏感。

这种认知应该不是与生俱来的吧,应是从大人们的言语表情中学习所得。而大人们的认知则应该是来自于一种崇尚白的文化,所谓“一白遮三丑”,还有“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及至现今的“白富美”。这也让我好奇,明明我们是黄种人,为什么会认为白就是美呢?而在自然界,我们并不认为白就是最美。我们看绿叶红花很美,青山绿水很美,碧海青天很美,可是,如果我们的肤色是那样的,却不会认为那是美的。

器物也是。粉墙黛瓦之所以美,不仅仅只是有雪白的墙,还有青黑的瓦。台北故宫所藏的白玉苦瓜当然很美,余光中说“锺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可是翡翠西瓜也不赖,慈禧太后死了都拿它陪葬,孙殿英又盗走,如今都下落不明。白衣飘飘固然不错,但锦衣华服却是色彩斑斓的。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画笔则大都是彩笔,况且历史上还有个美女诗人薛涛,以芙蓉花汁,制成深红色小彩笺,这种薛涛笺甚至比她的诗和美貌还著名。

在众多的色彩中,我们唯独对黑比较抵触。我们说黑店、黑幕、黑市、黑手、黑话、黑客、黑心肠、背黑锅、黑恶势力、黑暗的旧社会,都不是什么好词,只有“一枕黑甜”说的是睡觉舒畅,因为好睡眠不能有光线侵扰,可以与甜美挂钩。但一觉醒来,就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白山黑水语含褒义,可那个意思不是白色的山和黑色的水,而是特指长白山和黑龙江。人的皮肤也就千万不能黑。

究其原委,我觉得这与行业分工有关。自古以来,大抵在阳光下暴晒的职业,总是处在社会底层,干最脏最累的活,过最穷最苦的日子。据说后来翻身做了主人,但工人还是羡慕坐办公室的,农民还是羡慕站柜台的。站柜台的就是现在我们说的售货员,也不是什么高层,但毕竟比农活轻松,收入也高些,最关键的是还不晒太阳,皮肤白白嫩嫩。虽然有指示说农民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反而最干净,但鲜有官家少女嫁给他们。

新加坡社会:除了种族,原来还有肤色之分

这种文化催生出来的大众偶像,古代一般是白面书生,现代则是奶油小生。过去说才子配佳人,英雄配美女,总觉得才子还是比英雄更受欢迎,因为佳人总是比美女还高一个档次。样板戏时兴的年代,虽然不讲颜值,但杨子荣总是比座山雕白净好看。后来改革开放,小白脸走俏,就有人呼唤高仓健,那是东瀛银幕上的一个硬汉形象。这种呼唤不仅没有任何效果,事到如今反而越走越远,小白脸摇身变成了小鲜肉,这些个花样美男,摇著兰花指,扭著小蛮腰,油头粉面,撒娇卖萌。

而新加坡的泳池边,却总是有很多白人男女在烈日下暴晒,他们好像并不喜欢这一身的白皮囊,非要把它晒成深色才好。还有不少的华裔男青年,也在那里晒。我曾经和一个帅哥交流,他居然也说皮肤太白了不好看,黑一点显得更阳光,更健康,也更美。我还看到过一些很俊美的黑人青年,他们五官端正,身材健美,黑得其实很好看。这些都与我从前的认知大相径庭。

有一个黑人帅哥尤其让我印象深刻。那是我第一次去新加坡的时候,我在一条小路上徒步,迎面冲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黑人男青年。他冲着我大叫大囔,还用他的一只很长的手臂比划著。我不明就里,站在一边看着他傻笑。他与我擦身而过后,依然回头对我大喊大叫,继续用手比划。我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频频回头,频频比划,一不小心,迎头撞上一棵树,瞬间人仰马翻。他从地上爬起来,折回来。我心想坏了,只怕是来找我麻烦了。未曾想他居然是来用蹩脚的中文告诉我,行人应该靠左走,否则有些危险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新加坡的交通规则与我们不同,也是第一次见识黑人原来这么俊朗,还友善助人。

新加坡社会:除了种族,原来还有肤色之分

回想起儿时关于白菜腊菜的趣事,我不仅哑然失笑。因为我本来相貌平庸,身材也不高大,就算肤色再白也是白搭。不过我早就有了自知之明,也就不在意肤色深浅了。自从迷恋上户外徒步,我的皮肤就逐渐加深,特别是新加坡的赤道烈日,没几天就把我晒得像个马来人了。我当然无所谓,但实话实说,我却觉得人家黑得好看,我黑得难看,从前皮肤稍白,多少还有一点书卷气,现在搞得黑不溜秋,不伦不类了。虽然我并没有太多的外貌焦虑。 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一种错觉,这让我想到美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至少我们中国人在肤色的审美上与人家大为不同。我个人虽然对白肤之美有所质疑,但我还是不习惯、不喜欢自己那种黑咕隆咚的面貌,并没有从传统认知中挣脱出来。这当然也无关紧要,人家以深色为美,我们以白色为美,用费孝通的话说,就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紧要的是我们呼唤的男性气质到底是什么?我们鄙视嗲声奶气,但清洁卫生、衣冠楚楚、举止文明、谈吐文雅却是必需;我们崇尚阳刚之气,但精致、细腻、温柔又何尝不是多元化男性美之一种。过去我们往往忽略外表美,说那是布尔乔亚或是“变修了”,但美丰仪是上帝的奖赏,帅哥总比挫男更让人赏心悦目。如果你是一位女子,你是选择林冲还是李逵?或者你不喜欢武夫,而心仪文士,那你是爱潘岳还是张载?都是才子,美男潘岳每行于道,妇人都连手共萦,把果子投给他;而张载丑态堪憎,人家则以石掷之。

我们往往喜欢矫枉过正,理由是不过正就不能矫枉。但过正总不是一种正常现象,过正之后还是要回归原位才好。现实是我们一次次矫枉过正,一次次滑向两极。说要注重仪表,他就来个靠脸吃饭,矫揉造作,娱乐至死;说要强调精神,他就搞得五大三粗,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说要干革命,他就样板戏里男的没老婆,女的没老公,男女服装归于一统,革掉性别差异,扼杀人性与美丽。过去是女人像男人,现在是男人像女人。

新加坡社会:除了种族,原来还有肤色之分

很多人对此痛心疾首,大加训斥。尤其是对那些脸傅厚粉、搔首弄姿的男星,特别看不顺眼。而他们又拥有数以千万计的如痴如醉的粉丝。人们从忧心于大众偶像的女性化,上升到了忧国忧民的境界,认为这样下去,我们的民族就会失去战斗力,失去原创力,失去开拓进取的勇气与精神。厌恶之际,还送他们一个娘炮的蔑称。据说维护妇女权益的有关部门曾经要求禁止这种称谓,说是对女性的歧视。但把有些女强人称为男人婆,却没听说是对男性的歧视。

我虽然也不认可这种娘炮男星,我也很少关注他们,不过我倒是思考过这种娘炮现象产生的原因。时代发展到今天,我们已从农业文明走到工业文明,又从工业文明迈向科技文明和信息文明,各种体力劳动甚至脑力劳动都在被人工智能取代,就连战争都已经改变了形态,那种单一的刚健粗犷之美,可能难以再成为时代的主流。不过在小白脸与大老粗之外,应该还有更丰富多元的美学元素,康健英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都是自己的选择。现代社会应有更宽广的审美场域,我们需要的可能不是痛斥,而是尊重和包容。

生命之美,更为重要的,还是价值观的塑造,是人生的锐意精进,是个体的自立自强,是腹有诗书,是见识超迈,是才干卓越,是内在的热血、豪情、勇气和担当,是从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到天地境界的升华,是对个人、家庭、社会,乃至全人类的情怀与责任。而这种男子汉,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极度稀缺的,他们才应该是全民瞩目、万众敬仰的明星。至于肤色的黑与白,那就太肤浅微末了。

END

(感谢诗与歌的旅行公众号授权转载,作者:蔡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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