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艾禺：放生

他又买了一对鸽子准备去放生。

卖鸽子的人说，放生就是积阴德。你这一生做过什么错事没办法补偿，通过放生，罪孽就没了，放生得越多，罪孽越少，来世就可以过更好的日子。

这个世界上有谁敢说自己从来都没做过一件错事，就算踩死一只蚂蚁，它也有生命，不也是罪吗？

每回买了鸽子他都到庙里去。卖鸽子的人又说鸽子也是人变的，前世做过坏事的人今世就变动物，鸽子就是其中一种，做了好事才有机会继续做人。和尚给念念经，鸽子的罪孽也少了，说不定来世又可以重新做人。你帮它们积德，自己积的德就更大了！

鸽子在盖着的纸盒里咕咕叫着，没有因为听了经而平和下来。他走到院子里，俯身打开纸盒，就等待看着每一次鸽子的脱囚。

通常是两只噼啪噼啪争着飞起来的，可是这次，一只都飞到半天高了，另一只却依然乖乖地坐在盒子里。

“飞啊，以后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天大地大，都是你的家……”

鸽子转着圆鼓鼓的眼睛望着他，好像很可怜的样子。

难道是只胆小的鸽子，一路上搬来搬去受惊了，吓到不会飞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打算放到草地上去，却发现原来鸽子的一只脚受伤了，扭着不会站起来。

放生这么多次，这种问题还是头一遭遇到。怎么办？继续放生，它不会飞，肯定很快就让野狗叼了去做美食。送回给卖鸽子的，这时候也应该收摊子了。再说也真不知道鸽子的脚是几时扭断的，会不会又是自己不经意造的孽？

放生放生，就是给它一条生路。总不能让它死，养它几天，等脚好了，再把它放出去吧！

他于是把鸽子带回了家。

儿子媳妇爱干净的习性他是了解的，不要说环境，只是说话也被洗得清清白白了。一个月可以和他们说的话，都可以计算得出来。

带鸽子回来的事他一点也不敢声张，悄悄地把纸盒放到厨房后面的小院子中，除了女佣玛丽亚，谁也不知道。

其实也不过几天，几天就放走，很快的。

可是聪明的彤彤很快就发现爷爷在后院养了一只鸽子，高兴地在厨房和后院中跑来跑去，一下子要给鸽子喂米，一下子又俯着身子看鸽子的脚好了没有，没有一刻停息。

他从没看到过孙子那么高兴的样子，简直是换了个孩子似的。他记得儿子阿明小的时候最喜欢去大沟渠抓打架鱼，每天都生龙活虎的。现在的彤彤，就像关在鱼缸里的打架鱼，你看他一眼他才动一下！

阿明的儿子本来就应该像他爸爸一样。他在彤彤的笑声里寻找到失去了很久的儿子的影子，心里有些欣慰。

养鸽子的事一下就在家里炸开了。晚饭时分，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厨房后院陪着鸽子一起吃饭，鸽子啄一粒米，他也扒一口饭。

“爸，你现在就把鸽子放了！”

“可是它的脚……都还没有好。”

“放生就是放生，你还管它脚好不好？”

“这样放了它，让狗吃了，我的罪孽会很重的！”

“如果害到彤彤生病，出了什么事，你的罪孽不是更重。来世不要说变鸽子，可能只是变只蟑螂，很快就被人打死！”

他从没想过这样的后果，心头为之一震。

“鸽子乌龟需要放生，是因为它们笨，不会自己跑。外面天大地大，聪明的就会自己走出去！”

他把纸盒放到树林的中央，小心翼翼地把鸽子抱出来。鸽子还是一动不动，墨黑的丛林深处传来一阵狗吠声，好像已经嗅吸到了猎物。

“我已经放了你，接下来是好是坏就不关我的事了，罪孽不是我想要的！”他摸着鸽子的头，站了起来，朝丛林的更深处走去。

动物要放生，人也可以放生。

卖鸽子的人说，放生就是积阴德。如果自我放生能减少一些后辈的罪孽，这种补偿为什么不做呢？

反正阿明是不可能去放生的，我就帮他做了吧。

天色就这样一层一层地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