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客工的难，绝不是从这次疫情开始的

今年5月份，新加坡客工宿舍的单日确诊人数一度上千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盼著这一天：客工宿舍要哪一天才会没有新增确诊病例呢？

10月，这一天到来了，却没有想像中的普天同庆。

新加坡客工宿舍的疫情逐渐转好。但随之归于平静的，似乎还有人们对客工群体的关注。

在新加坡此次疫情中，受到最多关注的就是新加坡的客工群体，疫情肆虐之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每个人的心，人们为他们担心，为他们抱不平，为他们捐款捐物……

再看看现在呢？

还有几个人在讨论新加坡客工的生存现状？

又有几个人知道，就在10月9日，又爆出了一起建筑公司老板欺压客工多年的事件？

新加坡客工的难，可不是从这次疫情才开始的。

01. 想来新加坡打工？先交钱！

你知道一个外国客工想来新加坡打工需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吗？

以中国客工的情况为例。大体上，他们所要面对就是中介和雇主两方：

客工先要向中介报名，等待面试(有的是电话面试，视频面试，有的没有面试)；

中介将资料发给新加坡雇主；

对接成功后，中介负责申请工作准证；

批准后中介负责安排行程，工人交中介费；

中介负责安排接机、安排体检、将客工送到雇主那里报到；

之后，客工就可以正式开始做工了。

以上过程适合大多数客工的情况。但即便是如此明了的过程，其中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状况。

客工到新加坡工作的第一关，是劳务中介。

几乎所有的客工到新加坡的原因和目的就是赚更多的钱，以改善自己的家庭生活。为了能得到去新加坡的工作机会，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通过中介机构获取新加坡的工作信息与机会。

为此，他们在去新加坡工作之前，必须先支付一笔数额不小的中介费。

几乎没有不交纳中介费就可以到新加坡的客工。

至于中介费的额度则有差异，最低不少于1万人民币，高的则达5万人民币甚至更多。其中有些劳工，不惜卖掉家里仅有的地和房，有的还和亲朋好友四处借钱，好不容易才筹集齐中介费。

根据一项调查，客工们在新加坡的工作所得，第一年基本上得为中介打工；较好的情况也是到了第二年才能真正为自己挣钱。

其实，新加坡的《就业中介法》对就业中介机构的收费是有严格规定的，新加坡中介收费按照雇主与务工人员所签订的合同期限确定，一年以内不超过1个月工资，一年以上最高不超过2个月工资。

但是，因为很难将雇主、中国就业中介机构和新加坡就业中介机构所收取的费用严格区分开来，这些法律规定并没有得到严格的执行。

2010年3月，为了得到一份月薪仅为1000新币的工作，一位37岁的中国客工竟然支付了高达7000新币的中介费用，是法律规定的7倍。

中介费交了也就交了，如果能顺利在这边继续有长期稳定的工作，对某些客工来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初来乍到的客工们对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外加语言不通，中介几乎成了他们在这里的唯一依靠。

可偏偏，有一些黑心中介，明明收了高价中介费，却还狠狠地坑了客工们一把。

有的中介嘴里没一句实话，给客工们介绍的工作几乎是不把人当人看:

“中介说的话全是假的，被中国中介忽悠到新加坡说是很大的公司，去了才知道原来就是个小作坊就连代班的就4人，去了就由不得你不做，上班时间达到16小时没把你当人看，干了一个月就干不下去了还被骗了3万，怎么都没有人管，没有天理。”

有的中介，因为中介费没有立即到账就把刚来新加坡、人生地不熟的客工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坑人的中介，我来时花了四万多，到了新加坡因有一半的钱没立刻到账，他们不带我去见老板，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海军部，让我自己回，我才到第二天哪！后来到了公司，认识了几个人，大家谈起中介，发现都是同一个，而且，中介逼人逼的紧，动不动就要送我们回国......”

更有甚者，中介和雇主串通一气，骗取客工的中介费：

“有的雇主会和中介串通一气，中介国内招人，通过雇主拿到人力部批文，至于进来新加坡后，就听天由命了。假如客工自身抗压能力弱，不能适应、遇到问题也不懂得求助，十之八九结果就是被解雇后打道回府，不得不损失一笔中介费。中介和雇主勾结再继续引进新的人员，稳赚不赔！”

2017年7月，一名中国青年客工来新加坡务工，结果刚过三个月就惨遭解雇。当初为了交中介费而欠下债务的压力让他难以承受。

结果，悲剧酿成，他从宿舍10楼跳楼坠死，临死前还向他的母亲诉说了自己被劳务中介欺骗的事情。

他的母亲在得知儿子死讯之后伤心欲绝，几近昏厥。

这样的惨剧或许只是个例，但客工们被黑心劳务中介诓骗的例子，还少吗？

一些中介的不负责，让多少怀揣著淘金梦的客工梦碎新加坡，一趟出国经历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搭上了高昂的中介费。

难，实在是难。

02. 想开工赚钱？雇主同意才行！

劳务中介这边，在客工到新加坡之前，“低要求、高薪水、高福利...”，一切都被他们形容得很是美好。于是，一批又一批的客工踏上了向往已久的新加坡打工路。

却没想到，当客工们离乡背井来到了这片土地，中介们编织的“幻境”几乎是一碰就碎。

继劳务中介之后，客工们即将面对的，是善恶未知的雇主。

几乎在飞机降落到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的同时，客工们就失去了新加坡法律的保护。

尽管新加坡的《护照法》禁止由他人扣留持有人的护照，而且新加坡人力部特别警告雇主不要扣留外籍劳工的护照，但雇主们普遍要求客工在报到上班的第一天就交出他们的护照。

根据实际情况，大部分客工的护照都要交给雇主“保管”。有一些雇主的雇佣合同中，甚至会明示这种非法的要求： 当工人到达新加坡之后，应当将护照和就业许可证明交给雇主妥善保管，如果他看病需要护照的话，或者因为其他的原因需要护照的话，可以通过“借用”程序借出护照，并在使用后交还给雇主。如果他拒绝交还，则要被处以500新币的罚款。

至于客工们的住宿条件，在这场疫情中已经被讨论得太多。

由于工作场所集中，劳动力密集，客工一般会被雇主安排在偏远地区的客工宿舍，环境恶劣，直接与社会相隔离。而他们害怕被遣返回乡，多数时候都不敢反抗雇主。

客工宿舍里的居住条件很拥挤，一个房间往往住有高达12名客工，共用厨房、厕所、洗衣间等公共设施。由于条件简陋、卫生状况欠佳，这些宿舍可以说是新加坡的贫民窟，是新加坡这个第一世界国家的第三世界区域。

然后再说到这些客工漂洋过海来到新加坡的主要目的：赚钱。

新加坡的劳工组织调查发现，WP准证工人月薪在1200新币左右（约合6000人民币），而他们能够拿到手的往往更少。

新加坡没有最低工资制度，客工的工资多少没有相对应法律的保护。工时方面的法律规定倒是有：新加坡《雇佣法》规定，月工资收入低于2000新币的雇员，其每周工作时间不得多于44个小时，每周至少应有一天的休息，每个月的加班时间不得超过72个小时，并应获得相当于工资1.5倍的加班工资。

但是，很多客工每天的工作时间长达10至12个小时，尤其是建筑工人和服务业的工人，他们每个月要工作更长的时间，并且仅可以休息一至两天。

同时，"同工不同酬"也是新加坡客工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

在新加坡的客工中，马来西亚籍的客工薪水是最高的，中国及其他国家的客工可能明明和马来西亚的客工做的是一样的工作，拿的却是更低的报酬。

2012年11月，新加坡171名中国籍巴士司机罢工，肇因就是同工不同酬。当时的新加坡籍车长每月1775新币（花红一个月），马来西亚籍车长每月1450新币（花红一个月），中国籍车长则每月只有1075新币（花红0月，但有住宿补贴220元）。甚至公司文件还明确说“此次调薪，中国籍司机除外。”

新加坡人力部将此事定性为“非法罢工”，这是新加坡26年来的第一次非法罢工。

而事件的结局则是新加坡SMRT巴士公司正式回应加薪诉求，决定提高中国籍司机起薪25新币，同时承诺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另外，5名参与罢工的中国籍司机被判监禁，29名司机被遣送回国。

像SMRT这样明著不给涨薪的情况相对来说甚至算好的，有些雇主，直接拖延、扣押工薪发放、巧立名目设立高昂收费项目，此种情况都非常常见。

新加坡政府对于客工遭遇的困难没有公开详细的统计数据。但新加坡从事客工援助工作的非政府组织“客工亦重”调查发现，约20%的外籍劳工没有拿到应有的薪酬；一些雇主拒绝履行义务，为外籍劳工提供工伤医疗费用；一些外劳甚至非常突然地被遣返回国，既没有拿到全额工资，也没有工伤赔偿。

今年10月，新加坡的一个黑心雇主因客工客工工资等多项罪名被法庭宣判罚款。这名雇主曾于2015年聘请客工A，为他申请S准证，然而在2016年4月至6月期间，却拖欠后者工资，共6000新币。

客工A于是要求雇主必须应允他使用S准证到其他地方寻找工作，然而被雇主也同意这个安排，但条件是必须每月支付他1000新币。 于是客工A在没有有效工作准证的情况下，开始到各工地工作，以建筑相关工作为主。而2016年7月和8月，雇主还向客工收了2000新币。

仅仅这一件事，就能透露出一些无良雇主对客工的剥削有多么严重。

剥削还是其次，有些客工在雇主的控制下直接失去了人身自由。

今年九月，一名新加坡经理因三名客工在阻断措施期间一再闹事，包括攀墙外出买酒，两次将他们禁锢，其中一次长达39天之久。

至于禁锢客工的原因，被告称客工在疫情期间，曾离开住处欲到外面购买酒，而且其中一名客工也非法驾驶，于是被告将客工们视为“搞事”。而且三人被禁锢在一间干净、有厕所和无线网络的房间内，同时也会定时定点送餐和水。

如果说这件事情是有些客工“不安分”所导致的，雇主还算情有可原，那这次疫情期间一些客工想要回国却因被雇主拒绝走上绝路的事件又如何解释？

疫情期间，客工们没有收入，被隔离在宿舍中，不知何日是尽头。好不容易盼来了雇主可给自己买机票回国的好消息，跟雇主一提，就被拒绝或者一拖再拖，甚至有的刚开始假意同意，却又反悔，直接导致了某些客工的轻生行为。

你可能会说，客工们可以维权啊！可以去投诉雇主啊！

很可惜，在新加坡，劳资双方不平等的问题在客工身上尤其严重。

新加坡的劳工法律极为严苛，与国内偏重保护劳工利益的倾向截然相反，一不小心就会维权还未成功，却已经触法受刑，上文提到过的巴士车长罢工被判刑事件就是很好的说明。

而且一旦出现纠纷，客工一般都处于比较困顿的状况之中。而雇主了解客工们的困境，有些雇主就会故意拖延时间，以拖垮客工。

以投诉最多的无理由拖欠、克扣工资为例，新加坡的相关仲裁程序总是极为漫长复杂，对客工提供证据的要求极为严格，但对雇主违反法律的明显行为却睁一眼闭一眼。

甚至当雇主公然拒绝执行仲裁命令时，当局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坐视不理，只要求客工们自行起诉雇主，以取得法庭执行令。

2013年4月，客工老包在新加坡的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一份工作，为此支付了2万人民币的中介费。哪知工作5个月之后，他们的雇主便拖欠其工资。尽管多次索要，但是毫无结果。

将雇主告上法庭之后也是一拖再拖，最终，他只能选择接受雇主的低额补偿，然后回国。原因很简单：

“案子会拖下去，我们拖不起。”

被盘剥利用至此，客工们难！

03. 想融入新加坡社会？难！

截至2019年6月，新加坡持WP准证的外籍劳工人数达98万，占外来务工人员总数的70%，占新加坡总人口数的17%。

客工的身影在新加坡处处可见，他们多数默默辛劳，用汗水换来微薄的工资，却为新加坡创造著远比所得薪水更高的价值。

客工使新加坡的劳动力结构更为完善，帮助新加坡经济实现多元化，对新加坡的经济增长也贡献颇多。在1992-1997年新加坡经济快速发展时期，外籍劳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29.3%。

同时，这些低薪客工也让新加坡降低了整体工资水平，增加了对外来投资的吸引力，提升国际竞争力。2011年，新加坡吸引到投资项目IM Flash新加坡晶圆厂。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曾说：

“如果没有这些外籍劳工，我们将吸引不到这个价值30亿美元的投资项目，而英特尔和美光公司可能会选择在其他地方设立它的晶圆厂。”

尽管大部分新加坡人都认可，在这个城市国家的发展中，客工的贡献是非常重要的，但他们仍然看不起外籍劳工，认为这些人肮脏、粗野、贪婪、说话声音大，甚至认为他们是危险人物，具有犯罪倾向。

2019年12月，由国际劳工组织与联合国妇女署联合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过半数新加坡人认为外劳带来更高犯罪率，并且不应与本地人获同等薪酬！

你看，客工们数量庞大，贡献巨大，却依然无法被本地人所接受。

这次疫情中，客工们被隔离在客工宿舍很长时间。你以为客工们对被隔离很陌生吗？不，他们很熟悉。

事实上，“被隔离”一向是他们在新加坡的生活状态。

在很大程度上，新加坡当地人都与客工保持一定的距离，客工宿舍绝大部分都坐落在城市的郊区。

2008年，新加坡政府在偏僻的林厝港地区盖了两个可容纳 1.2 万人的工人宿舍， 这个地区紧邻穆斯林、基督教和中国人的墓地，宿舍距离当地人居住地和商场所在地的裕廊西至少有5公里。

即使工人宿舍建在当地居民区，政府也尽量避免所谓的“外籍劳工对本地人的滋扰”。再加上超长工时与超大工作量，很多客工会被雇主安排用一辆车在宿舍和工地之间接送，客工们一个挨着一个坐在车的后斗里，看着这个即便来了几年也依然觉得陌生的城市。

宿舍—工地两点一线的生活和被严重挤压的时间让他们只能活跃于工友间的生活圈，几乎无法对外交际。即便有了时间出去逛逛，语言不通也成了他们融入新加坡的一大障碍。

很多客工的教育程度偏低，除了自己的母语无法掌握新加坡的工作语言——英语。很多时候，他们无法获得想要了解的信息，而且无力和更多的人交流。

更有些时候，即便客工们可以交流、愿意交流，却没人愿意和他们交流。对客工的歧视问题，在新加坡一直存在。

我的老板对中国工人态度很差，经常骂他们，说他们太笨，干活太慢。他对我们 可不敢这样。一些中国工人被气哭了，到我这里抱怨，我只能告诉他们，是你们自己要来新加坡的。

一位在咖啡馆工作的新加坡员工说道。 这仅仅是来自工作上的歧视。

工作上，新加坡的客工通常承担肮脏（Dirty）、危险（Dangerous）和困难（Difficult）的“3D”工作。他们为新加坡繁华的城市提供餐饮、清洁、建筑等服务，但却不能自由换工作、不能申请永久居留，未经政府许可的话，他们甚至不得与新加坡人或永久居民结婚。

工作之外，同样生而为人，惟社会一些看不见的歧视和偏见仍然存在。

“爸爸，我可以不坐那个客工旁边吗？他好臭哦。”

我今天太太太累了。3点47分从噩梦中醒来，梦见一大群印度客工冲进我的房子。

真是严重受到最近病例的影响，有点轻微焦虑了…

……

来者是客著这个词中有客一字，独在异乡为异客这句诗中也有客一字，只是不知道，客工的“客”在新加坡到底是哪一个？

总的来说，新加坡客工遭剥削问题一直存在，被劳务中介征收昂贵中介费导致债务缠身；雇主拖欠薪资、扣留护照；社会上的歧视……都隐藏在新加坡经济繁荣的表象下。

客工们的难，绝不是从这次疫情才开始的。

疫情爆发，只是扯下了一块遮羞布。至于遮的到底是谁的羞？见仁见智。

对新加坡客工的关注绝不应该只是一时之事，而应该是永不止息。

路还很长，你我共勉。

资料来源：

1. 网络公民: 看不见的“廉价”客工 拿命为新加坡的繁荣拼搏

2. 中国新闻网: 新加坡华媒透析劳务中介行业：充斥着各种丑陋面

3. 半月谈：新加坡：外籍员工的梦想与惆怅

4. 叁里河：被新加坡遗忘的客工

5. 网络公民：想换工就给钱！ 建筑公司老板坑客工，被罚款逾6万元

6. 每日狮城：本地一经理因软禁工人被罚9000元！谁来关注客工群体生存状况？

7. 潘婉明：客工、人才、新移民：外国人在新加坡

8. Aris Chan：召之即来 挥之即去 中国工人在新加坡的劳动权益状况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