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股力量与760万年轻人：泰国大选能否不再“泰囧”?

当地时间2023年5月7日，泰国那拉提瓦，一名选民在提前投票中投票，此时距离5月14日的大选还有一周的时间。本文图片 人民视觉

5月14日，2023年泰国大选即将拉开帷幕。这是后疫情时代泰国的第一次大选，自2014年军事政变以来，军人集团已在泰国执政9年之久。2023年大选后，是由军人集团继续执政，还是由反对党变天，不仅事关泰国前途，也影响了东南亚地区的未来走向。

年轻人VS“大叔”

从目前民调数据看，反对党获胜的可能性极大。呼声最高的是为泰党（PTP）领袖佩通坦和前进党（MFP）领袖皮塔。民意得票率最高的为泰党在今年5月初已获38.3%的民众支持，也是目前在众议院议席最多的第一大党。而在总理人选的民意调查中，前进党领袖皮塔已超过为泰党领袖佩通坦，成为最热门候选人。

总理候选人中有6位备受瞩目，除了佩通坦和皮塔这两个年轻的反对党领袖，其余4位都是目前已经执政的部长级别高官。6人分别来自商界、军方和政界。形成商界年轻人与军方老年“大叔”对峙，在中庸的政界频刷存在感的局面。

先来说说呼声最高的反对党。反对党为泰党领袖佩通坦和前进党领袖皮塔，不仅十分年轻，也是拥有海外求学经历的“海归”，还具有从商背景，与军方水火不容。

今年37岁的佩通坦来自商业世家和叱咤泰国政坛20多年的“政治王朝”他信家族。父亲他信和姑姑英拉都曾任泰国总理，姑父颂猜·旺沙瓦2008年也曾当过泰国总理。他信商界起家，是泰国电信大亨，2023年以净资产21亿美元排名泰国富豪第12位，佩通坦也是泰国地产公司董事和家族企业股东。她的竞选搭档社德他（Srettha Thavisin）同样是地产大亨，是泰国著名高端地产开发商尚思瑞（Sansiri）的老板。他信家族多位政治人物因得罪军方而遭政变下台，因而佩通坦对军方态度强硬。

为泰党总理候选人佩通坦

今年43岁的前进党领袖皮塔•林家伦拉，是最受泰国年轻人欢迎的候选人。皮塔•林家伦拉曾是家族农业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从小在新西兰长大，在得州奥斯汀分校、哈佛大学、麻省理工等美国常春藤名校受教育，是个“海归”精英，也是位十分了解年轻人诉求的竞选人。其所在的前进党（MFP）前身是未来前进党，由年轻企业家、泰国最大汽车零部件制造商三友集团副总裁塔纳通创办。塔纳通曾率领政党在2019年首次参选并成为众议院第三大党，但很快就遭军方报复，2020年被宪法法院判处解散，领袖十年内不得参政。作为塔纳通的继任者，皮塔继续率领政党与军方保守势力斗争。

前进党总理候选人皮塔

与年轻、充满活力，有着“海归”、女性和商业等光环加持的反对党相对的，是保守年迈的军方“大叔们”。分别是现任总理兼国防部长巴育，和现任副总理、前任国防部长巴威。两人分别69岁和77岁高龄，拥有深厚的军事背景，被选民戏称“大叔”（Uncle）。巴育2014年通过军事政变上台，2019年大选后当选总理，2022年泰国宪法法院就巴育的总理任期作出对其有利的裁决，他的总理任期自2017年宪法生效时开始计算。这意味着巴育可担任总理至2025年。这意味着在现行宪法下，巴育即使在此次大选后再度当选总理，也无法完成一个完整的四年任期。而年近八十的巴威老态尽显，还经常身着昂贵的名牌服饰出席活动，引起选民反感。

泰国总理巴育

泰国副总理巴威

反对党将矛头指向将军方的“大叔”。前进党竞选口号是“有大叔，就不会前进；有前进，就不会有大叔”；为泰党也公开表示，绝不会与参与2014年政变的任何军方势力结盟组阁。“我们有最强的反对派，只要联合起来，我们很快就能把军方送回家，军方在泰国政坛活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前进党副党魁Sirikanya Tansakul说道。

给军方和反对党“陪跑”的是两位来自现任政府的文官。民主党的林明利比较循规蹈矩，是典型文官公务员，曾担任教育部、卫生部、商务部部长等职，经验丰富，稳扎稳打。泰自豪党的阿努廷则频刷存在感，他曾在疫情期间担任卫生部长，不仅管控方式被诟病，还在泰国推动大麻合法化，他不仅是个超级富豪，还对巴育言听计从，与军方关系甚密。

不过，5月14日大选只是众议院选举，在众议院选举中胜出的政党，未必能获得总理职位，反对党虽看似胜券在握，决定权仍在军方和王室手中。

这是由泰国特殊的议会制度决定的。泰国议会是两院制，分众议院和参议院。众议院500个议席，其中400席由选民按单选区多数选出，其余100席由政党根据其全国得票率，按比例获得；而参议院与公民投票毫无关系，根据泰国2017年宪法，250名参议院议员全部由军方任命。也就是说，在泰国议会750个议席中，即使军方不参与大选，也稳操250个议席。

泰国总理由众议院和参议会共同选出，只有获得绝对多数，即750个议会总席位的50%以上，才能胜出，至少376票。由于军方已天然拥有250个参议院选票，反对党只有赢得众议院500个议席中的376个，即75.2%，才能保证其提名的候选人当上总理。所以反对党的候选人想要当选总理难度颇高。至今年5月初，在众议院400个单选区席位中，为泰党占118席，前进党44席。反对党候选人想要当选总理，只有与其他政党结盟一途。

也正是由于军方候选人在总理选举中一开始就占据了高起点，所以尽管巴育目前的民调数据并不乐观，但他也不以为意，称“民意调查只是民意调查”。2021年被问到对冉冉上升的最大反对党领袖佩通坦的看法时，巴育也根本不放在眼里：“她谁啊？”

此外，泰国军方还有王室这个靠山。2016年泰王普密蓬去世后，民望远不及父亲的哇集拉隆功即位。他的态度倾向军方。而在2017年修宪中，军方也主导议会通过了有利于泰王的修改君主权限的规定。2019年泰王又阻止乌汶叻公主代表亲他信力量参加大选；2019大选时，泰王公开表示：“支持好人，防止坏人篡权”，并撤销所有授予前总理他信的勋章。

循环怪圈与第三股力量

尽管泰国军方拥有制度优势，但其自2014年以来的执政成绩单并不漂亮。尤其是三年疫情对泰国这个严重依赖旅游与服务业的国家是巨大打击。2020年以来，泰国出现经济负增长，与其他东南亚主要经济体越南、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相比，是GDP增长速度最慢的国家。泰国近年的外来直接投资也在减少，在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越南5个东南亚国家中，泰国的外来直接投资已从2011-2019年占比15.2%，下降到2020-2021年的6%。不仅如此，在巴育执政期间，泰国还积累了超 5 万亿泰铢（约合人民币10266万亿元）的公共债务。不良的经济表现遭到了反对党的攻击。

但从根本上看，选举是泰国不同利益集团间的矛盾公开化。前总理他信代表的资产阶级，与军方和王室存在根本分歧。尽管他信集团是大资产阶级，但把握住了泰国城市与农村、北部与南部、富裕与贫困阶层的二元矛盾，选择了一条最能抓住人心的道路，支持农民阶级，施行草根政策，提高中下层民众生活水平，佩通坦就承诺提高最低薪资保障，保证最低日薪水平为600泰铢。

自他信集团2002年进入泰国政坛以来，已经过去了20多年。21世纪的泰国，可谓经历轮回似的循环，陷入选举—政变—再选举—再政变的怪圈。他信家族的势力尽管屡次赢得选举，但其建立的政府却也屡屡被军方推翻。2002年他信获得压倒性胜利并担任总理，2006年就被军方赶下台；2011年，他信的妹妹英拉再获压倒性胜利上台执政，2014年又遭军方政变下台。这次，他信的女儿佩通坦竞选被看作是代父出征，是否又会陷入怪圈，也是不少泰国人担心的。

不少泰国人已对泰国的政治怪圈感到厌倦，更期待新的改变。据泰国国立发展管理学院5月3日发布的最新民调，崛起的政治新星、前进党领袖皮塔，以35.4%的支持率成为最热门总理候选人，支持率已超过佩通坦。

2019年以来，前进党一跃成为泰国第三大党派，成为军方、他信集团外的第三股力量。与军方保守势力、他信集团代表的中下层草根不同的是，前进党代表泰国新兴商界、年轻人、学生群体和社会运动积极分子的中左力量，愿景是使泰国政治摆脱军人干政，重新制定法律和规则，创造“良性政治”与公平制度。“我们是人民的载体”，前进党副秘书长郎西曼在接受新加坡《联合早报》采访时提到。受够了选举—政变循环的泰国年轻人觉悟到，不打破这个根本问题，泰国只是由两股旧势力轮流坐庄罢了。

泰国5200多万选民将在5月14日投下手中一票，其中18-26岁的年轻选民达760万，占比约15%，而首次参与投票的年轻选民80万，占合格选民的1.5%。泰国年轻人热衷政治和街头运动，最近一次示威是2020年，年轻人要求改革君主制、军方退出政坛，他们不仅对军方“大叔”反感，对叱咤政坛20多年的他信家族也并无情感和记忆。760多万年轻人的态度，或将决定泰国的未来。

2020年8月，“自由人民”“自由青年”和泰国学生联盟等团体在曼谷组织集会活动，参与者数以万计。他们呼吁民主，表达对政府的不满，要求当局解散国会、重新起草宪法、停止恐吓人民。人民视觉 图

纵使有家族打下的深厚根基，佩通坦及她这一代政治家，与20多年前参选时的父亲和10多年前参选时姑姑已经不同，不仅要面对层层加码后更高难度的议会选举制，还有口味已变、世代更替的新选民群体。2023年泰国大选依然充满不确定性，仍可能重复“赢了大选，输了总理”的“泰囧”情况。不过，纵使困难重重，年轻世代对公平、正义、廉洁社会的强烈愿望与积极行动，都让这个国家充满希望。

（劳拉申，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国际政治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