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太平洋战争爆发初期,日本何以能抗衡美国?

第九章 反击

日本人自诩为“大日本”,美国人则称日本人为“小日本”,麦克阿瑟更是将其蔑称为“日本佬”。日本军队也许是史上最被低估的部队。阅兵式上,日本军人就像一个个用牛皮纸胡乱卷起的包裹,衣冠不整、面容枯槁,好似随时有散架的危险。绑腿邋遢、上衣鼓囊、裤子松垮,腿又短得可笑。这样的形象带有欺骗性,且根深蒂固。即使在珍珠港遭遇毁灭性打击之后,海军上将小威廉·哈尔西还预言1943年就能打垮日本,当时美国国内也较为乐观,点唱机中的歌曲唱道“再见,妈妈,我要去攻占横滨”、“我要扇肮脏的日本佬一个大耳光”。任何一个醉汉都会说,美国自1775年以来就一直打胜仗,从没输过。

而日本人呢?他们自1598年以来,也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战争。被破烂棕色军服包裹的日本军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战斗力不容小觑。日军的神枪手能精确命中1 000码[1]外的目标。他们每人携带400发子弹(是美国步兵携带量的两倍)和足够5天食用的鱼和大米。他们无所畏惧,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视死如归,并且认为为天皇献身无上荣光。他们所配备的武器也令人生畏。珍珠港事件中,小日本击沉了美国数艘战舰,给华盛顿当头一棒。小日本的舰艇更快、火炮更猛、鱼雷更先进,他们的空军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远胜美国。偷袭珍珠港时,日军出动了4款战机,分别是川崎、三菱零式、中岛B5n1和三菱G4m1,其中每一款都比当时美国能够升空的同类飞机先进。

开战后第4个星期,陆军部长史汀生告诫美国人:“这场战争必将以美国击败日本告终,但我们不应戴着玫瑰色的眼镜看待它。有报告称日本……军队训练差,装备落后。而严峻的事实是日本军人身经百战,装备精良。日本军人虽身材矮小,但意志坚定、纪律严明。”曾经,热血沸腾的美国人认为他们对战东方人可以以一敌十。如今,美国人如梦方醒,至少华盛顿惊恐地意识到,南北战争以后,美国从未遇到过如此严峻的局面。当时,美国所谓的军事“情报”已经排除了珍珠港被袭的可能,理由之一是日军正往西贡(今越南胡志明市)增兵,人人都知道东条英机不可能同时在多地发动进攻。

但大家都错了。新年伊始,“大日本”的部队不仅从西贡进军南方,还同时登陆了关岛、中国香港、婆罗洲、威克岛,以及菲律宾群岛。东条英机的战术比希特勒的闪电战更胜一筹。东条英机把从美国西海岸到东京的航线扯开一条巨大的缺口,控制海域占整个世界海域的1/10。德国海军上将雷德尔指挥的德国U型潜艇肆无忌惮地偷袭,也给了东条英机极大帮助。航运从一开始就很吃紧。而雷德尔决心摧毁英美同盟,遇上任何悬挂星条旗或米字旗的船只,一概击沉,这让海上补给成为奢望。1942年年初,雷德尔的计划似乎就要成功了。几乎每天晚上,美国东海岸的居民都能看到商船受到鱼雷攻击。当年1月,德国U型潜艇几小时内接连在长岛击沉了排水量6 768吨的“科英布拉”号油轮和“诺尔尼斯”号油轮,又在北卡罗来纳海岸击沉了美国“艾伦·杰克逊”号商船和“马来”号油轮。德国U型潜艇当年共击沉1 160艘舰艇,平均每天超过三艘,其中包括“雅各·琼斯”号驱逐舰。它在新泽西州开普梅被击沉,成为美国第一艘在自己海岸附近被鱼雷击沉的战舰。

在这殊死搏斗的日子里,败仗接二连三,轴心国似乎攻无不克。纳粹德国正在攻打斯大林格勒(今俄罗斯伏尔加格勒市),并且准备向莫斯科发起最后攻势;隆美尔已兵临开罗城下,那里的英国外交官们正忙着烧毁外交资料;德军进入印度也只是时间问题,在那里,他们将与从东线迅速推进的日军汇合。像希特勒一样,东条英机似乎也势不可当。约瑟夫·史迪威将军步履蹒跚地撤出缅甸时,嘴里还嘀咕着“真是一次惨败,我们被打得落花流水,仓皇撤离缅甸,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华盛顿的一些军事专家估计需要10年才能打败日本。两个大洋似乎不再起到保护作用,不仅大西洋海岸的海员被残忍屠戮,太平洋海岸也遭到炮火攻击。一艘日本潜艇袭击了俄勒冈州史蒂文斯堡,这在军事上无足轻重,却给美国人的心里蒙上了阴影。总统决定出面安抚国民。他安排了一场炉边谈话,并要求报纸登载世界地图,以便听众能明白他所讲。但日本人正在监听美国广播,正当罗斯福总统平静地劝慰公众无须悲观时,又一架日本水上飞机从潜艇弹射起飞,在俄勒冈州以南海岸投下数枚燃烧弹。

在东条英机策划的12月7日攻击行动中,除了珍珠港,还有一个目标就是马来亚(今马来西亚西部地区)。华盛顿的几个外交官自以为了解东方人,曾大胆猜测日本人可能登陆泰国。就某种程度而言,他们说对了,但这就像三年前的9月,新英格兰地区大暴雨,而天气预报员不过预测可能有雨。利用维希傀儡政府的软弱,山下奉文将军将中南半岛变成了转战集结区,并与泰国政府展开秘密谈判。结果,12月7日,泰国政府佯装抵抗了4小时之后投降。现在,东条英机已准备好进攻马来亚。

日军分三路穿过泰国,在铺天盖地的越南机群掩护下,入侵马来亚半岛,迫使英军节节败退。日本没必要派遣规模如此庞大的部队,但他们希望转移英国皇家空军的注意力,并将英国皇家海军引入圈套。他们的奸计得逞了。海军上将汤姆·菲利普斯爵士上钩了,他麾下有英国皇家海军引以为傲的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这是英国最精良的战列舰,以及“反击”号重型巡洋舰。舰队中唯一的航空母舰搁浅,使菲利普斯爵士失去了耳目。开战后第三天,日军三菱鱼雷轰炸机击沉了夏威夷地区仅存的这两艘盟军主力战舰。没人能拯救马来亚了。敌军前进速度加快,离奇的谣言四起——小日本是“猿人”,像人猿泰山一样在树林间荡来荡去(实际上,日军骑自行车行军)。与此同时,丘吉尔惊恐地获悉,新加坡的大炮只能朝向大海,无法调转炮口瞄准日军。

进攻马来亚的日军都是裕仁天皇的精锐部队。在大举南下的同时,本间雅晴中将指挥数个师团,自12月10日开始,在吕宋岛登陆。汤姆·菲利普斯当日葬身海底,毫无防备的关岛落入日本人之手。三周内,本间的军队已于九处登陆。麦克阿瑟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之后立刻遭到空袭),美国士兵和菲律宾侦察兵撤到巴丹半岛。罗斯福想救出麦克阿瑟,虽然他知道麦克阿瑟将军不好相处,但敬仰他的军事判断能力,于是命令麦克阿瑟前往澳大利亚。在2月一个漆黑的晚上,麦克阿瑟及妻儿和家庭教师登上一艘鱼雷快艇离开了。而剩下的人则苦涩地唱道:

我们是巴丹的弃儿郎,
没有爹和娘,山姆大叔也不知去向。
无亲朋,无依靠,没有枪来没有炮,
无人过问无人要!

他们抱怨缺少武器,残酷的事实也差不多如此。盟军防线正在土崩瓦解,巴丹半岛上唯一的美国部队是第31步兵团,仅剩636人,他们被迫撤入蝌蚪状的克雷希多岛要塞,仅有10架老式飞机和几艘鱼雷快艇。当地最高指挥官汤姆·哈特于圣诞节后乘着挂有四星将旗的“鲨鱼”号潜艇离开,该潜艇已是其麾下最大型的舰艇了。一开始,克雷希多地堡中的人们围在通信兵的收音机旁,但没过多久,他们就纷纷转身离去了。因为广播里的消息实在令人沮丧:中国香港沦陷,护士被日本兵当街强奸;威克岛也被占领,虽然500名海军陆战队队员在詹姆斯·德弗罗少校的带领下,英勇抵抗两个星期,曾击退一次登陆的日军,但最终没有等来援兵。新年伊始,哈特上将的潜艇在爪哇浮出水面,加入陆军元帅韦维尔统领的盟军。那时,日军已攻占新加坡,下一个目标就是爪哇和苏门答腊。韦维尔研究作战图之后,退到了印度。而东印度群岛,正如气愤的荷兰人所言,只能听天由命了。

命运是残酷的。荷兰统帅不懂英语,他的命令只能在翻译之后传达给各部队。在没有空中掩护的情况下,17艘盟军战舰前去抵御日军入侵。它们与日军实力相差悬殊,无力回天。舰队中最大的战舰仅为两艘巡洋舰,而海平线上逐渐出现的日军舰队则犹如一座座佛塔,由74艘军舰组成,包括4艘战列舰和5艘航母。爪哇战役历时7个小时,荷兰统帅与他麾下的一半战舰一起葬身海底,剩余战舰也大半被日军飞机击毁。只有美国的“休斯敦”号和澳大利亚的“珀斯”号逃过最初的攻击,并试图穿过巽他海峡撤离,但该海峡已被敌军封锁。3月1日夜,它们寡不敌众,最终被日军击沉。“休斯敦”号被日军军舰团团围住,但仍拼死抵抗,火炮齐鸣。直到船体渐渐下沉,一名身着蓝色夹克的司号兵仍站在倾斜的船尾,吹响弃船号角。

远在家乡的美国人对太平洋的战事很难理解。人们记住了珍珠港事件,就像牢牢记住阿拉莫之战和“缅因”号战舰却并不熟悉那之后的战争一样。原因之一是西海岸之外的美国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希特勒身上,另一个原因在地理方面。在硫磺岛战斗的士兵收到家人的来信,发现家人都以为他们在南太平洋。欧洲战场的地名听起来很熟悉,因为上学时接触过。但谁听说过雅浦?谁知道埃厄里拜瓦在哪里?新不列颠岛、新喀里多尼亚岛、新几内亚岛、新爱尔兰和新赫布里底岛又有什么区别?

不幸的是,美国的教师们讲课时并未涉及这些内容。这也不能怪他们,在航空时代以前,像威克岛、中途岛和硫磺岛这样的小岛几乎不值一提。直到1941年,只有标准石油公司和利华兄弟公司会对群岛感兴趣。美国海军开战时所用地图为18世纪所绘,直接导致盟军因不知航线深浅而在许多海战中失利。海军陆战队必须一边行军,一边测绘所罗门群岛。他们甚至没搞清楚与敌军第一次交战的地点——他们以为是特纳鲁河,后来发现是伊鲁河。

公众对于太平洋的了解大多来自B级片编剧的肆意创作。南太平洋岛屿被描绘成具有异域情调的小岛,和风在棕榈树间吹拂,萨迪·汤普孙[2]和传教士厮混,当地女孩身着紧身衣潜水捞珍珠,拥有多萝西·拉莫尔一样苗条的身材。传说是美好的,也带有一丝半点儿的真实性。虽然当地女孩的身材看起来更像是水桶,而不像拉莫尔,但大多数参与过“大东亚战争”(日本人的称呼)的老兵都能回忆起壮丽的自然美景——瓜达尔卡纳尔岛茂密雨林中的白兰花和凤头鹦鹉,还有布干维尔岛奥古斯塔皇后湾的活火山,以及塞班岛上美丽的凤凰木。

但美国大兵不是来旅游的。他们在进行残酷的战斗,而且丛林看上去越美丽,战斗就越激烈。一些岛屿根本无法居住,陆军工兵前往圣克鲁斯勘察地形以修建机场,尽管当地景色很美,他们却全部被脑型疟疾无情地夺去了生命。战场环境匪夷所思,瓜达尔卡纳尔岛在地震中晃动,硫磺岛岩缝中喷出火山气体等。在布干维尔岛上,松软而又深不见底的沼泽吞噬了无数台推土机;在佩莱利乌岛的山丘上,即使树荫下,温度也高达115华氏度(约46.1摄氏度)。有时天气比敌人更恐怖。格洛斯特角一天内降雨量就高达16英寸[3]。莱特湾海战不得不因双季风而暂停,一个月后,一场台风又使三艘美国驱逐舰沉没。

像其他任何一场战争一样,太平洋之战拥有独特的景象和声音,被后世所铭记。这些声色就像模糊的万花筒,或是随机剪辑的旧电影片段,足以让后人陷入良久回忆,有时甚至勾起灵魂深处那些危机四伏时的记忆,令人不寒而栗。有些部队在沙地小岛搭建活动房屋,四面被青铜色海水包围,好像动画片中荒岛上的流放者。霍姆斯大法官将战争定义为“自寻烦恼”,士兵们的处境印证了他的话:船上广播系统发出单调而尖厉的声音,还有汗臭味和空荡的部队食堂,铁板铺成的临时跑道好像巨型积木,榕树林中绽放着大炮放射出的火花,在赤道阳光下飞行的零式飞机机翼下方的图案好似肉丸子,海水中的含磷生物群在船只迂回经过时会点亮周围的海水。飞行员在航母甲板上飞奔,头盔上下跳动,腋下夹着地图板。

但对于海军陆战队队员和陆军士兵来说,印象最深的要数一次抢滩登陆。战斗开始前,士兵间弥漫着难以忍受的紧张感,他们要从硬板床上跌跌撞撞地爬下,凌晨3点吃早饭。登陆前,战舰上14英寸火炮齐射,猛轰海岸,接着士兵们顺着货运网爬到摇摆不定的“希金斯”号艇上,那是一种小到难以置信的登陆艇。士兵们的背包碰撞着他们早已疼痛不堪的后背,他们紧张地盯着前方的登陆区域,向红滩一号或绿滩二号全速前进,心里祈祷海滩上没有礁石,以免被缠住而暴露在日军机关枪之下。心里一面想着地形如何,一面非常清楚那又将是一个烈焰熊熊的焚尸炉——步兵的地狱,但又将有荒凉海岛美丽超然的景色。

奇异的环境产生了离奇的伤亡。在格洛斯特角的战斗中,25名美军士兵被倒下的大树砸死,随船沉入海里的水兵被鲨鱼吞噬,俾斯麦海战后,游上岸的日本兵被新几内亚岛的土著人分尸,还有一些日本兵逃到瓜达尔卡纳尔岛,但丛林严酷的环境让他们不得不自相残食以求生存。丛林冷酷无情,对战败的士兵而言更是如此。随着美国海上实力的不断增长,战败的士兵大多是日本人。如果日军被包围,他们只能自相残食或吃草根,还必须在丛林中与毒蛇、鳄鱼共存。即使突出重围,生还的希望也很渺茫。藻利海将军的队伍从新几内亚休恩半岛撤退之后,只有1/5的日本兵还能作战。被迫穿越欧文·斯坦利山脉逃亡的途中,堀井将军也失足落水溺亡。

除非天皇亲口下令,否则日本人绝不会投降。即便裕仁天皇下令,还是有顽固分子躲进山洞,拒绝投降。有人在山洞里待到20世纪50年代,甚至更久。日军认为被俘虏是屈辱的,有人随身携带自杀手枪,弹夹中只有一发子弹。“二战”中期,眼见大势已去,军官会召集属下进行自杀式冲锋。没有步枪,就用棍棒代替;不能走路,就拿一颗手榴弹或地雷,与敌人同归于尽。没人能够幸免。塞班岛的日军司令年事已高,无法自行了断,就命令他的副官开枪将他射杀。也是在塞班岛,几个5岁左右的日本儿童围成一圈,互相投递手榴弹,直至共赴黄泉。

切腹自尽在日本很受尊崇,但对于具有武士道精神的统帅来说,奋战到最后一人也具有军事意义。日军夺取了大洋洲的大面积区域,已超过所需,而所用时间只是预计的一半。日本想通过协商换取和平。本间将军在1939年警告:“为了打败美国,我们牺牲1 000万人也在所不惜。”佩莱利乌岛阵亡日军的墓碑上写着:“我们要用自己的血肉在太平洋上修筑一道防线”。虽然日本在宣传中一再强调彻底打败美国,但日本内阁其实更为现实。如果美国转而获得战争主动权,日军将领准备打一场消耗战。美国人距离日本本土越近,日本人抵抗得越顽强。日本会动员自杀船只、人肉鱼雷,以及实施自杀式攻击的神风特攻队。如果美军登陆日本,日本全国的口号将是:“1亿人民骄傲地血战到底!”麦克阿瑟估计,入侵日本首日,美军伤亡人数将达到5万,之后有可能是长达数年的战争。日本人以此推断,美国人不会为日本无条件投降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因此,他们做好海报,准备在最后时刻张贴,海报上写着“美国人来得越早越好”。

太平洋战争异常惨烈,战争中没有多少战俘,因为日本人认为敌人投降同样耻辱。被日军俘虏的士兵遭到惨无人道的迫害。克雷希多岛的战俘被迫进行“死亡行军”,许多病员和伤员在行军中活活累死;在马金岛,日军将抓获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斩首;在米尔恩湾,澳大利亚战俘被阉割,嘴上被缝上包皮,身上还挂着一块嘲讽牌子“他们在痛苦中挣扎了很久才死去”。

如此暴行立刻遭到美军的反击。自法国–印第安人战争之后,美军还从未表现得如此残忍(妇女儿童得以幸免)。战斗中没有休战,也没有骑士风度。美国海军毫无顾忌地开展潜艇战。阿德默勒尔蒂群岛的日军宁愿饿死也不愿投降,美军把躲在灌木丛中的小日本当作活靶子,练习射击。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将军们同普通士兵一样嗜血。莱利斯·J·麦克奈尔中将告诉他的部队:“我们必须全身心地憎恨敌人。我们必须渴望战斗,我们生活的目标就是杀戮。”海军上将威廉·F·哈尔西下令在图拉吉岛架设一块巨型牌子,过往船只都能看到,上面写着:

杀死小日本,杀死小日本

杀死更多小日本

干好本职工作

就是帮助消灭那些杂种

以同样坚决的口吻,麦克阿瑟告诉罗伯特·L·艾切尔伯格将军,如果不能拿下布纳,就别活着回来。1943年,有间谍报告了日本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的位置,美国立刻派出P–38战斗机前去拦截其座机,并将他击毙。

山本五十六是个天才,号称“东方纳尔逊”。他一手策划了海军多地进攻,6个月内攻占大洋洲30万平方英里[4]的土地。如果他知道美国陆军通信兵已经破译日军的“紫色密码”,战争的走向或许会大不相同。他生前差一点儿就消灭了美方全部武装力量。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美国国防部为了防止悲剧重演,一再提出巨额国防预算。

山本在爪哇战役取得大捷后,旭太阳遮天蔽日。2月17日,新加坡投降(日军中将山下奉文威胁英属马来亚英军总司令白思华中将:“投降,还是不投降”)。那里的14门巨型维克斯机枪被转移到吉尔伯特群岛一个名叫塔拉瓦的小岛上。1941年3月的第二周,日军已向曼德勒进军,最终于5月1日攻占该地,封锁了中国的补给线。

新加坡是战略重镇,它的失守让世人震惊。拉包尔虽没有新加坡出名,但战略意义更为重大,这里是澳大利亚在新不列颠岛的前哨,于1月被日军夺取。山本在这里驻扎了10万军队,修建了5个机场,将拉包尔变成一座无法攻克的堡垒,新爱尔兰岛、所罗门群岛和新几内亚岛一系列前哨都靠这里维系。现在日军飞机能直接攻击澳大利亚了,其北部城市达尔文受到猛烈空袭,不得不弃城。新西兰65岁以下男性全部入伍,仅有的9架驱逐机也准备好迎敌,澳大利亚总理告诫人民随时准备应对日军入侵。有人提出放弃这两个英国自治领,但遭到新任美国舰队总司令欧内斯特·J·金上将的极力反对。罗斯福电告丘吉尔:“太平洋形势严峻。”“东京玫瑰”调侃道:“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大兵都藏在哪里?”

除了所罗门群岛南部、莫尔兹比港(位于鸟状新几内亚岛末端)和即将失守的克雷希多岛,中途岛以西、珊瑚海以北的太平洋都在日军控制之下。日军预计闪电战伤亡率在20%左右,实际伤亡却很小,其中一支日军舰队击沉5艘盟军战列舰、1艘航母、2艘巡洋舰以及7艘驱逐舰,自己却毫发无损。麦克阿瑟在澳大利亚发出豪言壮语,命令匆忙接任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一职的尼米兹将军“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中途岛–萨摩亚–斐济–布里斯班一线,但都无济于事。美军在爪哇战役中惨败,被打得七零八落。太平洋的美军遭受了各种打击,其中还包括颠覆活动。法属努美阿美军总部有大量维希政府拥护者,他们把美国船只和部队的调动情况暗中告知敌方。

在美国本土,媒体使用谎言鼓舞美国人的士气。传言美国陆军航空兵的柯林·凯利击沉了日军“榛名”号战列舰(其实并没有),美军在婆罗洲望加锡海峡大胜(其实并没有),威克岛的美军发电报:“再来更多日本鬼子”(当然不会是真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东条英机和山本五十六未被迷惑,信心满满地翻阅着1938年日军作战计划。瓜达尔卡纳尔岛和所罗门群岛的图拉吉岛是日军的下一步目标,5月3日,这两个地方被轻而易举地占领。5月6日,克雷希多岛投降。菲律宾彻底陷落。麦克阿瑟在澳大利亚写道:“关于克雷希多岛,我无颜评论。那里血色的迷雾中还回响着枪声,我似乎能看到在那里战斗的人,冷酷憔悴、身材瘦弱,但无所畏惧。”

第二天,日本一支两栖部队开赴澳大利亚东部的珊瑚海,他们旨在夺取莫尔兹比港。征服菲律宾让日军士气大振、耀武扬威。日本海军大将、航母舰队指挥官原忠一日后回忆说,他们患上了“胜利病”。之后的战斗是历史上首次航母之间的较量,也是离奇的决战。美军已陷入绝境,要想保住澳大利亚,就必须守住莫尔兹比港,此时美军从仅剩的5艘航母中抽出两艘前去封堵日军。但对于敌人来说,这场战役只是小插曲。山本要为中途岛战役保留实力。即便如此,日军飞机还是在珊瑚海给盟军造成不小损失,他们击沉了“莱克星顿”号,重创“约克城”号。美军则炸毁日军7艘战舰,其中包括一艘航母——飞行员电告“报销一个大平面”。这场战役最多算是双方打成平手,但使莫尔兹比港和澳大利亚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日军无功而返。珍珠港的1 400名工人昼夜不停地工作,用了不到两周修好了“约克城”号,使其能及时参加中途岛战役。

那时,盟军遇到了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第一个大危机,盟军岛屿几乎全部失守,日军占领了阿留申群岛的阿图岛和基斯卡岛。罗斯福也不得不像澳大利亚人一样,考虑本土遭受攻击的可能性,尽管这难以置信。裕仁天皇的海军信心空前膨胀,日军战舰数量是美军的三倍。1942年5月27日,日本大胜俄国海军37周年纪念日,当年山本作为一个下级军官参加了这场战争,所以他选择这一天进军中途岛。山本的舰队前行在苍茫大海上,65艘驱逐舰打头阵,山本率领的“大和”号超无畏级战列舰作为旗舰,率领着22艘重型巡洋舰和11艘战列舰。这支庞大无敌舰队的周围还有21艘潜艇环绕。另外,4艘快速航母舰队由700架飞机空中掩护,80艘运兵船挤满了士兵。舰队在海面上推进,船员们欢快地唱着战歌,日本还给将要第一批登陆的陆战队员发放了啤酒。6月2日,罗斯福对麦克阿瑟说:“现在看来,日军舰队正前往阿留申群岛或是中途岛和夏威夷,也有小部分可能空袭南加利福尼亚或西雅图。”

这正是山本想要的——对方不清楚日军会打击何处。山本还派出一支部队攻打阿拉斯加,企图诱使美军分散兵力(此时日军战舰之多,山本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山本大将高估了自己,他并非像自己想象的一般战无不胜。日军“紫色密码”已被美国陆军通信兵破译,并被美军赋予新代号——“魔码”。山本下达命令之后,美国几乎同步将其解码并传送给尼米兹上将,正是他在组织中途岛的防御。岛上每一寸土地都布满军队,每一艘可用的战舰都已下水——7艘重型巡洋舰、1艘轻型巡洋舰、17艘驱逐舰、12艘潜艇,以及“大黄蜂”号和“进取”号两艘航母,还有经过大修的“约克城”号。

美军开局不利。日军首轮空袭派出100架轰炸机,将中途岛炸得天翻地覆,美国防御力下降,战斗机受到重创。但尼米兹此时有两个优势:其一,“魔码”使他清楚敌人动向;其二,日军对美军动向毫不知情。日军航母指挥官犯了一个严重的战术错误:他命令清空甲板,迎接空袭中途岛后返航的飞机,但美军飞机率先出现了,他们毫无防备。

1942年6月4日清晨,美军鱼雷轰炸机首先发动进攻,它们遭到防空炮火猛烈狙击。42架飞机,只有6架返航,而且没有一次命中目标。这些老式飞机的驾驶员像神风特攻队队员一样,认为自己做了无谓的牺牲。事实上,他们创造了胜利的契机。日军航母疯狂地调整船体以躲避鱼雷,导致战机无法起飞,仅有几架零式战机得以升空,还要低空拦截以身殉国的美军飞行员。在这个关键时刻,克劳伦斯·麦克拉斯基中校率领两队“无畏”式轰炸机从“进取”号航母上起飞,飞到了日军舰队上空,展开俯冲攻击。它们炸沉了3艘航母,下午又击沉了一艘。山本舰队中只有4艘航母,现在全部被击沉,舰队失去了保护伞。他瘫坐在舰桥上,无精打采地喝着米汤。

8个星期后,饱受“东京玫瑰”嘲讽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登陆斐济,演练美国“二战”中首次进攻行动。但该行动始终规模很小。现代化武器全部用在欧洲战场,海军陆战队第一师装备的是1903年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他们的绑腿可以追溯到1918年,勃朗宁机枪和迫击炮从阿尔贡战役一直使用到现在。

攻势中唯一达到一流水平的就是部队的质量。因为海军陆战队是精英部队,被选中参与进攻行动的士兵更是出类拔萃。1942年8月7日,部队登陆瓜达尔卡纳尔岛,但他们立刻就后悔来到这里。正如前英国殖民者所描述,这里是个“血腥、臭气熏天的大窟窿”。无论何时,夺取这里都异常艰难。1942年夏,困难还加重了一层。日军占领爪哇之后,控制了盟军奎宁的来源,而奎宁是当时唯一可以治疗疟疾的特效药。20世纪30年代,德国化学家发现了另一种疟疾解药,名叫“米帕林”。美国公司夜以继日地工作,想合成这种药,但没有成功。当时的命令是,除非体温上升到102华氏度(约38.9摄氏度)以上,否则不许离开前线。即使这样,到10月仍有2 000人住院。

美军登陆第一天,还算顺利。登陆行动没有遭遇阻击。一小股日军正在修建3 600英尺[5]长的飞机跑道,他们迅速窜入丛林。但第二天晚上,战局演变成一场灾难。山本仍有许多战舰和经验丰富的海军士兵。天黑以后,山本派遣拉包尔的小分队穿过“狭槽”——所罗门群岛间一个狭窄的海峡。萨沃岛上的活火山遮蔽了来犯敌军,萨沃岛战役是美国海军甚至是任何国家海军史上最惨痛的失败。4艘航母被击沉,1 000名水兵葬身大海。第二天早晨,剩余的美军战舰向南方撤退,货轮上的货物还没来得及全部卸下,也跟着战舰撤退了。正如海军陆战队将军所说,他的部队“光着屁股”被抛弃了。补给品发放量立刻减半,弹药量也只够4天。而此时,被美军称为“东京快车”的运兵船开始源源不断地从拉包尔运来日军士兵,每晚900人,有时一晚能运送4 500人。

美军通过简陋的机场运输补给品,海军陆战队队员奋战在泥泞的散兵坑,不时遭到敌军炮火轰炸,还要顶住日军的攻击,有时还会下起大雨。将士们不仅遭受疟疾折磨,还要经受痢疾和细菌感染(丛林腐蚀病)的侵袭。渐渐地,全世界都开始意识到瓜达尔卡纳尔岛的重要性。大量部队驻扎在那里,撤出已不可能。到10月中旬,麦克阿瑟警告罗斯福:“如果我们在所罗门群岛被打败……整个南太平洋将陷入最严重的危机。”罗斯福在给丘吉尔的信中写道:他祈祷将士们能守住滩头阵地。双方都在瓜达尔卡纳尔岛较劲。在东京,裕仁天皇宣布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是“决定性战役”。斯大林格勒和阿拉曼的战斗也在同一时期进入白热化,这座丛林岛屿仿佛一个强大的磁铁,吸引双方投入了与其战略意义并不相符的大批部队。双方都倾其所有,并都坚信这一仗定全局。

麦克阿瑟请求增兵瓜达尔卡纳尔岛的报告言辞激烈,这是他一贯风格。他要求美国将“所有资源”投入西南太平洋。这意味着必须停止给英国和苏联补给,原定开赴欧洲的运兵船全部转向澳大利亚。在他看来,日本的威胁就是这么严重,但总统看问题的方式注定与他不同。有别于战区司令官,总统需要以全球眼光看待这场战争。他需要考虑风险,而最大的风险就来自将所有军力投向日本。即使战胜日本,又能得到什么?万一转身只剩下美国与希特勒单独对决呢?美国需要英苏联盟,就必须坚持大西洋优先策略。只有消灭德军,才能彻底打败纳粹。苏联要求开辟第二战场,罗斯福和丘吉尔就要立刻开辟一个,至少也是类似的战场。罗斯福明白所罗门群岛处于危机之中,也出面支持增兵瓜达尔卡纳尔岛,但总统能做的仅此而已,战场上的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必须自己想办法。

麦克阿瑟不太可能想到华盛顿发生了什么事。从外表上看,首都华盛顿安静祥和,大街上车水马龙,商店里食物充足,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政府高层已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正努力解决火烧眉毛的问题。温斯顿·丘吉尔即将到访美国,并在国会联席会议上讲话,这是头等大事。大西洋战争不断蔓延,形势迫在眉睫。首先要做的就是关掉电灯开关。像迈阿密这样的城市,沿海6公里的霓虹灯能照到很远的海面上,照亮了停泊在岸边的商船,使其成为德国U型潜艇的理想目标。1942年5月,美国开始灯火管制(或称“伯恩斯管制”,以经济动员署署长吉米·伯恩斯命名),使德军潜艇失去这一有利条件。一年之后,随着雷达改进、空中监视,以及新型驱逐舰战术的运用,彻底解决了德国U型潜艇造成的危机。

组建一支1 200万人的军队价格不菲,罗斯福向国会提交了一份史上最大金额——108 903 047 923美元的军事预算案。生产任务也十分繁重。波音公司负责生产B–17飞行堡垒(之后负责生产B–29超级空中堡垒)。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生产B–24解放者重型轰炸机,北美航空公司生产P–51野马战斗机,沃特飞机公司生产F4U海盗式战斗机。休斯、恺撒和弗雷泽等名字渐渐为人所熟知。记录良好的工厂会被授予陆军–海军优秀锦旗。其中最大的工厂是福特公司的伊普西兰蒂。珍珠港事件发生的那个星期日,这片未开垦的土地只有一条小溪蜿蜒流过,现在已矗立着全球最大的工厂,厂内有半英里[6]长的装配流水线。福特期望工厂每小时都能生产出一架30吨重的轰炸机。出产速度很快,以至于不必考虑储存时间。飞机直接被送到附近的机场试飞,然后飞赴战场。

像其他东西一样,伊普西兰蒂工厂的合约也在华盛顿某个部门决定。1942年6月中旬,6名会说英语的纳粹间谍乘潜艇在长岛和佛罗里达登陆。两人自首,其余4人被抓获,并上缴了他们携带的炸药包。华盛顿派人审讯他们6人,之后将他们处决。耶鲁大学想用沙袋保护学校的常春藤围墙,也要由华盛顿的某些人批准。有时,一些命令、决定和谈话很滑稽。初夏,陆军妇女团开始穿着由罗德与泰勒百货设计的新制服。《女装日报》写道:“将束身腰带和胸罩作为女兵服饰的一部分,能提高束身衣和胸罩行业的地位。”布鲁克林《简报》 则反驳说,陆军妇女团的理念带有颠覆性,而她们的服装设计则带有欺骗性,“妄图打破美国人和基督教反对妇女离开家庭的传统,无性别差异、纵欲、不愿生育的异教徒女性被带回美国,贬损了美国妇女的形象”。甚至带有自由派色彩的《公共福利报》也反对妇女参军。然而,许多妇女依然报名参军。人人都想报效国家,爱养狗的人也不例外。陆军组建了一支由有用的宠物组成的K–9部队,并给这支部队取名“摇尾巴”。《纽约太阳报》宠物狗专栏编辑阿瑟·罗纳德甚至给这支部队写了首进行曲:

我们来自美国各地的狗场,
我们来自家庭的火炉旁,
我们加入狗狗部队,
争做国家栋梁。

菲利浦·怀利克观察到,这一时期的美国以奇特的方式传递爱。例如,一个整编师在游行中组成mom(妈妈)字样,这在“二战”中绝无仅有。不过琐事有助于掩盖重要的最高机密,有些军事机密需要尽可能地掩护。在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西北方18英里处的橡树岭,工人们在清理一片山坡,并为一系列建筑打地基。没人知道他们要修建什么设施。有人问工人他们在做什么,工人回答说:“每小时给1.35美元。”往西2 000公里,在一座悠闲的新墨西哥州小城圣菲,许多带外国口音的游客来到东宫街109号,之后乘渡轮前往35英里外的营地,当时他们只知道这里叫y地。这里正是为后人所熟知的美国原子能研究中心——洛斯阿拉莫斯。

太平洋西北海岸正在建立巨大的工厂设施,雇员问老板他们在生产什么,老板告诉他们是“马的前半部分,要运到华盛顿去”,或是“流产的轮子”。其实老板也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真相只有少数科学家、一名少将和罗斯福总统选出来的几个文职人员知道。20亿美元的开销被隐藏在联邦政府的多项预算中。参议员哈里·杜鲁门本想打探纳税人的钱是否被乱花,白宫直接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科学家们相信他们在和时间赛跑。英国情报机关报告,柏林要求挪威海德鲁公司生产3 000磅[7]重水,之后将订单提高到10 000磅。捷克斯洛伐克[8]的铀源源不断地运往德国。1942年10月15日晚间,一组突击队员空降挪威,摧毁了部分海德鲁公司的重水。这给盟国以喘息,但纳粹重建该项目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件事上,参议员杜鲁门的时间白费了,但大多数情况下,他办事效率很高。罗斯福总统采用定量配给政策和物资管理制度,这让民众反对呼声高涨,这本在意料之中。而且官僚主义作风比较严重,有些怨言就更无可厚非了。当年春天,出现了史上最长、最拗口的缩写:“PWPGSJSISIACWPB”(战时生产委员会钢铁产业顾问团管线、钢索产品、电镀产品承包商小组委员会)。战时生产委员会下,还有一个所谓战时生产委员会工业产生处烘焙产品组饼干、薄脆饼干、椒盐卷饼小组委员会。12月第一个星期,物价管理局颁布命令:“圣诞老人应身着红色袍子,佩戴白色胡须,及其他符合其身份并容易辨认的饰品。若他们生性善良、快乐,能够凭借自己在孩童心中的崇高地位传播圣诞精神,则免受10月3日冻结工资总统令限制。”

这是理查德·尼克松对华盛顿最初的了解。作为贵格会信徒,他不确定是否要参战。所以珍珠港事件之后,他前往东部,加入物价管理局,周薪61美元。尼克松大学毕业时是自由派,但正如他日后回忆,看到别人如何执行配给政策,他变得“比较保守”了。尽管到8月时,尼克松每星期赚90美元,但据说他看到“利用关系进入政府的官员在叠床架屋的行政机构中结党营私”时大为不满,最终选择辞职,违背了贵格会的教条,加入海军。但这点不能说明问题,因为他当时已成为征兵对象,必须义务服兵役。他曾是名律师,参军后可以成为中尉。他被派往南太平洋。那里还有一名中尉,名叫约翰·肯尼迪,指挥鱼雷快艇。与肯尼迪不同,尼克松在战争期间大都不在前线,而在南太平洋航空运输组织工作,没完没了地打扑克,并精于向靠港船只索要各种美味甚至威士忌酒。不久他的营房就被称为“尼克松小卖部”。一天,他在布干维尔岛,哈罗德·史塔生乘飞机来视察。当时,史塔生是哈尔西将军的参谋,但尼克松知道对方是前途无量的政坛新秀,很可能当选总统,便及时赶到飞机下,热情欢迎。与史塔生坚定的握手让他印象深刻,但战后当他跟史塔生谈起这次会面,史塔生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白宫二层总统办公室旁边,就是哈里·霍普金斯的房间。在那里,他正在给未来的总统讲解欧洲战场下一步战略方针。这一战场被“摇摆世代”称为“欧洲战区”。艾森豪威尔当时还籍籍无名,他在1941年路易斯安那州的一次演习中才建立了一点名声。罗斯福看了有关报告,并咨询了马歇尔将军,决定将联合作战这一艰巨任务交给艾森豪威尔。

高层人人都知道艾森豪威尔前途无量,但没人因此心生反感。他符合美国人心目中典型的男人形象,就像诺曼·洛克威尔发表在《星期六晚邮报》上的人物。他精明、豪爽、敏锐、正直,而且谦逊。他喜欢拿口音开玩笑,将“阿卜杜勒·阿卜·阿米尔”唱个不停。他出生在得克萨斯州,长在美国腹地堪萨斯州的一座小城。大多数人喜欢他,他也喜欢其中的大多数人。在共和党的重量级人物中,为霍普金斯说好话的不多,他就是其中之一。艾森豪威尔说:“霍普金斯能抓住军事情况的要领,这非同寻常。并且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加快战争胜利的事业中,不遗余力,即使身体抱恙,也不肯遵医嘱卧床休息。”

那已是1942年6月,总统正准备任命欧洲战场总司令。罗斯福曾轻率地许诺莫洛托夫,说斯大林年内有望看到第二战场。珍珠港事件后,美军曾派遣一支象征性部队到爱尔兰,激发叮砰巷[9]创作出一支比较不幸的战时民谣《美国兵约翰在爱尔兰找到一朵玫瑰》。此时,美国大兵已经来到英国本土,但他们被派往偏僻的角落。而且英国人开始抱怨美国大兵到处惹麻烦,说他们“薪水过高,性欲过旺,离我们太近”。显然,他们需要有人指明未来的方向。这时,艾森豪威尔来到英国,在梅菲尔的格罗夫纳广场安顿下来——这个广场后来被更名为艾森豪威尔广场。现在,美军和英军都蓄势待发。

但他们该去向何方?美国人希望从英格兰出发,穿过海峡,而英国人想率先打击丘吉尔所谓的“欧洲薄弱环节”。但此时盟军实力还不足以展开任何一场攻势,双方一致认为首个目标应选法属北非。配合蒙哥马利从埃及发动的攻势,可以一举将纳粹赶出非洲。本次行动的代号是“火炬”。

行动的开始很蹊跷。美国首先攻击的不是死敌德国,而是自己最长久的盟国——法国。1942年11月7日星期六晚,珍珠港事件发生整整7个月后,在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的海岸,800艘船满载进攻部队。藏匿如此众多的士兵是不可能的,柏林和罗马已经发现盟军,他们试图猜测盟军的目的地,认为盟军会在马耳他或埃及登陆。凌晨3点,当部队被投送到法属非洲时,整个欧洲都目瞪口呆,最震惊的莫过于贝当元帅。9万人的美国军队大举进犯,这让他大为恼怒。罗斯福对法属非洲人民发表短波广播(“我的朋友们……我们来到这里帮助你们击退侵略者……永恒的法兰西万岁 ! ”),让贝当深感愤怒,他给罗斯福写了一封信:“得知今晚我国被阁下部队入侵,我深感震惊和悲哀。你采取的行动竟如此残酷无情。”

美军总司令心境自然大不相同。在位于华盛顿以北60英里凯托克廷山隐蔽地带的香格里拉,总统和霍普金斯及几个好友共度周末。进攻开始时,美国当地时间还是星期六晚上。总统的电话响起,格雷斯·塔利(总统秘书)接听了,打电话的是史汀生。罗斯福用颤抖的手接过电话,听了一阵后说:“谢天谢地。恭喜你。伤亡相对较低——比你的预期低很多。感谢上帝。”他放下电话,转身跟朋友们说:“我军已登陆北非。开始反攻了。”

美军指挥所位于直布罗陀一条潮湿的隧道中,艾森豪威尔在那里指挥登陆行动。11月23日,他把总部转移到阿尔及尔这座洁白山城。即使只为提振士气,他的出现也至关重要。美国人开始明白德军并非浪得虚名,虽然德国人被“火炬”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仍旧行动迅速且高效。趁美军立足未稳,轴心国部队就占领了突尼斯,并从西西里岛调来军队和武器驻防。美军冒着寒冷的冬雨,在泥地里艰难跋涉时,德军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和克虏伯88毫米高射炮趁机猛烈攻击盟军及其坦克和飞机。之后,德军大举反攻,1943年2月把美军赶回凯萨林隘道。

当时,凯萨林隘道口像是盟军的灾难。后来,这里演变成轴心国部队的灾难。巴顿将军接替了那里的军事指挥官,重新夺回隘道,并同蒙哥马利汇合。当时蒙哥马利把隆美尔的非洲军团从阿拉曼一路驱赶到这里。非洲的德军难逃厄运。隆美尔乘飞机逃走,他告诉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他的部队必须从非洲撤离。非洲军团每月至少需要14万吨的补给才能维持生存,而当时地中海已被盟军控制,德军补给量从29 000吨降到23 000吨,最后仅有2 000吨。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认为隆美尔危言耸听,他们趾高气扬地说,看看凯萨林隘道吧,美国混血杂种碰上雅利安民族就是这个下场。他们还继续运送部队到滩头阵地,这让隆美尔大惊失色。到了5月初,盟军合上包围圈,一网打尽了接近25万德军。再加上阵亡人数,德国在法属非洲损失349 206人。而美军在这次攻势中,仅伤亡18 500人。

战役结束时,巴顿已离开战场,艾森豪威尔派他前去谋划进攻西西里岛。蒙哥马利和巴顿再次在艾森豪威尔的指挥下并肩作战。这次行动的代号是“哈斯基”,参战部队包括法国一个军。尽管美法两国有过节,夏尔·戴高乐还是坚持在后方工作,他运用政治手段,靠坚定的意志力,控制解放了的法国人,激励他们参军入伍。后来马克·克拉克将军谈到戴高乐的部队时说:“如此英勇的战斗组织绝无仅有。”现在,整个盟军部队都令敌人闻风丧胆。欧洲在心理上已经起了变化。德国不仅没有攻克斯大林格勒,还损失了33万人。现在,他们又被赶出非洲,德军不再战无不胜。1943年夏,盟军让敌人不寒而栗,尤其是立场不坚定的轴心国伙伴更为害怕,比如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岛上的人们。

攻打西西里是一场政治战,目的是让意大利退出战争。就这个意义而言,这场战役是成功的。同时,这也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因为西西里岛山地起伏、荒凉贫瘠,却有25.5万部队驻守,而盟军只用一个多月就征服了这里。在罗马,维克托·以马利国王直截了当地告诉晕头转向的墨索里尼,他不再是政府首脑:“军人再也不想打仗了。目前,你可能是意大利人民最憎恨的人。”墨索里尼随即被逮捕。佩特罗·巴多格里奥元帅领导下的政府和艾森豪威尔的代表展开秘密和谈。结果,巴多格里奥同意在9月8日广播宣布意大利投降。当晚,盟军可以在小腿形状的意大利版图胫部的萨勒诺登陆。行动代号是“雪崩”,目标是俘虏惊慌失措的德军,将意大利半岛的轴心国部队全部肃清。

为何盟军认为这样的作战计划可行,不得而知。保守这么大的秘密是不可能的,多嘴的意大利人将整个计划都告诉了盖世太保和纳粹情报机构。9月8日,巴多格里奥如期无条件投降。但那时,德国精锐部队涌进意大利,将曾经的盟友解除武装。马克·克拉克的第五集团军被压制在萨勒诺地区。而美军得知意大利投降,本以为这次行动轻而易举,现在的情况让他们既迷惑又愤怒。敌军的炮火和坦克将他们限制在纵深不及5英里的滩头。每天晚上,一个会讲英语的德国人都会通过喇叭喊话。他好像是好莱坞西部片爱好者,用电影里的口吻向美军叫道:“好了,伙计们,出来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4个月。在柏林,为戈培尔进行宣传广播的英国叛徒“哈哈勋爵”预言:“敦刻尔克一幕将重演。”

这是意大利悲剧的开始——无谓的战斗、没必要的折磨,以及无休止的围攻战。在意大利东海岸,英国第一航空师已经夺取塔兰托海军基地,蒙哥马利的第八集团军迅速转头到意大利东海岸前去与其汇合,接着赶赴亚得里亚海的巴里港。英军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以缓解美军的压力。美国空军轰炸了能俯瞰萨勒诺的山丘。滩头阵地挤满了大炮,直到9月5日,德军终于向那不勒斯缓慢撤退。

连长们知道意大利战场出了什么问题,而将军们则不清楚。第五集团军在和地形做斗争。他们花了三个星期,1.2万人伤亡,才抵达那不勒斯。亚平宁山脉横亘于意大利中部。这条山脉是意大利河流的源头,因此步兵必须穿过连绵不绝的山谷,其中每一个山头都埋伏着德军。最著名的是卡西诺山,拥有1 400年历史的卡西诺寺院就坐落在这里,这也是凯塞林元帅古斯塔夫防线的西部要塞。敌军在寺院周围挖掘战壕,使用迫击炮和“尖叫者”火箭炮(美国大兵给它起的外号)杀伤美军步兵,美军坦克则遭到克虏伯88毫米高射炮重创。盟军认为寺庙是敌军观察哨,将其炸成废墟。但这无济于事,敌军炮火依然精准无情。

艾森豪威尔此时被召回英格兰,谋划跨海峡进攻法国,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盟军最好的几个将军——巴顿、蒙哥马利和布雷德利,这让意大利盟军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在意大利,寒风和大雪在山间肆虐。白天污泥齐腰深,晚上则冻得结结实实。漫画家比尔·莫尔丁认为,那里的泥地好像中了邪,他说:“我肯定和平时期的欧洲从未如此泥泞。我同样肯定,世界其他地方的泥没有欧洲的这么深,也没有这么黏、这么湿。欧洲泥的颜色甚至都跟其他地方不同。”消耗战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持续着。死尸用浸满血的麻布袋或是斗篷裹着,用美国陆军通信兵的线捆在一起,柴火似的堆在一旁。饿狗啃食着死人的喉咙,冻疮和战壕足病随处可见,哨兵在岗哨上冻得瑟瑟发抖。那是人们记忆中意大利最难熬的冬天。

“二战”胜利后,军方通知美国新闻媒体,他们应该停止称呼步兵为“美国大兵”,因为“美国大兵”原意是“一切配给由政府发放”,这“有损人格,有辱身份,有失尊重”。在胜利的鼓舞下,编辑和出版商们很快听从了军方建议。当时看来很荒谬,但时过境迁,这成了好事。正如1918年的美国步兵被称为“炸面团”,越南战争中的步兵被称为“老咕哝”,而“美国大兵”一词,则成为“二战”中士兵的专属词汇。美国大兵就是“摇摆世代”青春的象征。满脸稚气的年轻人穿着宽大的卡其布衣服离开家,23岁回来时,已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黯淡。当第三大道的高架电车或者什么别的东西从头顶经过,他们听到呼呼、呜嘘、飕飕一类的声音,或类似帆布撕裂声,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悲哀的是,几乎没人记得“二战”中美国大兵的真实处境。电视情景喜剧频繁出现“二战”场景,使得小孩子们觉得战争充满刺激,幽默至极。欧洲战场的任何一个士兵都想有一天能回国生儿育女,孩子们问他:“爸爸,大战时你在干什么?”他却没想到孩子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如果爸爸当年是霍根麾下的英雄,或者麦克黑尔的海军战士,那简直棒极了。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要数后面这句话:“跟巴顿将军一起打仗,肯定特好玩!”人们心目中还有几种对美国大兵的刻板印象,但大多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在美国革命女儿全国协会、海外退伍军人协会和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等组织看来,美国军人都是外表光鲜、无私奉献的英雄。但20世纪70年代的大学生怀疑是否真有那么一段时间,大家自豪地穿着制服,扛着步枪,为了正义而杀戮。

确实有这样的时代,那时的人也确实如此。1943年冬,欧洲战场的士兵已久经沙场。亚历山大大帝或拿破仑都会称赞这样的士兵。这些步兵比他们谦逊(或者说,比传说中的他们谦逊。打过仗的人对这些名将的传说都持怀疑态度),军官上前线一般不佩戴军衔,因为前线的德国佬最喜欢狙击军官。美国大兵打仗时从不刮胡子,也不理发,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年轻的嬉皮士,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剃须刀、剃须膏、镜子、热水,更因为他们没有时间。

在意大利淋了两星期的瓢泼大雨,俯卧在满是泥浆的散兵坑内,不断经受着敌人的炸弹、坦克、手榴弹、枪弹、火焰喷射器、诡雷、烈性炸药和磷光弹等的洗礼,人人看上去都像流浪汉。士兵的行为常常很不文明,在众目睽睽之下解手,不时被人指指点点;满嘴脏话,尤其喜欢侮辱没有上前线(后方指挥部)的人。在雨中浸泡时间太长,连作战服都开始残破,身上的味道让人作呕。最要命的是士兵们都累得筋疲力尽。有人用了几年才从疲惫中恢复,有人则再也没有恢复。

当一切战事结束后,将军们已经授衔完毕,互相庆贺——这听起来有点儿冷嘲热讽,不过美国大兵的确是这么说的。要是你不知道美国大兵多么愤世嫉俗,就不能了解他们。当时,有一个军需总队的文职雇员研究了一下历史数据,发现在“二战”中,一个普通美国大兵每天要负重84.3磅。这是战争史上负担最重的士兵。这一数据让一些人大吃一惊,其中当然包括不可原谅的将军们。当过大兵的人却并不感到意外,他们知道自己像牲口一样被使唤。上前线时,他带着军服、钢盔和盔垫、m1步枪、匕首、水壶、掘壕工具(铲镐两用的工具)、刺刀、急救包、网兜腰带,每个兜里都有弹夹,两条载着备用弹药的跨肩直带,系在腰带上的手榴弹,背包用背带束紧以背起,里面有雨披、导爆索、饭盒、香烟、芝宝牌打火机、信纸、家信、各种口粮——C级口粮、K级口粮或火腿鸡蛋罐头,都是由获得陆军–海军优秀锦旗的亨氏生产的。另外,士兵还要携带部队配备的重武器:勃朗宁轻机枪或重机枪,或是机枪支架,还有60毫米或80毫米迫击炮和底座。

这些都必不可少。士兵还要携带防毒面具,但他们离开北非时已经将其丢弃,因为他们多一点儿也扛不动了。而军方则希望他们带更多东西,不是因为军方是虐待狂,而是因为战士们需要这些装备。战士晚上需要一条毯子,还得有顶帐篷,这样士兵晚上睡觉时才不会淋雨。士兵最需要的是多带几双袜子,没有可换的袜子,士兵脚上就会沾满污泥,最后就会患上战壕足病。得了这种病的士兵会脚痛难忍,无法走路,只能爬着去部队急救站,医护兵必须剪开他们的鞋,因为他们的脚往往肿成足球大小,有时不得不截肢。有时冻伤也会发展到截肢的地步。战争后期,一些部队能享用“长筒靴”,这能让脚保持干燥,但也无法替代袜子带来的温暖。

但对于浑身沾满泥土的士兵来说,最让他们紧张的还是德国大炮。美国军事周刊《扬克》引用一个下士的话说:“大炮让你心惊肉跳,我们被告知听到炮弹呼啸声时不要躲避,因为已经来不及。但我们还是会躲避。即使只是迫击炮发射的声音,已经很吓人,我们根本不知道炮弹到底会落在哪里。”纳粹的大炮中,最令人生畏的就是克虏伯88毫米高射炮,有时候炮弹好像会拐弯。当时,美国大兵认为没有什么比这种“送达信件”(德军炮弹)更恐怖。但在山的另一头,佩戴铁十字的男人们(德军)可能不这样认为。1944年,美国的“寄出信件”包括雷达制导火箭弹,无线电引信炮弹和一种火焰喷射器,这种火焰喷射器由哈佛大学化学家联合标准石油公司技术人员研发,是肥皂粉和汽油的混合物,被称为凝固汽油弹。

罗斯福总统有一次抱怨说,怎么没人给这场战争起一个恰当的名字(他本人倾向于叫作“暴君之战”),而且也没有像《蒂珀雷里之歌》和《那时那地》那样激动人心的歌曲。这揭示了战争时期总司令和五星上将都在想些什么,他们根本无法体会到战场上士兵的心情。如果战士们知道他们谈论的就是这些内容,一定会破口大骂。对他们来说,给战争一个编号就可以了。称呼他们为“美国大兵”是“有辱身份”,只给战争一个编号让他们蒙羞,但这些他们都可以接受,因为那是公平的。沃尔特·约翰逊指出,尽管艾森豪威尔所写的书名为“欧洲十字军”,欧洲战场却缺乏远征精神。“一战”让人们不再相信任何口号或游行,“‘大萧条’给人们留下的印记仍然深刻,处境艰难的人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战争让他们更加迷惘。渴望荣誉的青年变成了一心想打败敌人的冷血动物,战争的正义性从未受到质疑,但整个国家都在麻木中战斗”。

当时最著名的欧洲战场上美国大兵卡通形象恐怕要数威利和乔了,他们并不滑稽。战争有时荒谬可笑,当欧洲战场变得匪夷所思,威利和乔用讽刺和挖苦应对。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很忧郁。这两个角色的创造者当时写道:“我们不需要别人灌输思想,或告诉我们开战了,因为我们知道正在打仗,我们可以亲眼看到。我们很厌恶战争,但没有几个士兵会退缩,所以华丽的宣传有点儿多余。”

讽刺的是,他们这一代人大部分自愿参战,比其他任何一代人都更加心甘情愿,只因他们知道这个工作必须有人做。他们就是这样看待战争的,那是一项工作,一个肮脏、烦人的工作。但除了打仗,一个年轻力壮、营养充足又反应敏捷的年轻人又能做什么呢?的确,有人拒绝参战。诗人罗伯特·洛威尔就是一个格守良心的反战者。他能够在脑海中看到四肢残缺的空袭受害者,他不想参与其中。但没多少人有他那样丰富的想象力,即便是有,他们也不想把世界拱手让给希特勒。

纽约协和神学院院长亨利·斯隆·科芬博士(一位未来耶鲁牧师的叔叔)警告神学院不能成为“躲避服兵役者的天堂”,“摇摆世代”的大多数人,包括厌恶暴力的人,都同意科芬博士的看法。当然,科芬博士在越南战争时一定会持完全不同的观点,因为这两次战争完全不同。越南战争的美军伤亡人员中大部分是穷人家的孩子,比例之高,令人震惊。1972年前,大学生免服兵役,他们毕业后还能找到征兵条例中的漏洞。“二战”时,身体健康的适龄人群都踊跃参战,其中不乏社会名流。小亨利·卡伯特·洛奇中校在非洲沙漠指挥坦克,威廉·诺兰是在法国的少校,底特律顶级拳击手汉克·葛林伯格是新任陆军少尉,著名电影演员詹姆斯·史都华和克拉克·盖博都是空军军官,电影导演沃尔特·温切尔和约翰·福特任职于海军,约翰·休斯敦成了少校,达里尔·扎努克和弗兰克·卡普拉是中校,杰基·库根是滑翔机飞行员。保罗·道格拉斯年逾40,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服役,任二等兵。其他自愿参军的有乔·迪马吉奥、雷德·斯克尔顿、罗伯特·蒙哥马利、小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亨利·方达、路易斯·海沃德、泰隆·鲍华和戴维·尼文[10]。

1942年1月,黑人拳击手乔·路易斯击倒巴迪·贝尔,用时2分56秒。赛后,他立刻把钱交给海军救济协会纽约分会,然后他参加了陆军,尽管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是:“二战”期间,红十字会将“白人血液”和“黑人血液”分开存放。如果在战场上同样存在肤色差异待遇,有钱有势的人始终待在安全区,那乔说不定不会参军,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卡萨布兰卡附近的海战中,总统的儿子小富兰克林·D·罗斯福上尉因表现英勇获得嘉奖,当时他是一艘驱逐舰的炮兵军官。著名音乐人格伦·米勒少校在空战中随机共亡。战斗阵亡人员还包括著名作家辛克莱·刘易斯之子韦尔斯·刘易斯少尉、纽约的参议员赫伯特·雷曼之子彼得·G·雷曼少尉、马萨诸塞州参议员之子海军陆战队中士彼得·B·索尔顿斯托尔、那位外交大使之子小约瑟夫·P·肯尼迪,还有哈里·霍普金斯将军18岁的小儿子斯蒂芬·P·霍。

前线将士们能从《星条报》,或《时代周刊》、《纽约客》的“摘要版”(很小且无广告)读到这些消息。他们为美国的民主军队感到自豪。同时,美军工兵也让大家引以为傲,他们一夜之间就修好了贝雷大桥。英国工程师认为在阿森松岛的群山上修建飞机跑道是不可能的,而美国海军工程队的工兵做到了。他们将山炸平,并修建了一条一英里长的跑道,这也让士兵们自豪。但他们从不吹嘘自己的国家,即使相互之间也如此。遇到任何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他们都是一副坚定、不在乎的样子。他们会抱怨后方的娱乐项目从不来前线,比如电影、鲍勃·霍普秀、红十字会女护士,但如果喋喋不休,他们就会嘲笑抱怨的人:“去找牧师吧”、“活该”,或是“你以为这里跟在家一样吗”。

可以供大家一起发牢骚的话题很受欢迎。K–9军团就是很好的话题,妇女服务队的成员也如此,人们传说女兵都在和军官睡觉。“嘿,你知道哈尔西怎么了吗?他被一个‘浪头’ [11]卷到桥底下了!”(海军陆战队没有缩写,他们称呼女兵为“大屁股陆战队”;女兵针锋相对,称男兵为“毛屁股陆战队”。)但最让士兵们津津乐道的要数来自家乡的广告,这些广告能让他们哈哈大笑。摘要版会遭到士兵抱怨,因为上面没有广告,而他们想看广告,他们写信回家要求增加这部分内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麦迪逊大道的下一件“杰作”。

麦迪逊大道所编写的广告语,如果你相信其内容,那他们可都是在帮助取得战争胜利。“人类母亲的伟大礼物”是一个经典的开头,读完广告前两段,发现所谓礼物就是磺胺药,读完第三段,你才发现,刊登广告的是空调生产商,他们生产的空调给科学家们提供了舒适的环境,帮助科学家发现了磺胺药。受此广告启发,这家空调企业的竞争对手声称自己帮助炸沉了日军货轮,因为美军潜艇使用的潜望镜是在空调房里加工的,而他们生产的空调“让这一切成为可能”。

“化肥能打赢战争!”又一条不着边际的广告语。人们认为如果真是这样,那麦迪逊大道确实有助于打赢战争。一个轴承企业向家乡人民保证说,美国大兵“回家路上一定平安”,因为士兵们仍在使用他们的轴承。糖成了纳粹杀手,蓖麻子为意大利安奇奥战役离开家用医药箱,好彩牌香烟也上了战场,吉列刮胡刀成了刺刀,闹钟让将军们准时。广告上写道“棉布有助于赢得空战”,“任何一场战斗都有钢丝绳”,重型装备“承担清除废墟瓦砾和修建更加美好新世界的任务”。金属扣生产商展示了一幅士兵躺在吊床上的图片,解释道:“他的吊床不会出问题,因为他使用了超过规定强度30%的金属扣。”一般说来,广告词越顺口,士兵越喜欢。但有些广告被认为有违人性。一个纽约墓地专门把自己的广告安排在惨烈的战斗后播出,士兵们听说这件事之后,广告被匆忙撤销。另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广告是告诫父母要选对眼镜牌子,这样才能看清从战场回来的孩子。同样,表达愤怒的信件暴风雨般涌向广告商的办公桌。一家飞机公司的广告文案中说:“谁怕福克·沃尔夫德国飞机?”陆军航空兵的飞行员给这家公司写信道:“我们就怕。”信上附有航空兵每个飞行员的签名,还包括指挥官。

战时最著名的广告要数“4号上铺的兄弟”,广告描绘了一个年轻士兵躺在普尔曼卧铺车上,回味着“汉堡和爆米花的味道……开跑车的感觉……一条狗,好像名叫沙克斯,要么叫斑点,或是叫缠人精比尔”。广告接着说道:“他喉咙哽咽,眼含泪水。但没关系,孩子。那里很黑,没人看得到……”美国大兵认为这是一堆废话,但起码广告的出发点是好的(为旅行中的士兵腾地方),就像鼓励人们购买战争债券、远离黑市、回收废铁、保守军队动向的秘密等。士兵们并不在意这样的广告,真正让他们生气的是,利用战争谋求个人私利,比如一个广告说每天嚼几根箭牌口香糖能增加军工产量。还有万星威打底衣的广告,一个陆军妇女军团的女兵说:“别告诉我衣服不平整是爱国!”还有中士跳蚤粉的广告,一个老兵报告:“发现跳蚤,已经消灭。”

另一则广告“穿着沾满泥浆的靴子的天使”则更让人心塞。广告中,一个护士搀扶着受伤的美国大兵,小商贩看透了士兵的思想: “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健步如飞、带给人们欢笑的女孩……你是我喜欢的女孩,你身上能发出光芒,照亮别人的生活……你并非一直穿着沾满泥浆的鞋子。你曾经穿着闪亮的鞋子,在夏天的草地上奔跑。”这让广告商进入梦境:“是的,她长大了……她的鞋子就是她长大的标志。那些手艺高明的男女工匠……当初给她制作了各种色泽鲜艳的休闲鞋,后来为了方便她在泥地里行走,又给她制作了结实的靴子……战争来临以后,还是这些鞋匠,制作了护士的防寒防水鞋、士兵的防寒防水鞋、丛林靴、战时飞行靴、在甲板上能防滑的防滑靴、防寒长筒靴等……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女孩回到阳光普照的草坪,满心欢喜,脚上像彩虹一样五光十色。”只是广告商不想让女孩穿“彩虹鞋”,广告商保证:“休闲鞋将成为潮流,而且大家会记住这个品牌……”最终人们还是忘记了。

这则广告之所以大煞风景,是因为它利用了士兵们深藏于心底的渴望——爱情和战后的和平生活,士兵们的梦想惊人地相似。经常走在布满磁性地雷的田野里,士兵们都迈着别扭的步伐前进,渐渐地,他们互相同化。威利和乔或许是双胞胎,威利鼻子大,乔鼻子小,但有时,他们的创作者也会将他们搞混。他们在朝夕相处中同甘共苦,他们理想中的天堂趋于一致。这和新闻头条、大报,还有宣传无关,那是将军们的战争。而另一边,正如约翰·斯坦贝克所说,是“思乡心切、疲惫不堪、滑稽可笑又充满暴力的普通人的战争,他们在钢盔里洗袜子,抱怨食物难吃,向阿拉伯女郎吹口哨,或者说,见到女郎就吹口哨。他们干着世界上最肮脏的职业,并且幽默、有尊严、勇敢地完成这项工作。”这是比尔·莫尔丁所描绘的战争,这是厄尼·派尔所报道的战争,这是塞德·萨克所“经历”的战争。士兵们珍藏着《扬克》的封面女郎贝蒂·格莱伯和丽塔·海华丝的画报,这是他们的战争,邮政总局的弗兰克·沃克完全误解了这场战争,他禁止邮寄《时尚先生》,因为他认为杂志会勾起美国大兵的淫欲。

其实,被唤起的是美国大兵对温柔和激情的渴望,对美和温暖的憧憬。他们梦想着真正的女郎取代海报,梦想着部队之外的家。当时刚从史密斯学院毕业的贝蒂·弗里丹后来回忆道:“女人和男人都希望从家庭和子女身上寻找慰藉,我们都很脆弱、想家、孤单、害怕。”芬妮·赫斯特写道,美国女孩“渐渐退回到……家庭”。在欧洲,美国大兵们满怀感伤地聆听着《莉莉·玛莲》的旋律,这是战时最伟大的歌曲,虽然歌词是德语,但其感染力却是无国界的:

在兵营前,在大门边,
点着一盏灯,她站在灯前。
在那儿,我们再次相见,
我们要在灯下站着,
莉莉·玛莲呀,一如往昔,
莉莉·玛莲呀,一如往昔。

而在国内,姑娘们都在翘首期待战后的世界,她们听到的歌是:

我将一个人走,
因为,说句实话,我注定孤独。
我并不在意孤独,
我心里知道,
你也孤身一人。

或者是:

苹果树开花时,我会在你身边,
陪在你身边,直到把你娶回家。
5月的一天,
我会对你说:
“阳光照耀着新娘子的脸。”

或许是因为前线和家乡之间通信频繁,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的年轻男女们不仅向往同样的未来,甚至连些琐碎的细节都想法一致: 房子要白色的篱笆,学校走路可达。女孩要有一箱银餐具,当过兵的则要有个自己的小屋。他们幻想着共同种花,男主人或许要乘公交上班,因为他们住的地方是安静的郊区。他们会生儿育女,孩子小的时候招人喜欢,上了小学聪明伶俐,青春时引人注目,高中毕业后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并让父母引以为豪。

剪影:太平洋战争

[1] 1码≈ 0.914米。——编者注

[2] 萨迪·汤普孙:电影《军中红粉》的女主角,一个粗鲁的妓女。——编者注

[3] 1英寸≈ 2.540厘米。——编者注

[4] 1平方英里≈ 2.590平方千米。——编者注

[5]1英尺≈ 0.305米。——编者注

[6] 1英里≈ 1.609千米。——编者注

[7]1磅≈ 0.454千克。——编者注

[8] 1993年1月1日,捷克斯洛伐克和平分裂为捷克和斯洛伐克。——编者注

[9] 叮砰巷:或译为廷潘胡同,位于美国纽约,它不仅是流行音乐出版中心,也是流行音乐史上一个时代的象征和一种风格的代表。——编者注

[10] 小亨利·卡伯特·洛奇、威廉·诺兰、保罗·道格拉斯后来都是参议员,约翰·休斯敦、弗兰克·卡普拉是著名电影导演,达里尔·扎努克是电影制片商,杰基·库根童星出身,乔·迪马吉奥是著名棒球手,自雷德·斯克尔顿起的诸人都是著名电影演员。——编者注

[11] 此处以缩略名“WAVE”(浪头)暗指妇女服务队队员。——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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