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以新加坡百万人的血、泪和尊严为巨大代价的惨痛教训
每年都有大年初一。
但,不是每个大年初一都喜气洋洋,普天同庆。
有这么一个大年初一,让人痛心疾首,永世难忘。
八十一年前,1942年2月15日,正是大年初一,傍晚,新加坡最高的建筑物——首都大厦楼顶,升起了张牙舞爪的日本军旗。
亡国了。
等候着坡岛百万人口的,是三年零六个月的苦难和屈辱。
(见到日本兵必须弯腰鞠躬。图源:新加坡国家档案馆)
日寇舞剑 意在南洋
1941年,一方面由于侵华战争的消耗,另一方面是本国工业消耗,日本石油储备迅速见底。为了掠夺宝贵的天然资源,日本盯上了东南亚,尤其是马来半岛和新加坡。
1941年12月8日,就在偷袭珍珠港的同时,在素有“马来亚之虎”外号的日本帝国陆军中将山下奉文的指挥下,日第二十五军从印支半岛攻入马来亚北部,同时,开始从印支半岛调飞机空袭新加坡市区、军港和空军基地。
两天后,12月10日,在日军90架战机两个小时的围攻下,英军寄予厚望的海军主力战舰“威尔斯太子号”和“击退号”被击沉,马来亚英军失去制海权,门户洞开,再无法制止日军在马来亚东岸登陆,军心大为动摇。
(纪念两艘主力战舰被击沉的英国首日封。图源:网络)
通敌的印度上尉
12月10日,英军破获一起间谍案。英属印度陆军的一名驻新加坡军官Heeran上尉私通日军,为日军提供情报,让日军得以准确轰炸马来亚的盟军空军基地。军事法庭定罪之后,他被英军宪兵在笈巴港枪决,尸体扔进海中。
日第二十五军在马来亚顺势南下,守军节节败退,退到了新加坡。1942年1月31日,腊月十五,守军残余部队尽数退守新加坡,把连接新加坡和马来亚的新柔长堤炸断,拖慢日军的脚步。
(这张照片是日本人在柔佛拍摄的,新柔长堤已经炸毁,远处被日军轰炸,燃烧并冒出滚滚浓烟。“乱离时代”展品。)
炮击新加坡
2月3日,日军开始炮轰新加坡。
(2号展品为炮弹弹片,是英军第11师一名通讯兵在1942年2月14日大年除夕交火中捡到的;3号展品为6英寸岸防炮弹,用于当时的圣淘沙炮台。“乱离时代“展品。)
2月5日,腊月二十,向新加坡运送大量军需物资的“亚洲皇后号”被九架日军俯冲式轰炸机围攻,中弹沉没。有人认为,如果“亚洲皇后号”能顺利把军需送到新加坡,就能大大改善守军的装备,包括填补弹药,新加坡保卫战或许有不一样的结局。
(中弹之后的亚洲皇后号。图源:澳洲战争博物馆)
(从“亚洲皇后号”打捞上来的罗盘、刺刀等军需物件。“乱离时代”展品。)
(英国皇家陆军新兵接受训练。图源:帝国战争博物馆,“乱离时代”展品。)
当时新加坡的守军除了英国军队、澳洲军队之外,还有新加坡志愿军团。志愿军团由步兵组成,按欧洲人、马来人、华人、欧亚人分为不同的步兵连。
(新加坡志愿军团徽章。“乱离时代”展品。)
(英属印度陆军军官。作为印度步兵第11师的一部分,英属印度陆军的第14旁遮普团的一营、五营、六营派驻防卫新加坡。“乱离时代”展品。)
(密驼路附近,卡车载送志愿军团士兵。图源:威斯康辛大学 Milwaukee图书馆,“乱离时代”展品。)
2月8日,腊月廿三,晚上2030时不到,日第二十五军开始渡过柔佛海峡。晚上2300时,日军开始密集炮击守军驻地,15小时内发射炮弹8万8000发,切断守军各部队之间的电话线联系,使之无法协同作战。
(图源:网络)
2月9日,腊月廿四,大批日本空军军机来犯,大约有84架。英国空军在新加坡的最后10架战机紧急升空迎战,以1架战机的损失,击落6架敌机,击伤14架。但加冷机场被炸出多个坑洞,无法继续使用,英国军机全部撤离新加坡。在丧失制海权的两个月后,英军丧失了制空权。
同日,新加坡西北的克兰芝失守,日军开始通过克兰芝往新加坡运送装甲车和大炮。
丘吉尔的急电
2月10日,腊月廿五,英国首相丘吉尔给守军发急电:“军部向内阁报告说,新加坡白思华部有10万人,其中3万3000人是英军,1万7000人是澳军,日军在马来半岛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守军人数肯定占绝对优势,应该尽数歼灭来犯之敌,根本不应考虑保存实力或保护居民的问题。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赢这场恶仗。司令官和高级军官必须与部队共存亡。大英帝国和帝国陆军的荣誉危在旦夕。”
2月11日,腊月廿六,虽然日军已控制武吉知马地区,夺得了守军的粮仓和油库,但后勤已供应不继。此时,山下奉文玩的就是心跳,他虚张声势,发文给新加坡守军司令白思华中将,让他“放弃无谓的抵抗”。
2月12日,腊月廿七,日军工兵修复了新柔长堤,运送更多装甲车南下。守军高级军官建议白思华考虑投降,被他拒绝。同日,日军夺得蓄水池,控制了新加坡市区的水供。
新加坡大年初一升起太阳旗
2月14日,腊月廿九,大年除夕,中午1300时左右,日军突破西边防线,冲进亚历山大医院,屠杀医生、护士和伤兵数十人。
2月15日,大年初一,早晨0930时,55岁的白思华在福康宁山指挥所召开军事会议,讨论的内容只有一个:是立即反攻,夺回水源和粮仓?或是投降?
白思华手下有八万五千人马,弹已尽,粮已绝,水已断,兵已疲。面对着南侵日寇三万六千虎狼之师,张牙舞爪,虎视眈眈。
守军诸将无一支持反攻。于是,白思华决定投降。
一名13岁少年Rudy Mosbergen后来回忆道:“到了傍晚,一切都静了下来,大炮不再响了,从柔佛来的炮击停止了,空袭也停止了……新加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我们知道,一定出大事了。”
当天傍晚1715时,在销毁机密文件、密码本、保密器械、重炮之后,白思华正式投降。作为战胜的标志,日本军旗第一次在首都大厦楼顶升起,那是新加坡当时最高的大楼。
战后分析显示,当时日军后勤已经不行,炮弹也几乎打光;如果守军选择反攻,说不定就成功了。但是,历史没有“如果”。
(《新加坡英军投降》,宫本三郎绘。“乱离时代”展品。)
(“乱离时代”展品。)
这幅画的作者是陈崇智(1916年-2012年),是136部队的一名抗日战士,后来与林谋盛等人被日军逮捕。他画下了当时日寇的暴行,并写道:“毒刑苛政,暴敛横征,折磨战俘,肃清检证残害人道,罪恶滔天”。
我们现在读历史,知道英军投降是发生在2月15日,但是,在当时,很多人并不是从统一渠道在同个时间知道英军投降的消息。
有些军人是见到插着白旗的车辆朝武吉知马的福特车厂驶去,而福特车厂是两军谈判投降的地点,才意识到英军投降了;医院的医护人员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大年初二早晨才听说投降的消息;许多平民则是在市区见到日军已进城,才知道大势已去了。
当时,人们百感交集,有感到生气的,感到耻辱的,感到害怕的,也有感到松了一口气的,更有躺平的。
日军占领马来亚和新加坡之后,美其名“把马来亚人民从殖民主义中解放出来”,并把新加坡改名为“昭南岛”,并办起了伪《昭南日报》。
(伪报。图源:网络)
(这是日本当局宣传太平洋战争三个主要战绩的邮戳,配合有关的明信片使用。这三个主要战绩为空袭珍珠港、占领香港、占领新加坡。“乱离时代”展品。)
(日寇在市区进行胜利大游行,耀武扬威。图源:帝国战争博物馆)
(日寇处决锡克族战俘。图源:新加坡国家档案馆)
K R Menon医生后来回忆道:“(日军进城后)市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们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屠杀数万华人
日本侵略军占领新加坡之后,为了报复华人抗日,展开名为“肃清”的大屠杀,也称“大检证”,用多部货车负责带走有嫌疑的华人,年龄18至50岁,把他们带到榜鹅、樟宜、加东、丹那美拉等海边枪杀。至少七万至九万华人被杀。
(大检证现场。图源:新加坡国家档案馆)
(检证合格的,盖上个“检”字,才可安全离去。通不过的,直接押上车,拉到海边集体枪毙。“乱离时代”展品。)
(这是20岁广东籍贯男子朱振南的良民证,他是海味杂货店店员。“乱离时代”展品。)
位于樟宜的惹兰培本是其中一个屠杀地点。这些是1966年在惹兰培本乱葬岗发掘出来的,有钥匙、钱包、笔、眼镜、梳子、子弹壳、皮带扣、烟斗等。这些都是野蛮侵略者血淋淋的罪证。
(以上三幅:“乱离时代”展品。)
先驱画家刘抗1946年创作《杂碎画集》,图文并茂把日军暴行形象地展现于读者眼前。
(“乱离时代”展品。)
后记:沉重与悲戚之后是什么?
我参观过不少战争历史展览,但,给我如此沉重和悲戚之感的,只有三个。
一个是我2002年去过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一个是我去年参观的“乱离时代:1942年新加坡沦陷时期的回顾与意义”(Dislocations)二战主题展览,在新加坡历史博物馆展出。
这个展览十分独特。
它并不是教科书式的把新加坡沦陷历史一幕幕展示,而是通过亲历者的各种回忆和文物,让观众从个体的层面认识历史,感受历史。
(英军从新加坡撤侨,侨民撤离时的心理活动。)
(在船上望着被轰炸的新加坡,四处火光摇曳。)
(很多船被击沉,包括运送军需增援新加坡的“亚洲皇后号。)
这样的感受十分直观,也十分有震撼力。
它让你感觉到,苦难和无助,可能就在你我身上。
也让你感觉到,和平与幸福,随时可以离你远去。
沉重和悲戚之后,应该是反思和记忆。
(“乱离时代:1942年新加坡沦陷时期的回顾与意义”从1月29日至5月29日在国家历史博物馆展出,新加坡公民和永久居民入场免费。)
还有一个是怡和轩去年举办的《新加坡沦陷八十周年纪念 — 1939·陈嘉庚》展览,展品以首次公开的二战文献为主,其中以日本情报战所残留下来的档案,处处可见当时日军的处心积虑,令世人吃惊和警惕,包括:
a. 卢沟桥事变第二周年(1939年7月)地图,显示日军封锁中国沿海各大港口,只剩下西南边陲一条滇缅公路和外界联系。
b. 日本驻缅甸使馆侦察收集到的滇缅公路运输数据。
c. 日本情报机关收集的1938年战略资源(农业,矿业)的产地产量分布图表:马来亚的锡矿,树胶和米,还有菲律宾的铬矿。
d. 日军间谍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在东南亚各大市镇锁定的目标建筑物地图七张: 新加坡(83 座建筑物)、马六甲(13 座)、太平(12 座)、雅加达(75 座)、巨港(34 座)、马尼拉(103 座)、宿雾(10 座)。
在这次展览上,我还有幸偶遇102岁的飞虎队英雄飞行员何永道,详情请见:
居安思危,自力更生
今年是新加坡沦陷八十一周年。
再过十九年,到了2042年,就满一百年了。
届时,几乎所有二战亲历者都不在了。但是,他们的子孙会听自己父辈和祖辈说过抗战和战争故事,这会成为他们家族记忆的一部分。
然而,对更广大的新加坡社会来说,到时还会不会记得这场残酷的战争?还会不会认为这段历史必须牢记?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牢记历史,是为了吸取教训——居安思危,自力更生,奋发图强。
任何社会,任何国家,安全、生存和尊严的保障,只能靠自己。
新加坡不是第一次沦陷悲剧曾经重演,将来也可能重演
1942年到1945年,新加坡沦陷于日寇之手。但,这不是新加坡第一次被侵略,也不是新加坡第一次沦陷。
根据《马来纪年》的记载,新加坡在14世纪末曾被满者伯夷侵略,之后被统治数十载。
15世纪初至16世纪初,新加坡被马六甲统治;1613年,亚齐苏丹国入侵柔佛,焚毁新加坡河河口的据点。
现代新加坡人很少有知道这些历史的;即便知道,也只是知道硬邦邦的几段文字记载,对这些历史没有任何情感和感觉,似乎它并不是我们的过去,似乎它与我们毫无关系。
当然,其中一个客观原因是,现代新加坡人是莱佛士开埠前后移民的后代,我们并不继承14世纪和16世纪的这段历史,对它缺乏认同感,倒也不为过。
我们可以遗忘满者伯夷和亚齐苏丹国带来的血的教训。但是,如果我们也遗忘二战,有朝一日,这段历史就也会从我们后代人的集体记忆中抹去。
抹去又如何?
届时,这个以百万先辈的血、泪和尊严为代价的惨痛但宝贵的教训,将付之东流。
愿天下太平,祝兔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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