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德国日本师徒大战，背后是日本足球30年革新路

卡塔尔世界杯开赛数日，渐入佳境，一些精彩的场面给球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揭幕战中，厄瓜多尔队队员在进球之后围成一圈，双手指天，将胜利献给病逝的队友；伊朗大比分落后于“三狮军团”英格兰，仍全力扳回两球，提振祖国人民的志气；梅西领衔的阿根廷队对金杯志在必得，竟遭沙特奇迹逆转，成了世界杯历史上最大的冷门之一。

资深球迷符金宇告诉第一财经，世界杯最大冷门是1950年的一场“师徒大战”：一群业余球员组成的美国队1比0击败了现代足球鼻祖英格兰。符金宇是一位足球文化历史研究者和译者，有《美国军队及其战争》《祸起1914：欧洲迈向一战之路》等多部译著。2018年，他写了《日本足球史》，介绍足球自明治时代传入日本，直至平成时代稳居亚洲龙头，长达一个半世纪的发展历程。该书也是我国目前最系统、最全面的日本足球发展全史之一。

《日本足球史》

符金宇 著

新华出版社 2018年3月

德日足球师徒相承

23日晚上，德日两队将直面对决。符金宇说，德国是日本足球最重要的老师，日本足球师承德国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一战时德国战俘在战俘营中向日本人展示传授球技。

1960年代，德国教练克莱默应日本之邀，受德国足协委托，接过日本足球的教鞭，从此为岛国带来了现代足球的曙光。克莱默向日本足协提出举办全国足球联赛的建议，1964年东京奥运会之后成为现实。他从足球体制到国家队人才选拔以及技战术方面，起到了塑造日本现代足球雏形的作用，被尊称为“日本足球之父”。

日本队也在德国人的调教下，赢得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铜牌，登上职业化大幕开启之前的历史巅峰。

《日本足球史》对德日足球交流有诸多详述。日本足球职业化改革正是以德国足球为蓝本，在体制上效仿德国的一次制度革新。两国足协始终保持友好交流，在青训指导、市场开发、俱乐部管理、人才培养等方面，德国足协长期向日本传授经验。

2018年世界杯之后，日德足协进一步延长了友好合约。俱乐部层面，德甲豪门拜仁慕尼黑和J联赛人气球队浦和红钻也长期保持合作和交流。“在经营管理指导这块，德国足球无疑是世界上最好的。日本人非常清楚这一点，在制度上学习对手，那么一定是学习欧洲，学习德国。”

学习众家之长，踢出自己的风格

学习是日本足球取得长足进步的关键。日本人自1980年代开始酝酿改革，1992年启动职业早期的J联赛，1998年首次打进世界杯，之后连续七次入围，成为世界杯的常客，女足更在2010年勇夺世界杯。日本足球给世人的印象不仅在于进步明显、踢得好看，还在于植根社会，深耕青训。

“日本足球的成长，好比一个养成类的故事或游戏，让人期待。慢慢通过量变，在某一个时刻达到质变，今年世界杯也许是一个契机。与恩师德国在世界杯中直接对话，可以说是日本足球一直期待的展示机会。”

符金宇从日本足球身上发现，足球是一项人文内涵深厚的社会事业。近年日本足球的国际化发展更加明确。足协主席田岛幸三提出“一切以国际化为基准”，日本足球也一直强调“日本人要踢日本人自己的足球”，二者看似悖论，实则对立统一。“从狭义上来理解，所谓‘日本化’是指日本人要根据本民族的身体特点，踢适合发挥自身长处的足球；从广义上来说，日本要从球员、教练员到经营管理实现全方位提升，绝不闭门造车，绝不固步自封，要不断地向世界学习，为我所用。”

日本足协在德国杜塞尔多夫设立训练营，再次走在亚洲最前列。日本旅欧球员业已超过500人，训练营为球员提供支援，也是收集研究欧洲足球情报的信息中心。符金宇还谈到日本目前提出参加欧洲国家联赛的动议，“虽然实现起来有难度，但一旦成功，日本足球便可以说真正地完成了‘脱亚入欧’。”

足球改革三十年，该出成绩了

“日本足球并非学习单独某一国家，而是紧跟世界潮流，博采众家所长。”1998年，法国在本土世界杯夺冠，日本随后便开始了十几年师从法国足球的道路，名帅特鲁西埃赴日执教便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2002年韩日世界杯，特鲁西埃将球队史无前例地带入十六强。他还曾来华工作多年。

2010年，随着西班牙连续夺得欧洲杯与世界杯冠军，日本开始全面倒向西班牙。“虽然引起了一些争议，但不难看出日本足球学习追随世界最强者的历史轨迹。日本人并未抛弃以前的老师，也不会丢掉之前学到的经验。日本与德国的传统关系始终没有割裂。与巴西等南美国家和南美足协也保持着长期的友好交流。”符金宇说。

“日本足球的学习对象是全方位的，”符金宇谈到对日本足球影响深远的前南斯拉夫名帅奥西姆，“奥西姆今年5月去世，日本足球界开展了一系列纪念活动。他对日本人触动极大，他是首个在任上正式提出‘日本化’概念的外籍主帅。日本足球学习外国的目的一定是‘为我所用’。”

日本足协曾经做过调查，研究一个国家在职业化开展多少年后，事业会进展到什么程度。他们认为，如果职业化发展达到四十年，一个国家就有能力进入世界杯八强甚至更多。

日本足球职业化目前已经进入第三个十年，接下来的十年很可能迎来一次大的突破。符金宇说，“这次虽然分到‘死亡之组’，难度很大，但日本提出的目标仍然是突破十六强、进入八强。足球确实难以预测，但是我认为，不管结果如何，日本足球的道路是明确的，进步呈加速度进行，未来可期。”

第一财经：德日两队直面对决，日本的机会有多大？小组出线可能性又有多大？

符金宇：考虑到日本和德国足球的历史联系，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师徒大战”。但双方的心态有所区别，日本对德国更加熟悉，德国却不大可能过于关注日本，二者地位不同，这也自然。

日本队26人大名单中有8人在德国踢球，包括队长、后卫吉田麻也，后卫伊藤洋辉、板仓滉，中场远藤航、田中碧，前锋浅野拓磨、镰田大地、堂安律。远藤和镰田甚至已经跻身球队核心之列。

历史上日本一直以德国为师，日本人自认在思维与民族性格上与德国有相近之处。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无论在纪律性还是技术上，许多日本球员在德甲都实现了“无缝衔接”，能够非常迅速地融入德国的足球环境。甚至涌现出了以香川真司为代表的德甲球星。很多日本球员非常熟悉对手，这场比赛不妨看作“德国二队”与“德国一队”的较量。

反观德国，赛前热身赛状态难以恭维，前锋仍在磨合当中。加之主力前锋萨内无缘首场比赛，本届世界杯确实困难不小。此外，两队都是2018年世界杯后助教扶正，新人入队，都在世代更替。这个小组表面上看来两强两弱，实力泾渭分明，实则暗藏玄机，同组劲敌西班牙也给两支队都带来巨大压力。德国队上届小组赛被韩国淘汰，他们绝不希望重蹈覆辙。

面对老师德国，日本人心态相对比较从容。不少在德国踢球的日本球员甚至在分组抽签揭晓之际，就表明了强烈的求战欲望。日本人的确天生喜欢这种挑战。对于天天看《足球小将》长大的日本人来说，“下克上”，弱胜强，是文化基因。更何况，接连与两支世界冠军过招，如此待遇，何其珍贵？倘若能够小组出线，身为职业球员，这样的足球人生可以说梦寐以求。

我认为日本是完全有希望拿分的。要确保先不丢球，尽量和对手周旋。日本队目前存在几个问题，首先，伤病影响导致人员不齐，最后一名伤员守田英正刚刚加入训练，全队26人在开赛前48小时才终于实现合练。其次，日本这些年来定位球似乎退步明显，既没有罚球的好手，也看不出什么战术。而德国的任意球和定位球可能给日本队带来极大威胁。再次，几位核心球员状态存疑。中场核心柴崎岳虽然屡遭诟病，但他的传球能力与视野仍然是这支球队不可或缺的；前锋南野拓实同样需要证明自己；最近状态大热的盘带高手三笘薫刚刚从感冒中恢复，是否能够充分发挥，还需观察。

从心理层面来看，日本人始终相信首战决定一切。纵观1998年至今的七届世界杯，日本但凡首战输球，小组从未出线；打平或取胜，则全部顺利出线。再从历史交锋记录来看，日本对德国一平一负，对西班牙一负，而对哥斯达黎加三胜一平。如果日本队首场能从德国身上拿走一分，那么第二场对哥斯达黎加把握较大，最后一场心态上面对西班牙势必轻松一些。

第一财经：不少球迷认为日本队的教练森保一是球队短板，但你好像有不同看法？

符金宇：森保一每次要么赢一个球，要么输一个球，要么就只拿一分，比赛总是踢得磕磕绊绊，日本球迷玩了一个梗，叫作“保一”。话虽如此，但我始终相信“保一”能行。森保一是日本足球职业化以来胜率最高的国家队主教练，达到了惊人的68%以上。他的前期准备能力较强，缺点则是临场应变相对不足。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教练培养同样是一个国家足球事业的核心。日本足球必须培养优秀的本土教练。无论森保一成败如何，日本足球必须经历这样一个历史阶段，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第一财经：德国也是你最喜欢的球队，怎么看这支球队这届的前景？

符金宇：正如我在书中写过的那样，德国其实是我的“足球初恋”，德国队和德国俱乐部队我都全力支持，除非碰到日本（笑）。目前的德日踢法比较相似，德国早已不再高举高打，转型地面传控，两队势必比拼速度。身为世界冠军，面对日本这个“徒弟”，德国在心态上是否足够重视，要打一个问号。我想德国可能还要考虑到面子问题，如果跟日本队的比赛陷入僵局，是否能放下身段采取更加“粗暴”的踢法，也是看点。

当然，对于德国来说，首战一球小胜足以。某些欧洲机构也预测德国将以一比零拿下比赛。我出于个人情感，希望最好能够是一场平局，1比1是一个不错的比分。当然，如果德国队踢得顺利，进球很早，那么不排除4：1，4：2的大比分。无论磨合队伍还是争取净胜球，德国肯定是要拿小组较弱的对手来开刀。日本的防线能否顶住德国冲击将成为关键。

第一财经：你对这届世界杯还有什么其他的关注和期待？

符金宇：本届世界杯日本队有一位名人，他们唯一的“五朝元老”、国家队大厨西芳照宣布将在本届后“退役”。球队上下纷纷表示“为了西大厨，我们这一次一定要争取突破。”西大厨是日本国家队首位专用厨师。大概在2004年，日本U23国家队在新加坡参赛的时候曾出现过集体食物中毒的惨剧，足协决定以后出国比赛一定要带本国的专职厨师。从2006年起随队参加世界杯起，西大厨追随球队连续参加了五届世界杯，今年他已年过六旬，看上去依然干练硬朗。

今年3月，日本客场面对澳大利亚的世界杯预选赛当天是西的60岁生日，队长吉田麻也送给他一件红色厨用围兜。这件围兜庇佑日本2：0击败澳大利亚，赢得世界杯入场券。西表示，他会继续穿着这件福气战衣，制作可口的营养美食，助力球队取得突破。世界杯是足球文化的展示，能够看到幕后这样有意思、有温度的故事，也是我们球迷的快乐。

作为球迷，我特别喜欢的球员是葡萄牙人C罗了，他37岁了，今年是他的最后一届世界杯。他曾半开玩笑地说过，如果能够拿到世界杯就立刻退役，我觉得他捧杯可能还是颇有难度，但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走得尽量远一些，不要留下遗憾。

英格兰队堪称本届身价第一的“最贵球队”，上届也是四强。在跟伊朗的比赛中，我看到了一场青春风暴，也给他们一份祝福吧，希望英格兰能够再次挺进四强。

至于最后的冠军，我选择巴西。这个选择其实是给内马尔的。现在的巴西足球越来越欧化，内马尔是传统桑巴足球的最后旗帜。2014年，他因伤错过了与德国的对决，这次应该也是他的最后一届世界杯了。2002年韩日世界杯，巴西成为唯一一支在亚洲拿到世界冠军的南美球队。中东同样是巴西足球狂热粉丝的热土。我希望巴西能够和德国在决赛中相遇，奉献一场“地表最强对决”。

关注赛程：

11月23日 21:00 德国-日本

11月23日 0:00 西班牙-哥斯达黎加

11月25日 0:00 葡萄牙-加纳

11月25日 3:00 巴西-塞尔维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