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本帝国军队的天才们-石原莞尔(2)

04 战略天才对纨绔子弟

张作霖死后，张学良东北易帜，名义上归为民国名下。蒋介石非常看重他手中的力量，任命他为“中华民国陆海空军副司令”，将整个黄河以北划给他统治，成为当时中国的二号人物。

走上人生巅峰的张学良立刻暴露了纨绔子弟的本质，他驻军北平，身边莺莺燕燕不断，还染上了毒瘾。

虽然他与赵四小姐的爱情令人称颂，但作为政治人物，这是非常不成熟的表现。

与赵四在一起的张学良

这种批评并非虚指，那段时间张学良在内政外交方面犯了一系列致命失误，简直把东北拱手送给了日本人。

当时东北军号称50万，正规军22万。张学良去北平后，把最精锐的部队部队布置在北京和天津，只留下6万嫡系在沈阳，其他都是老弱病残或有异心的旁系。

当然，这6万也不比关东军差多少，但张学良自己带头不正干，上行下效，手下贪污挥霍、士兵训练松弛，战斗力急剧下降。

张学良的所作所为被石原准确捕捉到，他认为张学良不过是披着狼皮的羊，很脆弱，“两天就可以打败”。

其实当时日本还有一些人也认识到了张学良的荒唐，但害怕国际势力插手，包括美国、苏联和大陆蒋介石。

石原用惊人的洞察力发现，张学良的这些潜在盟友，其实都不存在。

首先，美国处于经济危机之中，本身很难过，国际政策收缩，无力在远离自己势力范围的地方插手；

苏联，本来是日本最强大的敌人和张学良最坚固的盟友，但张学良自己把外援断掉了。1929年7月，张学良取消苏联在东北的特权，查封哈尔滨苏联商业机构，想着手收回中东铁路，遭到苏联拒绝。8月14日，斯大林命令苏联军队沿中东路一线向东北进攻，东北军战败，被迫签订议定书，恢复苏联在中东铁路的特权，从此，苏联放弃了张学良。

而蒋介石，正在国内快活的围剿共产党，也抽不开身。并且，蒋介石巴不得张学良跟日本人争个你死我活，这样还能削除异己，他才懒得管！

内有张学良花天酒地，士兵战意全无，外有苏联美国坐视不管，蒋介石想收渔翁之利。对日本来说，这是拿下东北最完美的时机。

当然，也不是没有阻力，说来讽刺，最大的阻力反而来自日本国内。

刚才说过，石原莞尔推认苏联、美国和蒋介石都没有意图或能力插手东北事物，但国内高层不懂；而且之前的皇姑屯事件，日本政府和陆军省饱受非议，他们一直坚持事态不扩大化，严令关东军不得轻举妄动。

在这种情况下，石原和板垣联合了关东军中数十名佐级军官，定期开会，秘密决策，互相串联，决定适时发动军事行动。

属下军官蠢蠢欲动，各种风声根本瞒不住。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也就是狭义上的日本军部）预感到东北可能事情有变，于是就派参谋本部作战部次长建川美次来东北劝阻这些不安分的军官，而这一派，却促使事变提前发生。

知道上头派人来，石原和板垣一伙觉得事情就要暴露。9月15号，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以及另外两名核心花谷正、今田新太郎在奉天特务机关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到底应该怎么办。

板垣拿了一支铅笔竖在桌子上说：“问天命吧，铅笔往右倒就不干了，往左倒咱们就玩命赌。”

结果铅笔往右倒了下去。那就是说上天要计划中止，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很僵。

但是一会，今田就跳了起来，涨红了脸说：“你们不干，我一个人干！”

这句话一出，会议气氛为之一变。其实今田只不过是说出了大家想说的话，所谓“听天命”不过是说着玩的，既然有人跳，大家也就顺水推舟了。

其实上头派过来的建川少将本来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也同意，可军令在身，不得不行。于是他就磨洋工，九月初从东京出发，不坐飞机，走陆路坐海船，日程慢慢，就为了帮石原们争取时间。

四个参谋决定在建川到达的当晚动手，因为那是能够争取到的最后时间。

建川到达于1931年9月18号，板垣和花谷正负责陪同，一来就狂灌他，建川也将错就错，对晚上接风隆重的事不管不问，喝了几杯就倒了。

石原莞尔守在关东军司令本庄繁身边，负责具体战术实施。他的战术很简单，“打蛇打七寸”：乘张学良不在奉天，打掉奉天城里的指挥部，使东北军群龙无首；同时占领营口和丹东，阻断关外东北军主力回援，并确保朝鲜军可以越境增援。

今田则在奉天前线，负责具体执行。当晚，他通知独立守备队步兵第二大队第三中队长川岛大尉，趁着演习进攻东北军北大营。

九一八事变图

怎么又是演习？看来日本人真的很喜欢突然袭击。

当川岛大尉带领中队进入北大营后，今田立刻向东北军总部汇报“关东军受到东北军攻击”，请求支援。

关东军中知道这个事变的人有很多，巴不得冲出去打一把，于是晚上11点，设置在虎石台第三中队的两门24厘米重炮开始轰击北大营和奉天机场。

远在大连的关东军总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怎么处理。石原莞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作战方案，提出：“立即全军出动，下达进攻命令”。

在建功立业的梦想下，狂热的中下级军官都叫嚷着要出战。日本的佐级军官都是狂人，为了建功升官，什么事都敢干。凌晨两点，迫于下属压力的本庄繁同意了石原的计划，关东军全体出动，进攻东北！

而此时，奉天已经被关东军下辖的29联队攻克了。

进军如此顺利，还是有赖那个著名的官二代，纨绔子弟张学良。

事变发生时，北大营驻军有11000人，指挥是东北军参谋长荣臻。受到袭击后，荣臻电报张学良，但当晚张学良却在北平看戏。

荣臻找不到张学良，只得按之前的训令，严令士兵不得动用武器。只有500人的第29联队，近乎兵不血刃的占领北大营，接管了整个奉天。

第二天开始，日军开始进攻东北全境，先后攻占四平、营口、凤凰城、安东等南满铁路、安奉铁路沿线18座城镇。

留守的东北军要么投降要么退守，根本无力抵抗，两个月内东北全境陷落：1931年9月21日，日军第2师主力占领吉林。10月1日，东北军黑龙江洮南镇守使张海鹏投敌，且奉日军命令派出3个团进攻齐齐哈尔。10月26日，关东军第2师第29团占领四洮铁路沿线主要城镇。11月4日，关东军嫩江支队攻击嫩江桥北守军。11月19日，日军攻陷齐齐哈尔。

当然，我们的少帅张学良也不是啥事没干。事变后几天，他离开北平，赶往锦州前线，但日本飞机一通乱炸，他立刻又逃了。

就这样，110万平方公里土地、3700万人口，被少帅输得干干净净，称他为近代中国第一败家子，应该毫不为过。

05 令中国恐惧的战略家

“9.18事变”后，关东军操纵的伪满洲国成立，从此东北成为日本的后方基地，直到45年战败。

东北全境沦陷

“九一八事变”实际是军队不听国家、下属不听命令的以下乱上之为，这在日语中专门有“下克上”代指。

按理这些发动事变的军人都应受到军法处置，因为在《大日本帝国陆军刑法》中有明确规定，比如第37条：“司令官无故擅权命令军队进退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第38条：“不等待命令而无故战斗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事变取得了巨大成功，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不光没有收到惩戒，反都加官进爵。本庄繁1933年升为大将，成为昭和天皇的伺从武官长；板垣征四郎晋少将，后于1941年升为大将。

石原更是成为大日本帝国陆军的英雄，大日本帝国的英雄。1932年8月，石原莞尔晋升大佐，10月作为随员去日内瓦参加国联代表大会，1933年8月，石原莞尔被任命为第4联队联队长，1935年8月升任参谋本部作战课课长，36年6 月任战争指导课课长，37年3月晋升为少将，并升任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

这速度，简直是坐上了火箭。

进入军队高层的石原莞尔继续提出各种战略构想。事后想来，幸亏石原当官没当好，要是他的战略实施，说不定我中华就真的被肢解了。

可以大体看一下他的战略，1936年石原主持修改日本《国防政策大纲》，主要内容有：

“日本的国策是成为东亚的指导者，为此一定要具备能够排除苏美英压迫的实力。在充实能够对抗苏美英的军备特别是航空兵力的同时，做好稳固日满和北支（华北），完成进行持久战的准备的基础工作。

完成了军备的充实和持久战的准备后，首先开始积极工作以尽快迫使苏联放弃进攻远东的图谋。在此期间努力与美国保持亲善关系，苏联屈服后与其建立亲善关系，将英国实力驱逐出东亚，解放东亚各民族。

苏联和英国屈服后，领导东亚各国合作使其实力得到飞跃发展，准备和美国的大决战。”

首先对苏放弃进攻战略，而代以在武力后备上的谈判，不与其交恶。

对美国则“努力保持亲善关系”，因为石原知道虽然日本和满洲都有丰富的煤铁资源，但缺少最重要的战略资源：石油和橡胶，需要美国支援。

对华则是“稳固日满和北支，完成进行持久战的准备的基础工作”，反对扩大战争。

总结一下，就是：挑动国共内战，加紧建设满洲，巩固华北，堵住俄国人南下；渗透南洋，得到马来亚的橡胶和文莱的石油；充分发展经济，等到日本领导的亚洲力量强大后，再和美国进行“最终战争。

看看，多么可怕的思想。如果他的方略成行，二战时日本肯定不与美国开战，因为时候未到，这样的话，中国一定无法复兴，至少，东北别想还回来。

而拥有朝鲜、东北和台湾的日本，总人口2亿多，面积500多万平方公里，足以成为世界性强国。

石原对国际政治和军事都具有深刻的洞察力，七七事变后，中日战争全面爆发，石原第一个认识会形成“持久战”：

“如果进入战争状态就一定是长期持久战，惩罚中国，蒋政权不会在数月间崩溃，所以只需要短期决战是极大的错误。一直到明治维新为止中国都是亚洲的先进国家而令人害怕，日本人则从甲午战争战胜了中国以后就认为中国是一个老衰的国家而看不起它。”

石原也是日军中少数认识到武器在战争中可以起决定性作用的人，他在1941年出版的《战争史大观》中，不仅强调飞机在战争中的作用，而且指出原子核裂变在军事中的应用。

“使用这种能量的破坏力可能使战争在一瞬间就决出胜负”，“怪力光线武器什么的突然出现也有可能”。

在重视武器这点上他和日本陆军其他人截然不同，而不重视武器的日本，最终挨了两颗原子弹。

06 坏榜样与不会做官

1937年是石原人生的顶峰。二二六事变中，他因为反应迅速，表现出色，于1937年3月晋升少将，并被任命为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统领整个军部。

所有人都认为，未来的陆军大臣或参谋本部次长（总长是日本皇族担任，实际工作都由次长管），肯定是他的。

但他注定迈不过这个坎，因为太多人在坑他。

首先，九一八事变是日本近代史最成功的“下克上”行动。他成功后，加官进爵好不快活，于是后辈日本军人无不以他为榜样，不听国内和高层指挥，频频在各处发动“下克上”事件。

这是石原始料未及的。石原本来想的是满洲对日本很重要，拿下满洲后，就应该消停会，因为消化满洲至少得二十年，否则以日本孱弱的国力，根本无力争夺其他领土。

但不听话的下属太多，九一八事变后，关东军把触角伸到中国华北，频频有所动作。石原根本无法说服这些年轻的军人，理由很简单，石原就是“下克上”起家的，当年石原的上官也没能约束他。

最终七七事变爆发，将日本拖入了全面战争的万劫深渊，石原的官路也走到末途。七七事变后，荣升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的石原莞尔少将，在军部会议上慷慨陈词，反对扩大战争；他的下属，南京大屠杀主谋，当时的北支方面军副参谋长武藤章反驳说，“我们就是学石原先辈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吗”，石原哑口无言。

当官当到这个程度，基本上到头了。

第二，除了无法约束下属外，石原还得罪了一个人。一个很会当官，心肠却不大的人。

东条英机。

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后，主张不战的石原莞尔被排挤出高层。1937年9月，他调任关东军参谋次长，当时的关东军参谋长是东条英机。

东条是个纯粹的官僚，几乎没打过仗，都是管事务性的行政工作，尤其擅长纪律和整风。天才的石原莞尔根本看不上这样的军人，也就注定他一定会惹恼东条。

有次岸信介（日本战后首相，安倍晋三的外公）找东条英机讨论成立农业合作社的问题，石原莞尔也来参加。岸信介刚汇报完，石原就开始总结：“不错，就这样定了，那个人是宪兵（指东条英机），他不懂什么合作社。”东条只能苦笑。

石原不懂人情世故，得罪人是常事，大部分人都不跟他计较。但东条不一样，他是那种心机很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后来东条升任陆军次长，没有推荐石原当关东军参谋总长，而是推荐他的亲信矶谷廉介接任。后来石原还是整天提出各种奇思妙想，矶谷都不同意，终于暴脾气上来，不辞而别，直接回日本。

军队不是企业，你说辞职就辞职。况且还是少将，不辞而别跟临阵脱逃一样严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东条英机与几个心腹商量后，想以“违反军纪，临阵逃脱”的罪名处分石原莞尔。

但石原的老搭档板垣征四郎已经担任陆军大臣，为了保护石原，借口他身体不好，安排进了医院。

出院后，石原莞尔被任命为舞鹤要塞司令。这是个闲职，手下一个兵没有，光杆司令。

石原的这个职务还是板垣征四郎争取来的，要不留在东京太多人想整他。

说来有趣，石原莞尔其实一直嫌弃板垣：“板垣人太笨，如果不是投机满洲事变，大概没几年就该去做东京要塞司令了”。但现实是板垣混的风生水起，陆续当上陆军大臣、上将，而看不起他的石原只能当光杆司令，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聪明。

1939年8月，石原莞尔晋升为中将，重新启用为驻守京都的第十六师团长。这次起死回生，还是有赖板垣征四郎，这是即将去南京就任支那派遣军总参谋长的板垣，送给盟友的最后一件礼物。

十六师团常驻京都，没有驻外打仗，石原也就无所事事，再加上日本已经脱离了他的战略方向，他对政治和军事心灰意冷，这个师团长也干不上劲。

1941年，石原莞尔转为预备役，正式结束军人生涯。

07 愈战败愈神话

讽刺的是，石原莞尔退役前，他的大名只在陆军内部有人知道；退役后，声名反而在全国范围鹊起。

为什么？因为日本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于是战前一直标榜不与美国开战的石原，逐步成为日本的神话。

1942年，日本海军在中途岛失利，失去了战争主动权。昭和天皇的弟弟高松宫宣仁亲王主动来征求石原的意见，石原说；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了，我军的作战已经超越了攻击停止点了。有一条原则是战斗力和从根据地到战场的距离的乘方成反比，进行持久战一定要在一开始就确定攻击停止点。东条打的这场战争完全是在胡闹，世界上怎么会有往肯定会失败的战场上派兵的傻瓜?”

那该怎么办？石原建议：

“现代战争在没有制空权的地方不可能得到制海权，制空权既然已经落到对方之手，我军就应该立即从瓜达卡纳尔岛撤退，陆军也应该立即放弃所罗门群岛，裨斯麦群岛和新几内亚。这样我军可以确保补给线，西面从缅甸边境开始，中部放弃菲律宾，坚固以新加坡，苏门答腊为中心的资源地带，并且把本土周围的塞班岛，特尼安岛和关岛建成难攻不落的要塞”。

让大日本帝国军队撤退，我们的脸还要不要了？所以，石原的话根本没人听，结果就像石原预言的那样：“不听我的话，连船都要没有了”。

42年底，海军又在瓜岛失利，备受指责的东条英机想起这位曾经共事的天才，不计前嫌派遣手下咨询。

石原莞尔知道跟东条谈战争没用，东条听不进去，只有直接劝东条下台，换个懂行的人才行。于是石原莞尔直截了当地说：

“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具备指导战争的能力，这样下去日本会亡国的，所以请尽早辞去内阁总理的位置”。

但是东条是没有打算辞职，一直挨到44年，塞班岛失守后才灰溜溜下台。

讽刺的是，战争失败的越多，石原莞尔的崇拜者也就越多。

1945年8月14日一大早，山形县特别高等警察课课长堀田政孝到石原莞尔家造访，石原第一句话就是：“战争结束了？”

堀田愕然：“您怎么知道？”

石原笑了：“想着你这两天就该来了，是不是怕我串通周围的海军特攻队和陆军部队搞政变？我一直反对这场战争，这个时候怎么会反对停战。”

堀田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上峰怕石原先生太激动，石原先生的号召力那么强。”

1946年4月26日，昭和天皇的生日，东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开庭。东条英机等七名甲级战争罪犯死刑，包括石原莞尔的盟友板垣征四郎大将。

但没有石原，他很不服，到处宣称“连板垣都上了名单，自己这个九一八的主谋却没上”，怪自己活得长。

1949年8月15日早上4点35分，石原莞尔中将在口述完名为《新日本的进路》的遗书后，在山形县饱海郡高濑村自己家中死于膀胱癌引起的尿毒症，终年6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