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金腰带！张伟丽：我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张伟丽的职业生涯里遇到过不少对手，她战胜过其中的大部分，也栽在一些人的拳脚之下过。但是从某个时刻开始，所有的对手都成为她内心的自我映射。

6月12日，新加坡，UFC275比赛现场。张伟丽看着八角笼里的乔安娜·耶德尔泽西克，“她在我对面站着，我就像在看镜子里的自己，我并没有把她当成对手。”她在比赛的第二回合中直接KO对手，被击倒在地的不仅是乔安娜，还有曾经的自己——往前赶得太快，以至于忘了停下脚步审视内心，自问是否已足够强大的自己。

这是她两年来的第一场胜利，而波兰老将赛后直接宣布退役。这让张伟丽有些惊讶，但她同时也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感同身受。这对老对手的人生从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乔安娜决定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张伟丽立刻向金腰带新主卡拉·埃斯帕扎发出了挑战。在自己的约战被拒后，她暂时留在泰国训练恢复，等待下一场比赛的确切时间再作进一步安排。

在中国，张伟丽被广泛地视为女性力量的象征，但她的经历给我们最大的启示，不在于她善于拳打脚踢压制对手，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坚定地、不惜代价地去追逐目标，这种精神和肉体双重的坚韧才是一个人力量更强大的彰显。

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你的

按照张伟丽的设想，重夺金腰带之战应当在一个既不是中国也不是埃斯帕扎祖国美国的中立场地进行。“我们可以在另一个国家交战，这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公平的。”按照这种标准，今年10月在阿布扎比举行的数字赛就是最佳机会。

但她的约战被对手斩钉截铁拒绝了。“我绝对不认为以自己所处的立场而言，就因为伟丽想要一个确定的日子，自己就该仓促应战。”埃斯帕扎回应，“我不会去适应她的时间，我是冠军，我觉得她需要适应我的时间。”

“（被拒绝）失望吗？倒还好。”张伟丽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说，

“她肯定觉得她是冠军，应该来主导和控制比赛的时间和地点。我也尊重她，不管什么时候，在哪儿比，我觉得都没问题。但话说回来，4个月的备战时间其实是完全够了，不过她可能还是会想怎么样对自己才更有利吧。”

她渴望把金腰带夺回来，但在UFC历史上，实现失而复得的先例屈指可数。在她所属的女子草量级中，从她手里夺走金腰带、并给予她人生最难堪一击的罗斯·娜玛尤纳斯是唯一一个。

相对于获得金腰带，她更看重的是失而复得的过程。“失去以后再拿回来会更有意义。”她解释，

“你第一次拿到，等于创造了一个历史。但当你失去了再夺回来，你就战胜了自己。”

2019年8月底，她用42秒TKO（技术性击倒）杰西卡·安德拉德，成为第一名获得UFC冠军的亚洲人。正在八角笼里举手致意的时候，感觉腰里一沉，原来是人家从身后给她绑上了金腰带。怎么会不沉呢？这根腰带重达4公斤。它成了张伟丽此后人生中的某种象征：是荣耀，也是摆脱不了的重负和枷锁。

然后就来到2021年的4月25日，在弗罗里达州的杰克逊维尔，她在78秒的时间里失去了它。这种得到和失去的方式如此突如其来，让她想到生命转瞬即逝的本质。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你的，人来的时候赤裸裸，走的时候也是赤裸裸。任何东西，你只是拥有了一个使用它的权力而已。”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个腰带也不是说它就是哪个人的金腰带，我觉得它属于更努力的人。”

比赛的时候从来没有愤怒

一开始她是如此错愕，以至于对总教练蔡学军说“我们不回家”。她想，索性就留在美国，一直练到下一场比赛从罗斯那里把金腰带抢回来。但她的企图被蔡学军及时遏制了，他看到了这种企图里暗藏的对于自身的恼怒，以及对复仇的渴望，这很危险。当人被情绪操控的时候，是不该重回八角笼的。

一名常年报道MMA的美国记者曾经表述过这种观点，“只有愤怒才能造就一名八角笼里的好手。”正如生长在贫民区，曾遭性侵，并被抑郁症困扰的罗斯那样。但张伟丽觉得，她没有愤怒，也不该愤怒。

“我比赛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愤怒，你要愤怒就完了，就上头了，一上头就打乱了步骤。”

一场专业的格斗比赛是双方技术、战术和其他各种因素结合在一起的较量，这需要选手时刻保持头脑的冷静。“我们是职业运动员，我和我的对手都没有怨没有仇，我们只是想把比赛打得更好。”

在失去金腰带的第五天，张伟丽去理发店剪掉自己留了10年的长发。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时候，她在社交平台上做了一次直播。直播里回忆起那场比赛，瞬间哭得稀里哗啦，“以为好了，但伤疤又被撕开了。”

帮助她彻底走出这场噩梦的是半年后面对罗斯的第二场失利，在纽约麦迪逊花园广场进行的这场二番战打了五个回合，当裁判最终拉着对方的手高高举起时，张伟丽觉得，自己这次输得心平气和了——她毕竟打了一场精彩的比赛。

当她如今再回顾那场闪电般的溃败时，她觉得，最难面对的不是哪一个对手或者哪次失败，而始终是自己的内心。

“别的（困难）没有，是你想太多，自己给自己压力，但过去以后，就觉得没啥。现在想想都是小事，真正重要的事就是突破自己。你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此外没有人是你的敌人。当你觉得自己不行了就真的不行了，你坚信自己可以，你就一定可以。”

几天前战胜乔安娜是她两年里第一场胜利，但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她如今终于可以骄傲地宣称，“我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去年一年经历了两场比赛失利，今年我觉得自己更成熟了，更了解自己，也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MMA选手们普遍相信，当你每一次走出八角笼的时候，和你进去时已经不是不是同一个人。排除那些极端特例，每一场比赛对于选手都犹如一次新生，而新生的绝不仅仅是你受伤破损的皮肤组织。

经历了新生的张伟丽已经作好了重夺金腰带的准备。

“我没想过（挑战失败），我做一件事情，都是想怎么去成功，而不是失败以后怎么办。在赛场上每个瞬间都可能发生很多事情，如果你抱着成功的信念，那在发生一些突发情况的时候你会想着去找到解决的方法。如果还没打就想到输了以后，那你80%、90%得输。”

中国的“Fearless Girl”

去年11月7日，张伟丽在纽约麦迪逊花园广场再度输给罗斯，却进入一个人生的新境界，她意识到这两场失利让自己对于这项运动、对自身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种认识的透彻性超过了过去所有连胜的叠加。

距离这片她很喜欢的格斗场地6公里外，是当地另一个打卡圣地——纽约证券交易所。几年前，就在那头举世闻名的铜牛雕像对面，树立起一座“Fearless Girl”（无畏女孩）铜像，女孩被塑造成双手叉腰，头高高昂起的形象。它的雕塑者克里斯滕·维斯巴尔这样阐释自己作品的意义，“我觉得它是女性力量的非官方象征，而我们需要象征。”

在中国，从张伟丽进入大众视野的第一天起，无论她是否愿意，就被塑造成了女性力量的象征，她成为了中国的“Fearless Girl”。她并没有因此感受到压力，至少她否认了这一点。“压力？”她反问，“哎哟天哪，我想都没想过。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认识我，关注我，自己得做得更好才行。”

每一次，当一些女性作为受害者的社会性事件发生时，你都能在网络上看到类似的评论：让张伟丽把XX揍一顿。这种评论没有恶意，但那是对于力量狭义的、肤浅的理解，将力量直接等同于身体输出的暴力。

但如果你知道她这一路上的经历，就会意识到在八角笼里的拳打脚踢之外，她人格的独立性，追求既定目标时坚持不懈的意志力和忍耐力，以及放弃时的决绝性，才是对于她的力量的最好诠释。

1990年，张伟丽出生于河北邯郸魏县，当地有尚武的传统。她很小就决定练武，母亲也不阻拦，只说“那你自己找学校”。她很久以后知道，母亲之所以同意是担心自己将来嫁到婆家受欺负。当时网络还不普及，张伟丽在电视广告上寻觅学校，抄联系电话，并报名入读。等于是自我意识还未觉醒的时候，已经凭本能主动出击，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她在14岁成为河北省散打冠军，但腰部严重受伤浇灭了她的职业梦。19岁，张伟丽成为一名“北漂”。

第一份工作是酒店前台，一个月赚不到一千元，还得应付勾心斗角。她跟同事说，“一个月就800块钱有必要吗？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得了”；

话说完不久她就走了，这次成功应聘当上保镖，但接不到业务，最后去地铁做了安检；

幼儿园老师是她打的第三份工，此后便是在马路上发传单。当她在一家健身房做起销售的时候，一个月已能挣到一、两万元。

但张伟丽决定离开，“我得有目标，让自己有追求。”一旦意识到一份职业没有前途，她便立刻斩断走人，没有顾忌，也不会有留恋。

即使在远离武术的日子里，她的心里也总模模糊糊有个盼头。当她在北京忙于从一份工作换到另一份工作的时候，却保持了每天去公园跑步的习惯，总想着“万一有教练遛公园呢？万一看上我了呢？”

她从没有在公园里碰到过教练，但后来却遇上了成为自己总教练的蔡学军，并一步步进军UFC。蔡学军对她的评价是，“很纯粹”。他说，“东张西望的人，没戏。”

【后记】

她这一路就是这样走下来的，尽管被打造成女性力量的象征，张伟丽并不觉得自己足以用“强大”形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要操心的琐事，和所有人一样。”

她只是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女性在这个社会上生存，首先要把自己本职的事情做好了。做好以后，你自然会得到尊重。”

但是，要多好才够好？张伟丽想的是，成为一个传奇。“我现在离传奇还挺远，”在她的理解里，传奇不止是很多胜利和荣誉书写而成的。“真正的传奇是可以突破自己，让所有人都认可。我相比之前已经成长了，但还有很大距离。”

“我定义的传奇，是自己去世50年、100年以后，还有人能记得我。”

来源| 新闻晨报周到上海APP 记者沈坤彧图片丨张伟丽微博、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