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云霄一羽毛

“万古云霄一羽毛”这句诗，徐悲鸿写了很多次，有大幅，有小幅，有认真写的，有随意写的。他喜爱写这句诗，恐怕是有原因的。诗句出于唐代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中的第五首。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福移汉祚难恢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万古云霄一羽毛

徐悲鸿书法《万古云霄一羽毛》▲

对于“万古云霄一羽毛”这句诗，历代学者的解释并不统一。我认为，必须结合全诗，尤其是上下句才能确解。我的理解是，魏、吴、蜀三国鼎立，刘备能得到蜀地都是依靠诸葛亮曲折宛转又周密的筹划及策略才实现的，诸葛亮为蜀政权的建立鞠躬尽瘁，志行高洁，万古以来，如振翅于云霄中的鸾凤，不同凡俗。“万古云霄一羽毛”主要喻指诸葛亮的志行高洁、不同流俗，这也和上一句“宗臣遗像肃清高”相呼应。

徐悲鸿名字就有“鸿”，不过是一只有点悲伤或悲鸣的“鸿”，羽毛就是鸿毛，鸿毛也就是羽毛。齐白石姓齐，他就喜欢写“见贤思齐”，还将其刻为印章。我的一个朋友姓马，他到处请人为他书写“一马当先”。这类例子太多，这些都显示出中国人的幽默睿智，有时是自况，但大多是游戏笔墨。

但徐悲鸿爱写“万古云霄一羽毛”，恐怕还有其他一些因素。诸葛亮为蜀汉政权的建立费尽心力，可谓鞠躬尽瘁，而徐悲鸿为中国写实艺术的发展、为中国文化的前途、为抗战尽心尽力，也是鞠躬尽瘁的。和徐悲鸿同时的很多画家，有的迎合日本人，为日本人画画，和日本侵略者打得火热，以谋私利；有的在艺术上投机取巧。而徐悲鸿坚决反对日本侵略者，到处筹款，支持抗战；在艺术上，从不投机取巧，而是认真地写实。至少，借素描而采用写实手法的艺术阵地不就是徐悲鸿“纡筹策”建立起来的吗？这一切为中国所做的贡献，最清楚的还是他自己。所以，他喜爱杜甫咏诸葛亮的诗句“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感慨至深，故书之甚勤。

万古云霄一羽毛

徐悲鸿《十二生肖·龙》 ▲

《春风得意——徐悲鸿在南洋》一书中收录了不少徐悲鸿的小幅书法和绘画作品，这些作品作于南洋，其中有的题款中有“己卯”，有的写“廿八年”，都是指1939 年。这一年正是中国抗战十分紧张的一年，徐悲鸿到处奔波，为抗战筹款。1939 年年初，他到了香港，1 月4 日，他由香港乘荷兰轮“万福士”号直驶新加坡，行前给子女寄去一信云：“……我因为要尽到我个人对国家之义务，所以想去南洋卖画，捐与国家。行未到半路（香港）便遭封锁，幸能安全出国，但因未曾领得护照，又多耽搁了近两个月，非常心焦，亦无别法可行。兹已定今夜（一月四日）乘荷兰船‘Van HeulBe’赴新加坡，在路上有四日，如能一切顺利，二月中定能返到重庆。国难日极，要晓得刻苦用功。……”从信中可知，徐悲鸿本准备去南洋两个月即回，但实际上，因在南洋到处受到欢迎，画展也十分成功，他陆续将卖画所得款寄回中国，捐献给政府，又不停地创作，在南洋停留达三年之久。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他才于1942 年初匆匆返国。这期间，他在南洋画了很多画，因回国匆忙，他的很多画留在了南洋，10 年后才被取回一部分，有的至今仍留在南洋，留在新加坡的尤多。

万古云霄一羽毛

徐悲鸿油画《愚公移山》▲

在南洋，他写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万古云霄一羽毛”，本书里的仅小幅便有五幅，还有很多大幅。其中一幅上注明“廿七年夏，悲鸿”，应该是他随身从国内带来的，其他幅皆写于新加坡。还有一幅“直上中天摘星头，欲倾东海洗乾坤。悲鸿己卯”，己卯即1939 年，这句诗共写了两幅，从中也可看到徐悲鸿的心胸和志向。再联系杜甫那句诗，便可理解徐悲鸿那时的感慨。还有他写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与“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这是他人格的自然显现，在日本侵略者面前岂能屈膝？他还写有“自强不息”，国难当头，他自己自强不息，写信告诫儿女“国难日极，要晓得刻苦用功”，重要的是，我们的国家更要自强不息。从这些书作都可以看出徐悲鸿的赤子之心。

有的画家善画大画，有的画家善画小画，而真正的大家，画大画有大画的气势，画小画有小画的情趣。徐悲鸿的大画《愚公移山》《九方皋》等，鸿篇巨制、气势磅礴而见功力，而这批南洋期间画的小画，小的只有二三厘米长，大的也不过十几厘米长，也别有趣味。

这批画有的画在宣纸上，有的画在有色纸上，有的画在素描纸上。可以看出，有的是他为大型作品创作试画的小稿，有的也是随意点染，后来被好事者收集装裱在一起。

虽然是小稿，但可以看出徐悲鸿的造型能力之高超。他画的马、牛、猫、狮等形象都很精确，结构组织关系皆准确而不含糊，而且神情、气度皆非同凡响，这是最不容易达到的。一般画家画的动物，就只是一个动物，而徐悲鸿画的马，虽是小幅，也可看出古君子的风度，他把自己的气度和精神表现在马的身上，而这马直是“一洗万古凡马空”。

万古云霄一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