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写给儿子的人生智慧」我们日日的饮食

【人生智慧】我们日日的饮食


“人辛苦一生,不过是为了一张嘴“,有次当我要远离家人,飘洋过海闯荡天涯奔前程,父亲无意中冒出这句话。


父亲一向言简意赅,我一时也无法理解他的本意,是安慰我坦荡直面未来,不必太儿女情长,还是劝我做人要知足,无需为了一张嘴而背井离乡去没命打拼。


让全家人吃饱吃好的确花费不多。我理想的早餐,胜过任何山珍海味的小食,是一种手工荠菜猪肉大馄饨,不过十三元一碗,连吃五十年,一日不误,吃一辈子,喂饱我也不过人民币二十五万元。


当然,饮食带给人的乐趣,远非金钱价值所能衡量。我的嘴上角有个黑痣,小时,长辈就说这是大嘴吃四方的标志,难道我是命中注定,一生四海为家,尝尽世间美味,果真如此,也算不负大自然对人类的馈赠吧。


奇人有三快,“吃得快,拉的快,睡的快“,我的祖父有时会总结他对世人的观察。我后来发现,他归纳的特征,我自己似乎也正好命中。


与亿万国人一样,儿时家境贫寒,饮食匮乏,一旦有点吃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如此养成狼吞虎咽的吃相,这个陋习证明成为顽疾,竟然一生难改,阻碍我在餐桌上成为一个优雅的文明人。


那时,女友常常还刚动筷,我已经酒足饭饱的样子。我嫌吃饭麻烦,有次开玩笑,是否请伯母把三餐做成浓缩药丸,那就更省事,我一口就把晚饭吞下了。


在饮食只为填饱肚子的岁月,吃只为糊口,其中快乐无所体味。


在最艰苦的日子,有一次,家里冒然飞落一只鸽子,父亲赶紧关好门窗,全家动手捕捉天赐救命食物,这个可怜的小生命无处可逃,最终成为盘中餐。


那是我幼时记忆里无法磨灭的一道晚餐。


当时,国家陷入严重饥荒,最后不得不实行配给制来管控供求。母亲生性外向,结交广泛,总是能奇妙地拿到额外的羊肉购票卷,让家里能多买些西北边城餐桌上最受欢迎的羊肉。


我最钟爱的是一种当地称为手抓饭的家常主食,先以羊肉、胡罗卜、洋葱混炒,再加入大米长时间焖烧,其味浓郁,咄咄逼人。在西北寒冷的冬季,吃这样一碗高热量、香气扑鼻的肉饭,能带来最极致的欢愉。


这类高热量、口味粗重的饭菜,适合边城这种游牧民族粗放的生活,是本地人的最爱。


每天放学回家,饥肠辘辘,如果闻到手抓饭的飘香,我总是立刻精神大振。


这道饭代价很大,要用到珍稀的羊肉票。另外,做出地道的口味,还要额外添加用肥肉熬出的羊油,否则出锅就会干巴巴,缺乏亮晶晶、黄灿灿的气场。吃一顿抓饭,消耗多余资源,对父母的压力很大。只有遇到节假日,家里才会做一锅香喷喷的羊肉抓饭。


每次问起晚饭想吃什么,我总是脱口而出“手抓饭“。但我往往知道,这不过是奢望。


直到今天,去妹妹家做客,她还眨着眼有意问我吃什么,好像要演绎多年前,那个吃不起抓饭的年代。


然而,人的胃口是随着成长环境的变化而演绎的。这些年走南闯北,抓饭已经不再是脑海里浮出的最愿意吃的美食。


在长身体的时候,却无法得到足够的营养补给。在那个时代,我们这一代人哪有机会享受美食的奢侈。


父亲苦中作乐,总是讲一个烧鱼的故事博我们一笑。 有个大户人家极度节俭,平时粗茶淡饭,终于盼到过年,家里买了条活鱼庆祝,整整熬了一大锅鲜汤。鱼汤上桌,全家人赞不绝口,“真鲜”,大财主不停地夸赞。 直到佣人餐毕收拾锅台,惊讶大喊,“鱼在这里,跳出来了”,故事也到了高潮。 哥哥有时还在给我的侄女讲这个笑破肚皮的故事..


我一生中最忘不了的一顿美食,是在旧金山,我们一家三口驾车一览太平洋岸边无限风光,舟车劳顿,饥肠辘辘,正好看到拐弯处一家海景开阔的海鲜餐厅。 我点了一碗意大利海鲜面,汇集了当季最时令的海底食材,都是刚刚捕捞上岸,有龙虾、螃蟹、牡蛎、鲜鱼,配上意面,经纯正意大利裔厨师一番倾心烹制,结结实实、热气腾腾一大碗,我只品尝一口,那鲜活浓郁的美味就触电般让我身心陶醉,永远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人圆景美食鲜,那是我晚餐极致体验的顶点。直到今天,这个海边海鲜的经历仍然是我的最爱。


小时家中人多,面食为主。大米在那时供应不足,吃米饭算奢侈了。我喜欢吃米,能体会到香喷喷的快感。一听到吃面条,就直皱眉头。那时,家里总是去外边买些机器压制的面条,松软疲沓,毫无韧性,我特别讨厌。


但我忘不了的,是奶奶的手擀面。我的中学校园离爷爷家更近,每天中午就去奶奶那里吃午饭。 她总是坐在胡同口远远等待我的出现。一旦看到我放学回来,她就匆匆迈着小脚赶回家里,开始准备我的午餐。有时,就是我喜欢的手擀面。她总是化很长世间揉捏面团,一定要压出面的韧性。面粉里加入碱粉,这样减少了面粉本身的酸性,吃起来也更加爽滑。我有时听她和爷爷对话,说“今天加了豆面“,我就知道这次面条吃来会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口感。


奶奶把她对家人的爱,深深地倾注在面团中,她用心完成每道工序,和面,揉面,醒面,擀面,切面,那长长的擀杖,那宽宽的面板,承载着她对全家一生无私的关怀和培育。她聚精会神一手一手做出的手擀面,一根一根工工整整,吃来韧性十足。对我而言,这是世间最珍贵的美味。


奶奶已经离我们远去,我知道,世上永远不会有她的这碗手工面条了。


我在日本吃到当地人精工细作的日式拉面,意外地感受到面食的另一种境界。在咨询公司谋职那段世间,因为工作机会,常常去东京开会。路边面食小馆处处可见,都是手工现做的那种。开在路旁的小馆,没有服务生,连收银机都是自助的,你自己投币,厨师就立刻现场人工拉面。最美味的是豚骨拉面,汤浓面劲,配上晶莹剔透的温泉蛋,吃起来筋道十足,口感回味无穷。 我有次周末下午独自随意闲逛,偶然走进一家深藏在居民区的面馆,看来是两亲兄弟合伙,铺面只能容纳五人进食。 当拉面入口,我立刻被她充满弹性的质感震撼了。那浓郁而层次分明的浓汤,又把这碗简单的拉面带到另一种境界。


可惜佳肴让我得意忘形,后来回忆不起那家店的方向,从此再也无法重温美味了。


日本是个具备工匠精神的国家,拉面就是一个缩影,随意走进一家小馆,都不会让你太失望。后来,我在上海思念拉面,有次走进一个号称正宗北海道风味的拉面馆,不禁慨叹此物只应日本有。我仅轻咬一口,就尝出机器面条的味道。


异国风情美食,要有本地人陪伴,才能吃到真正地道的风味。 美国有家出名的连锁中式餐馆,【PF Chang】,其菜品完全是为外国人打造,失去中餐的底蕴,中国人一般是不会光顾的。不懂中餐的美国人,只能想到这家连锁店。 我们当时居住的小城,没有像样的中餐馆,偶尔也光顾作为无奈的选择。不过,我们的儿子倒是挺喜欢那里的古老肉,酸甜为重,适合他这个半洋人的口味。


有次在迈阿密度假,一家本地朋友请我们去吃当地特色的古巴菜。驾车赶去那家餐馆,远见密密麻麻很多人排队。这家号称【小古巴】的餐馆很出名,据说反卡斯特罗流亡政府当时就是在这里策划暴动的。 餐馆不接订单,只能现场排队。好不容易排上号,大家都饥肠辘辘了。


朋友建议一定不要错过这家店的特色菜,古巴烤羊腿,烤得苏烂,肥瘦相间,香味浓郁深厚,配上油炸古巴香蕉,金黄丰满,甘甜适中,正好衬托羊肉本身的浓重口味。我连连夸赞不虚此行,没有朋友举荐,我们人生地不熟,哪里寻得这样的人间美味。


这种美味的油炸古巴蕉,我的母亲用另一种食材演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自己摸索,做成以红薯面为主的油炸饼,把煮熟的红薯捣烂,与用滚烫热水搅拌过的小麦粉糅合,用热油烹炸得恰到好处,浇上点滴蜂蜜,金灿灿,香喷喷,黏乎乎,让你爱不释手,一只还没吃完,往往又伸手又去抢另一只。我的好朋友回国,在我家一定点名要吃母亲的红薯油炸饼。 临走还要真空包装带给他们的儿子。


山珍海味是美食,但简简单单也可做成世间美味,所谓“simple pleasure“。 来自边城的新疆烤羊肉串,不过是新鲜的羊肉小块,肥廋相间,串在铁签上,在木碳明火的铁架上烧烤,翻来覆去两个回合,临熟前撒些孜然粉,辣椒面,细盐,就是最诱人的街边小食。这个神奇的小串,以其简单的快感征服了天下人。 儿子第一次回到中国,他小姨请吃贵族版的以红柳签烤制羊肉串,让亚历山大赞不绝口,说是在中国吃到最好的食物。


羊肉串门槛不高,只要有个烤架就能成厨。烤法想当容易,人人都可上手。我在求学时随身带了一个烤架,有时款待身边朋友,以此结交天下豪杰,为艰难枯燥的读书生活增添了一些难得的乐趣。


记得早年北京王府井有个街边夜市,可以吃到一种油炸羊肉串,味道缺乏那种粗狂、焦嫩的碳烤风格。


我在2019年回到边城,特别思念从前的味道,但在街边,却怎么也找不到维吾尔本地人碳烤羊肉串,到处都换成了电烤箱。原来,为消除暴力隐患,碳烤被政府封禁了。不过,羊肉串没有了炭火的煎熬,就无法激发出大自然造化所赋予的原始滋味。


那一年春节,哥哥一家设宴庆祝。大年初一的中午,我们看着外边白雪飘飘,吃着家庭烤炉的自制电烤羊肉串,满屋洋溢着孜然调味料那种·独特、迫人的香气,夹杂着浓郁边城羊肉鲜味,真是其乐融融。 虽然没有炭火,哥哥硬是把烤羊肉串做到极致。精心挑选的出自幼羊的嫩羊肉,肥廋恰当,配上红黄相间的青椒与洋葱,烧烤火候不急不躁,生熟正当。拿在手里的一串串,色香味俱全,是我吃到的羊肉串最高享受。


烤羊肉串是一种极简的美味,她不以精致、深厚取胜。我在美国德州第一次吃到当地的烧烤BBQ,被其浓郁、层次感丰富的味道所震撼。这是烧烤的另一种境界,是一种成熟,一种进阶。


我们全家常常驾车去到她城边初创店,坐在简陋的粗木餐桌,品尝透着粗放牛仔风格的德州烧烤。我最钟情那家的火腿肠,味道浓郁,咸香酸甜各自呼之欲出,再混搭一种果木碳烤的香气,让你一尝难忘。


我家附近有家本地德州烧烤,坐落在湖边,你在自家船上点餐,他们会划着船送刚出锅的烧烤过来,夏夜湖光月影,吃着口味浓重的烧烤美食,世间烦恼也可以暂时抛在脑后了。·


简单的快乐,快乐的简单,那些经得起时间和风雨洗刷,长留记忆里的美味,往往是那最平凡不过的食材,祖母的手擀面,山谷里自采的野蘑菇,红柳枝烤的羊肉串,再普通不过,却最能打动我们的味蕾。


住在上海,每个周日午后,我总会踩单车赶去世纪公园的一家咖啡馆小憩。买一包沙锅糖炒板栗,一边悠闲踏车,沐浴着秋日明媚的暖阳,一边腾出手剥皮,咀嚼着热呼呼甜滋滋的板栗,其滋味之甘美,淡然而细腻,实在妙不可言。


最省心是遇到下坡,此时,不必费力踩踏,借着地心引力顺势飞翔,可以自由自在、心平气和去剥皮,咀嚼,品位,自然界那种简单快乐的境界,在不经意间,最极致体现出来。


英文有句格言“you are what you eat“,我至今未能理解其真正的含义。 最早的曲解,是肉食者更彪悍,就像动物食物链一样。我记得还时常取笑吃素的印度同事,笑他们骨瘦如柴的样子,无缘品尝世之美味。


记得早期打工时,适逢春季,几个单身朋友赶去超级市场采购,准备在除夕夜大快朵颐。忙忙碌碌采购了大堆食材,兴冲冲赶回居舍结伴聚餐。洗菜切菜,好不热闹。忽然,有人惊讶大呼:“肉忘拿了!” 一群粗心大意、如狼似虎的年轻人,在异地他乡失望地吃了一顿无荤的年夜饭,那是我与素食的第一次结缘。


有次偶遇一家新加坡华人素食餐馆,风格独特,菜名反其道而行之,都是大鱼大肉,像黑椒牛柳,其实都是豆类为主的素斋。 在那里吃到东南亚风味的咖喱豆干白菜,把纯粹素食做出了厚重有嚼劲的荤菜味感,香辣浓郁,营养丰富。更让我惊讶的是,食无肉但裹腹绰绰有余,我从此改变了对素食主义者的偏见。


我有次经新西兰的奥克兰转机回中国,当晚饥肠辘辘,正逢风雨交加,就饥不择食闯入街头一家印度餐馆,看招牌号称全球最大素食连锁店。浓郁的红色咖喱蔬菜配上热腾腾的蒜味油煎饼,香气扑鼻,让我顿时忘记漂洋万里的舟车劳顿。


随着西方逐渐流行绿色饮食文化,食素慢慢受到青睐。美国的超级市场甚至能买到袋装的日本毛豆。我花精力做了百家研究,如何煮得青色爽脆、诀窍是先短时间快煮,然后倒入冰块水中迅速降温,再重新加热煮熟,这样毛豆出锅就青葱翠绿,饱满如新摘。但味道的极致,却是在中国得到了升华。


有次在航空公司贵宾厅尝到一盘毛豆,多了一番绵柔、细致的口感,让我上瘾般连吃不停。我问服务小姐煮法秘笈,她请出大厨教我,原来除了盐和八角,关键还要再滴入少许食用油,这是让毛豆口感变得细腻的要诀。我回家一试,几滴油果然颠覆了整体味觉。


人的口味好像并非天生,而来自于幼时的饮食习惯。


儿子亚历山大生长于美国,从小吃西式食物长大,另一个洋人邻居,他们在孩子三岁前,正好生活于中国成都。我们两家出门用餐,一个东方的小孩吵着要吃墨西哥卷饼,另一个大鼻子小男孩却非要吃川味担担面,看似错位,其实都源于味蕾早期的生成。


我对菠菜有一种特别的偏好,主要来自祖母的百般呵护。


孩提时代,咽下青菜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我隐约记得,祖母总是在精心熬制的新鲜玉米粥里,加入刚从地里采摘的菠菜叶。每次到了喉咙,菜叶总是像被卡住,怎么也咽不下去。祖母这时总哄我说,菠菜含铁,能化解被误吞入肚子里的头发。她不断地重复这个故事,我最终将信将疑,逐渐开始习惯菠菜那苦涩的滋味。直到今天,菠菜成为我最钟爱的青菜,那绿油油的叶片融合了祖母无尽的关爱。


我每次看到小时儿子吃青菜的困难模样,就浮现出祖母那慈祥的面容。有时,即使把青菜悄悄藏在大块肉里,他大口咀嚼,咽下其他美味,嗓子眼里还会奇迹般卡着那片青菜。这个困境后来借助新工具的出现而解决了。家里买了做奶昔的大功率榨汁搅拌机,可以把水果、蔬菜充分研磨成汁,亚历山大自此终于可以不花力气吃点青菜。他后来勤工俭学的第一份工作,还是在健身房的咖啡厅里做奶昔。


生活困苦的年代,吃饱是第一诉求,健康营养食法都是奢望。西方已经走过温饱的阶段·,绿色饮食正在逐渐成为主流。蔬菜水果,甚至讲究多种颜色搭配,是餐桌上首选。对于肉食,白色比红色更有益健康,鱼肉、鸡肉胜过猪牛羊。

我从小长在西北内陆,那里的饮食结构以牛羊为主。直到在海滨城市求学时,才逐渐开始真正吃上了海上食物。


记得海外求学期间,同租舍友在一家华人鱼店打工,他有时从店里带回卖剩清理的各类名贵海鲜,像鲍鱼、龙虾、帝王蟹、石斑鱼,大家就一起合伙琢磨研究食谱。我从那时开始尝到海里的世间美味。室友在鱼店打工收入不错,但起早贪黑,非常辛苦,双手有时也常常被鱼刺扎伤。后来我和这家海鲜店的华人老板Sunny也成了朋友,他来自福建,从小来海外打拼,靠着勤奋、诚实、精明,终于在海鲜市场打出了天下。每天他三点就要起床,赶去海边的鱼类批发市场竞标,采购最应季的海鲜。Sunny很有商业头脑,先开鱼店,又纵深经营,做海鲜餐馆,在当地逐渐作出名气。我就是从他那里学会一招清蒸鱼的正宗做法。


清蒸一定要活鱼,以中等一斤的鱼为上选,这是要点。先把鱼用料酒、白胡椒腌制少许,鱼身用刀划沟,缝中塞入姜片、葱叶,鱼装盘时用姜片撑底,让热气可以自由通过。大火烧开后,放入锅中压盖猛蒸,不长不短,十二分钟准时起锅。接下来,鱼身铺上切细的葱丝,点缀几粒红色尖椒,再浇上滚烫的热油。最后一道工序,烧热蒸鱼酱油,加入蒸鱼盘里的鱼汤熬制片刻,一盘做工极简却鲜嫩无比的清蒸鱼就大功告成,绝对是宴席上的惊艳。我最喜欢把黑油油的鱼汤浇在白晶晶的米饭上,吃来绵软鲜香,每每感叹此味只应天上有。


一生中如果学会几样关键的生存技能,终身受益,而烹饪绝对名列其中。普通人不做厨师,没必要面面俱到,但值得下功夫学会几样拿手家常菜。清蒸鱼从此成为我大显身手的一技之长。


不做则罢,要做就要做到极致。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断在寻求如何迭代Sunny的蒸鱼法则。只要吃到可口的清蒸鱼,一定要打探人家的要诀。唯有精益求精,才能不负大自然的馈赠。


每逢餐馆里吃到难以下咽的饭菜,总是令人心寒,世间有些可口的食材,做到差口其实并不容易。作为厨师,却不锤炼养家之技,暴虐珍馐是令人蒙羞的一件事。


清蒸鱼的秘密在于鱼的新鲜,活鱼是关键。与清蒸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我们全家一次与友人在德州山城奥斯汀泛舟,秋日午后,艳阳不温不火,在船上垂钓,一尾snapper咬钩,当船支开炉架烧烤,一点点盐,胡椒,挤点柠檬,那是大自然最天然的美味,胜过世上任何珍馐。


年轻时除了要全身心读书,也应该抓住机会学习生存之道。假期时勤工俭学,在厨房做帮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可以让你学到一个非常关键的生存本领。


初到海外求学,我记得在一家傍海的热闹意大利餐厅做厨工,当碗碟堆成了山,你如果手脚慢就成了众矢之的,压力逼着你不断摸索门道提升效率。直至今日,快速清扫厨房残羹剩饭的能力仍让我受益不浅。


那家餐馆,坐落在海边观景佳点,可以坐看无数冲浪者乘风破浪,但我每次匆匆赶去厨房,总也无暇欣赏那壮观胜景。


有次厨师长看到我卖命的样子,特别亲手做了一碗可口的意大利面让我吃。他还递给我一碗奶油状的东西。我也打扫得一干二净。当晚感觉肚里火辣辣的,原来那晚奶油状的东西,是生大蒜末加了奶油,作为调味用的,我竟然全给吞了下去。


我后来又在一家很小的法国美食餐厅帮厨,每当大厨打发我去地下室,我就暗自高兴。在地下储存室,有我最喜欢吃的蜜枣。每次下去,我就偷偷吃上几颗解馋。蜜枣是用来做甜点,存货很少,我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吃,怕被大厨知道责骂。


好吃不一定要山珍海味,平平淡淡的食材,只要用心,一样可以做出美味珍馐。在上海最普通不过的一条街上,有一家夫妻档馄饨店,成为我周末逃不过的诱惑。新鲜猪肉馅与荠菜搭配,剁碎的肉馅纤细嫩滑,与粗质纤维的荠菜在口中粗细混搭,形成错落有致的口感,令人感叹祖先的睿智,把两种自然界最无奇的食材组合成世间美味健康的早餐。


这家馄饨的面皮筋道,很有质感,厚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所有馄饨都是纯手工现包现煮,绝不含糊。


周末完成早晨的骑行健身,我总是大汗淋漓地赶到小店,只待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来补充几十公里骑行所消耗的给养。作为常客,也不需要点单,老板娘会很默契地下锅开煮。当我卸下全副武装的骑行装备,那碗口味一成不变的荠菜鲜肉大馄饨已经上桌,一口下肚,环城骑车的疲惫一扫而光。


人生的快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在那里吃久了,每个步骤一环扣一环,稍有变化,就显得不协调。有一次,刚一进店,老板娘就把馄饨端了上来,有个线上订单刚取消,她看见我闯入,就好心给到我。我的节奏立刻打乱了,急急忙忙卸下骑行铠甲,吃下第一口,就有些失望,没有了热气腾腾,不温不火的口感,这令味道大打折扣。任何事做到极致都有其门道,馄饨亦如此。


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与馄饨地位相当的,可能要数汉堡了,平常无奇却是普通人的最爱。亚历山大和我最中意的,是德州San Antonio市一家汉堡店,名叫【Big Z】, 装修粗狂,店面开阔,后院还有个专给孩子玩球的运动场。那里的汉堡,用新鲜的安格斯牛肉,肉汁浓郁,口感滋润,毫无干涩之感。配上新鲜的白洋葱、酸黄瓜、血红的西红柿,吃来丰腴饱满,非常过瘾。亚历山大平日胃口惊人,吃了这家店四分之一磅牛肉汉堡,也会好久不再喊饿。


与汉堡同一类别,是简简单单的热狗,香肠加面包,涂上番茄酱,肚子饿时最快的解决办法。我吃到到最好的热狗,是2020年初在洛杉矶,一家人看完大学橄榄球玫瑰碗杯赛,观众浩浩荡荡退场,忽然看到公园路旁有个热狗推车小贩,微辣墨西哥香肠,煎得烂熟的洋葱,五美金一份,只收现金,幸好兜里有张美钞。咬到第一口就被那香、辣、甜的口感所震撼。亚历山大看我吃到起劲,后悔没有买来尝尝,要回头已经为时已晚,成千上万的球迷已经把退路挡得水泄不通。


美味不分贵贱,无论大雅之堂,还是街边排挡,都可能会藏着惊喜味蕾的宝藏。北京的冬夜,雪花飘飘,有时会有推车小食贩在路旁角落支起移动炉灶,一碗卤煮火烧,用陈年老汤烹煮的猪内脏杂碎,有大肠,猪头肉,猪肝猪肚,掰碎的烧饼,配上浓重的酱豆腐,点缀少许香菜,这是寒冬里最动人的一碗热量补给,粗狂简单,却回味无穷。此时,伴着飘雪,喝一口呛人的当地二锅头酒,算是把国都底层大众生活的精髓体验到了极致。


人的一生虽然时有惊涛骇浪,大多时候是在平淡中度过,简简单单,才是真实的生活。五岁那年,祖母乘船送我和妹妹去上海和母亲碰面。那晚风不平浪不静,一夜起伏颠簸,让我们肚中翻云覆雨,呕吐到饥肠辘辘,筋疲力尽。第二天清晨,我浑身无力,几乎瘫软在甲板上。祖母买来一小碗面条,纯粹的水煮面,一点葱花,酱油搅拌,点缀少许芝麻油,再普通不过的食材,但只轻轻一小口,我就被那芝麻香气伴着酱油豆质口感的春面所打动,像电击般突然精神大增。


大风大浪之后,是一碗平平淡淡的面条,给了我站起来的力量,


幼年的那个时代,除了农历新年能够放开肚子吃到肉食,平日里家家户户都多多少少营养不足。每到清明节,学校里会组织去不远的郊外春游。每次,父母所能够带给孩子的一点改善,是在书包里塞几个煮熟的鸡蛋。男孩子最喜欢的游戏,是鸡蛋碰鸡蛋的游戏,看谁的蛋壳能够坚持到最后不破碎。这个游戏带带给我的欢乐,远胜过食物本身。


电视节目良莠不齐,平日里几乎很少打开电视。偶尔的消遣只是看看美食节目。亚历山大小时候喜欢看一个美国华裔厨师作秀的节目,这是个广东人,喜欢做夸张的表演。有一段时间,一个日本铁人厨师【Iron Chef】的美食比拼节目风靡全球。每期节目,会有三个菜系不同的顶级大厨出镜,现场围绕一道食材烹饪一餐丰盛晚宴。这些厨师都是日本公认的美食巨匠,每当看到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精心烹煮出极致的人间盛宴,色香味形,堪称饮食界的名篇巨著,我都被这些日本长者的工匠精神所折服。每次会有嘉宾到场品尝,决出胜负。得冠自然带来欣喜,最令人敬佩是失者的谦虚有礼,君子风度,毫无半点不悦神态。


一生走南闯北,看尽世间风云变化,也尝尽天下美食的酸甜苦辣。今日世界,移民把本民族的饮食特色带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在有些大都会,你不需要闯荡天涯也能尝到异国美味。在悉尼有中国之外最地道的中国餐馆,在伦敦你可能吃到比孟买还正宗的印度美食。


美国有形形色色的中餐馆,但大多集中在华裔聚集的大城市。我有段时间在中北部小城市谋生,那里中餐馆寥寥无几,有家川菜馆特别从中国大陆请来一位厨师,一时在华人圈出了名。


我有次请了一群洋人朋友去品尝,他们吃得大呼过瘾,尤其水煮牛肉,锅里飘着一层红通通的麻辣油,平生第一次吃到花椒,美国人诧异那种舌尖麻木的快感。我开玩笑说他们吃了花椒,舌头会不听使唤,就像稀里糊涂讲中文一样。有道重庆辣子鸡,餐馆对洋人会按西式做法剔骨,侍者问我是否保留鸡骨,我说美国人没骨头,“American have no bones”,大家都被逗乐了。


这家中餐馆后来渐渐做出了名,生意很火爆。有人眼红就把厨师挖走了,餐馆名也照猫画虎,由“小四川”改为“大四川”,两家后来相互拆台斗法,把窝里斗演绎到极致,实是可悲。


生意场上的角逐应是一种良性的竞争,才是成功的自然法则。


幼时生活的艰难,养成我节俭的习性。我所吃到的奢侈大餐,都来自于生意场上的职场应酬。


每年圣诞节,尤其当经济上行,业绩鼎盛,公司往往舍得花钱犒劳大家。记得有一年,我们先是打了一场高尔夫球,接着在一处度假别墅,由顶级厨师当场侍奉一顿法式大餐,烛光灯影,推杯换盏,一年的辛劳在这歌舞升平的气氛中得到完美回报。


那晚喝得酩酊大醉,走在五光十色的酒吧大街,遇到友邦团队还在尽兴开派对,朦胧中又被拉去跳舞。第二天,遵照部门潜文化,不论当晚有多疯狂,哪怕上班趴在桌上睡觉,我仍然准时到岗。好友跑来看我没事,提醒我说 “昨晚你和那个金发女孩跳了一夜舞,她好像对你有意思”。


我隐约记得和一个女孩不停绕圈跳舞,但再也记不起是谁。年少时的荒唐可见一斑。


我在中国为跨国公司做咨询,遇到高管到访往往要安排餐叙,以示尊重。有次一位日本客人希望尝试大闸蟹,还特别希望有专人协助剥蟹肉。在上海黄浦江外滩的一家餐馆,侍者精心为每位客人剥取肥美蟹肉,边边角角,一一细挑。最后,我们每人面前摆上一碗纯粹手工剔骨的蟹肉。


此时正当十月,应季大闸蟹最美味的季节,一边大口品尝海上美味,一边欣赏大上海醉人的夜景,夜幕下的浦江霓虹灯缤纷闪耀,生意场上的惊心动魄暂时搁置一旁。


在职场吃免费的大餐,自然是最开心的,但对开销要有适度把握,如果贪婪,就犯了大忌。


有次团队招呼去聚餐,记得是一家著名的以海鲜出名的高级希腊餐馆。几个队员趁火打劫,他们眉飞色舞,撺掇点了菜单上天价的大菜,还要了名贵的葡萄酒·。我记得部门长脸色变得难看,但也没作声。买单时,他突然决定今天聚餐大家自掏腰包。大家面面相觑,傻了眼,腰包大大破费了一番。


我有次参加招聘,正好面试官邀请我一起吃午饭。那时我对意大利餐很陌生,当侍卫端上来,我才发现是一份细长的意面,吃起来很费劲,害的人家还要一边等我,一边看我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恨不得有张大嘴,可以一口气稀里糊涂吞下。遇到这类官场类应酬式的场合,饮食以适度、传统、快捷为上。


记忆里最热闹的是年夜饭,那时家境贫寒,总期盼新年大餐,能够真正吃上大鱼大肉,把饥饿远远赶走。除夕那天,我们赶去祖父母那里,一大桌丰盛的宴席总让我垂涎若滴。祖母精心准备的肉皮冻,是每年的必备。用老母鸡耐心煲出的老汤,再加入猪肉皮,佐以八角、花椒、桂皮、陈皮、料酒、酱油一同温火炖煮,祖父的秘诀是在八成熟时加入香菜,一点翠绿既为这道赤酱色的中国北方下酒凉菜增色不少,又在咀嚼浓郁皮冻时,给味蕾带来一点惊喜的香菜清香,我笑称那是来自天上的味道。儿时的我,最喜欢抢着坐在那个离肉皮冻最近的位置,以便夺得地利之便。


另一道唯有在春节才能吃到的经典,是祖父母拿手的凉拌和菜。这是一道凉拌荤素混搭的下酒菜,先炒熟猪肉丝,再加入白菜丝、黄豆芽、菠菜煸炒,最后加入红薯粉丝,而祖父往往会再点缀泡好的、拨了皮的杏仁核,是这道菜的别致之处。最后,加入酱油、芝麻油、陈醋、辣椒油、蒜末等调味料,其中,祖父画龙点睛的一个秘密,是他自制的芥末酱,用捣碎的芥末籽在蒸锅里焖大约十分钟,其味辛辣呛鼻,让这道节日的阖家庆典菜格外别有风味。祖母一生中少有的调皮场合,就是逗孩子们吃这道菜,她总大笑着说“闭上嘴
吃”,看着我们被芥末呛得满眼泪流,她就咯咯笑个不停。


我最开怀的晚餐,是亚历山大亲手下厨的番茄牛肉意面,这也是第一次吃到儿子成长以来的独自亲手烹饪,具有他人生里程碑的意义。那是22年新冠疫情期间从中国返美探亲,在超市购买了新鲜食材,他立刻披上围裙,俨然一副大厨的模样,先温火以黄油煎炒洋葱、蒜粒、西芹,倒入番茄酱,牛肉馅翻炒,再加入我帮他切碎的培根,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我忽然感叹,儿子终于长大了。一家三口,因为疫情阻隔难以想见,如今,品尝着亚历山大用心烹制的美味意面,亲情与佳肴交汇,世间之乐,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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