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办公室在中国的机遇、挑战和展望

本文刊登于《新产经》杂志2月刊，《新产经》是由共青团中央主管、《中国产经新闻》报社主办的产经月刊，也是团中央主管的唯一一家产经杂志，现已被上海图书馆、国家图书馆、知网(中)、维普(中)、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CJ FD) 等收录。《新产经》立足产经，兼顾财经，全景式地呈现一个经济处在上升时期的中国翔实而完整的产业状态。

作者：刘东姝（丝路家族办公室副总经理）

吴家富（沐盟集团董事长）

2020年11月30日，一则新闻刷遍朋友圈：全球最大对冲基金桥水公司的创始人瑞·达利欧(Ray Dalio)在新加坡筹备设立家族办公室，把目光投向了亚洲地区的投资和慈善事业。什么是家族办公室？简单来说家族办公室是一个私人办公室，专门负责服务高净值人士或家族事务。虽然不同的家族诉求不同，但基本家族办公室的目标是围绕财富的增值和保值、推动跨代财富传承、组织家族下一代的教育、增加家族凝聚力等等。中国经济蓬勃发展四十年，如今到了新老交替的一代，直接带动了家族办公室快速增长。在这特殊的时代，家族办公室在中国所面临哪些机遇和挑战，对未来有哪些展望，本文将一一道来。

01

家族办公室在中国的机遇

对中国而言，前四十年是中国企业家们财富积累的阶段，未来四十年就是中国的新富阶层实现财富的增值保值阶段。高净值人士通过家族办公室将资产进行打理，家族办公室（以下简称“家办”）业务无疑将在未来的中国前景广阔。

1.中国富人群体的快速增长，高净值人群的财富积累逐年加速。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经济蓬勃发展，造富故事应接不暇。从胡润百富追踪记录的20 年的数据来看，1999年，中国百富的门槛是5,000万元，仅50人入选 ；然而到了2020年，中国百富的门槛20亿元，上榜人数2398位。高净值人群的增量催生出了对专业财富管理的需要。

2.“黑天鹅”事件层出不穷，高净值人群对财富安全的紧迫感变强。

自2018年以来，全球政治经济局势变化剧烈，中美贸易战愈演愈烈，很多经营出口贸易的中美企业家都损失惨重。2020年的新冠病毒更是让很多企业雪上加霜，甚至倒闭破产。在中国，高净值人群在市场震荡的洗礼中，对保障财富安全，尽早落实财富的传承越来越有紧迫感。2020年，中国家族信托意向人群数量约24万人；预计到2023年底，中国家族信托意向人群数量将突破60万人；2020年，中国家族信托意向人群可装入家族信托资产规模约7.5万亿元；预计到2021年底，该部分资产规模将突破10万亿元，世界格局的变动推动了家族信托行业的井喷式发展。

3.“创一代”的产业需要顺利传承给“富二代”。

中国过去四十年中财富迅速积累的“创一代”很多是从事传统行业，他们的子女作为在互联网时代下诞生的一代人，很多二代们对于管理老一辈的工厂既缺乏能力，也没有兴趣。二代们的兴趣点大多放在金融投资领域，他们不再愿意像父辈们一样去赚辛苦钱。在中国300多万家民营企业中，90%以上是家族企业。为了避免“富不过三代”，很多传统行业的老一辈高净值人士把目光投向了家族办公室，希望通过家族办公室来解决代际传承的问题。

4.中国崛起，“一带一路”促进国际家族融合。

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政策推出后一直对沿线国家进行基建工程、医疗、房产等大举投资。根据商务部2020年10月数据，中国企业在沿线国家非金融类投资增长了23.1%。中国和“一带一路”国家的优秀家族的联结和合作势必越来越紧密。2020年10月，海南金融监管局同省市场监管局、人行海口中心支行、海南证监局联合印发《海南省关于开展合格境外有限合伙人（QFLP）境内股权投资暂行办法》（以下简称《办法》）开放了让外资参加中国资本市场一级和二级的私募股权投资。到2020年12月，科大天工即将发起海南省第一只QFLP基金，未来由菲律宾1-belt-1-road公司及财团、香港上市公司、中东国家作为意向出资方，参与到中国的材料、智能装备、先进制造等领域的股权投资中来。这意味着国际间的财团和家族融合又迈出了历史意义的一步。

外国主权基金、公共基金也把投资目光转向中国，沙特王储管辖的公共投资基金（PIF）在亚太地区参与软银基金、并且向俄中投资基金投入 5 亿美元，这表明“一带一路”国家之间的企业、家族投资活动都越来越频繁。中国的家族办公室应该在“中国企业走出去，外国企业走进来”方面发挥积极作用。

02

家族办公室在中国的挑战

家族办公室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帮助家族完成代际传承。传承包括了财富传承、资源传承和文化传承。家族办公室如何帮助家族们做到从文化到财富的传承，是一个巨大的使命与挑战。

1.当代中国的家族大部分未“富过三代”，基础不稳靠。

1913年，世界油王老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在当今的洛克菲勒大厦的30层创立了一个洛克菲勒家族办公室。这被公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家族办公室。2003年，洛克菲勒家族办公室管理资产规模为80亿美元，到2016年，按照当时美国GDP，洛克菲勒家族财富高达2800亿美元，是美国当今富豪榜前5位富豪财富总和。

纵观中国，虽有出了59位宰相、59位将军8位皇后这样的千年兴旺裴家家族，但更多的是像山西海鑫集团这样的悲剧。作为中国煤矿大省的知名企业，创始人李海仓突然身亡，儿子接班后不专心搞实业，热衷于迎娶女明星、在资本市场投机，把300多亿的公司搞成了负债累累，这是缺乏家族规划的一个典型负面案例。2015年圣象集团董事长陈兴康不慎摔倒去世，生前没有遗嘱没有指定接班人，导致陈家两个兄弟就公司控制权和股权展开了数年之久的内斗，给公司经营带来了很糟糕的负面影响，家族财富没等到传承就已经面临崩溃。

2.部分家族产业杠杆率过高、融资结构单一，容易引发资金链断裂。

杠杆率过高是家族毁灭的风险之一。如果国家对某个行业进行政策性收紧，银行也是有权利要求企业提前还款或者断贷。很多企业一旦被断贷，就相当于血液被抽干了，不得不面临倒闭。

曾经2018年胡润白富榜上的银亿控股董事长熊续强用了24年成为宁波首富，可用了仅仅60天，就从“首富”变成“首负”。熊续强发家靠低价接盘烂尾楼，再为其改造，盘活……一个个无人问津的烂尾楼被他点石成金甚至转身成为宁波地标性建筑。2006年，熊徐强退出楼市进入矿产行业，2008年金融风暴来临，地产哀鸿遍野，熊续强却靠资源类工业跻身500中国强企业。第三次转身是他2011年借壳“ST兰光”上市，进入资本市场，再斥资3.5亿元控制上市公司康强电子，成为宁波首富。接着，银亿控股野心勃勃收购了三家境外汽车配件公司欲进入汽车行业，耗费了他100多亿元资金。为了筹集资金，他开始举债和质押股权。紧接着汽车行业遭遇寒冬，公司收入下降，公司债券暴雷继而股价也随之大跌，市值蒸发，股份被法院冻结，最后从身价300亿变负债250亿！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家族企业“收购资产-注入上市公司-身价暴增-股权质押融资-收购资产”的死循环杠杆灭亡方式。

无独有偶，浙江上市公司金盾股份的老板周建灿也是死在高杠杆上。周建灿为了把公司做大，借款6个亿让公司增发新股，然后收购另外两家公司，欲等到公司业绩上升，可以用市值来质押更多的钱，不但可以偿还借款，自己也可套现。结果被收购的公司不遂人意，业绩大跌，周建灿不能变现也不能偿还银行贷款的利息，被银行断贷了。为了填补窟窿，他开始向民间借高利贷，最后无力偿还贷款，在酒店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传统家族企业融资大多依靠刚性的银行抵押贷款，如何帮助家族和家族企业提供更为长期柔性的融资支持，是家族办公室面临的第二个挑战。

3.国内家族办公室做法一般是照抄国外家族办公室的做法，出于卖金融产品的目的，提出的是消极被动的解决方案，没有真正解决家族产业升级的问题和子女教育的问题。

根据福布斯中国数据库，2016年中国富豪总财富为6.3万亿元，到了2020年，该数字变成了14.1万亿元。中国民营企业500强收入总额从2015年的16.16万亿元提升至2019年的30.17万亿元，年化复合增长率高达16.89%。面对这样巨大市场，银行私行、信托、保险、第三方理财、律所、甚至P2P都冠名“家办”来兜售理财产品和家办服务。

家族办公室是舶来品，在外国一般帮助客户做资产配置、税务筹划、信托架构设计等，是一个咨询行业，外国的很多家办，如白兰地家族办公室，是专注寻找外部的优秀基金、为家族推荐优秀的基金管理人，通过将资本分配给外部管理者，家办更加关注长期机会，给予咨询服务，而非本身做直接投资。中国客户尚且缺乏为咨询付费的习惯，导致中国家办不得不从产品销售上赚钱。从国内家办现有格局看，从银行私行孵化出来的家办虽然客户资源多，但是服务不够精细，也缺乏整体规划，家办人员本质是靠销售金融理财产品完成业绩指标。这样一来还是以银行业绩为中心，脱离了家办是以客户需求为中心的基本诉求。从保险出来的家办能够提供的大多为保险和保险金信托，服务品种单一。国内的家族信托发展仅有几年时间，平安信托从2013年才发行了第一只家族信托，而海外的家族信托有超过700年的历史，针对信托财产的处置成熟，司法判例丰富。中国的家族信托对于信托持有私人公司股权、遗产分配、婚姻法、税法等方面的纳税规定、构架及法律保护都不完善，有的相关法律甚至还是空白。相比富裕起来的庞大人群，相应的复合型家办人才也远远不够。

中国富人们新老交替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对于家族传承和子女教育是痛点。创一代们建立的产业很多是传统行业，亟需产业转型和升级；而老一代在创业的时候，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拼事业上面，又疏忽了对子女的教育，中国家族式企业的传统思想又难以对家族以外的人管理产生信任，这导致了在中国民营企业中出现了“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

03

家族办公室的展望

1.家族产业需要结合国家战略推进产业升级

中国家族目前面临的一个外部环境是中国经济增速变缓慢，以往“野蛮生长”式的企业发展策略行不通，而技术变革和市场环境的变化倒逼企业家们必须要通过创新和转型才能维系企业发展。在中国，企业生命周期一般较短，能存活30年的民营企业已经是凤毛麟角。而考虑家族企业存活也不能照抄国外IBM等大公司的案例，福特、欧莱雅等这些家族企业到第三代其实是拥有公司股权，而非控制权，企业已经给职业经理人管理了。而法国、日本的很多家族企业虽说有百年老店，但其实很多是家庭作坊，也不适宜指导中国目前的家族企业。

优秀的家族办公室应致力于帮助家族完善其产业升级，利用家族办公室自有资源，帮助家族企业从“金融+商业+产业” 全方位整合升级。纵向看，优秀的家办要从帮企业进行资源梳理，操作上例如帮企业进行链式持股，以金融投资方式促进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相互持股，规避企业单一作战的风险，让整个产业实现利益最大化。横向上帮企业进行整体资源协同，再利用自身的智库资源、政治资源等帮企业实现“融资+融智”，适应数字化新时代。

2.家族资产配置会更加具有耐心，“New Money”要变成 “Old Money”。

私募投资者和家族投资动机截然不同，私募投资“买是为了高卖”，而很多家族“买是为了持有”。对于项目投资，私募股权基金的资金来源，主要来自机构投资者、和个人投资者等，资本出于短期获取高额回报角度退出时间相对较短。国外的私募股权基金一般设置12-15年的退出年限，中国的私募股权基金一般设置“5+2+1”（5年投资期+3年退出期+1年延长期）甚至更短的年限来退出。家族办公室的资金来源，纯粹来自家族的财富，没有其他资金参入其中，因此家族办公室的一个重要使命是帮助家族以更长远的眼光去看待投资，让这些“New Money”（“新财富阶级”）要过渡成长为“Old Money”（“老钱”）。

任何一家公司都会有自己的低谷，官司诉讼、技术问题等负面新闻导致的公司股价下跌，而此时正是股票抄底好时机。因为好公司股票1到5年内有短期波动，而把投资眼光放到10-20年甚至更远，就会有超额收益，因此欧洲很多家族持有一直股票可以长达百年也屡见不鲜。

从资金属性上看，正因为家族资金的柔性，也可以联合家族投资需要长时间才能成熟的产业，而资本或普通私募基金有退出年限的压力，造成金融机构资本不会进入到那些未来会发展很好，但是培育周期长的行业。这对于家族和家族联盟的投资无疑是一个投资机会！

3.家族子女教育会更加科学完整。

纵观中国历史，历朝历代国家存亡更替，可是中国家族的家谱（族谱）作为记录血缘关系、家族人物事迹、家族传统和文化流传下来，生生不息。家谱帮助家族寻根留本，承前启后。家谱的修撰可以让后代更加了解祖辈的奋斗史，有利于家庭团结。家谱中包含很多中华民族和家族的优良传统，有利于长辈教化子孙，让家族有个问祖凭证，这对于家庭的传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家族教育是家族传承的一部分。历史上优秀的家族得以兴旺数百年，是因为他们有正确的子女教育观念。中国有相当一部分企业家对子女的教育是忽视的，用金钱来弥补对孩子的亏欠，导致“败家子”的出现。对于创一代在煤矿、地产、制造业等传统行业家庭，二代对管理工厂并非适合，而且他们大多受到了海外的教育，承托父辈的资源，二代应该在家族办公室的帮助下，成长为“全球化、金融化、文哲化、公益化、创新化”的接班人，把着眼点放在家族的长远发展，利用父辈资源寻找自己专业上的比较优势。

全球化，指子女们去海外留学，拓宽眼界和知识面，和其它国家的家族交往，具有国际化视野；金融化，指子女学习金融知识，对于立志于把家族产业做大的子女可以未来寻找“产业+金融”的思路将父辈产业进行升级，而对产业不感兴趣的子女可以用家族财富从事投资活动，从其他家族企业的成长中分利；文哲化，指学习文学、历史、哲学、艺术等专业，这有助于二代们提高自身素养，并能站在更高的视角看待家族和社会；公益化是对所有富裕家庭年轻人的要求，他们需要更多的参与社会慈善活动，不但让家族为社会输入正能量，也可帮助家族企业得到更多社会认可和关注；创新化，指二代们要走在科技前沿，投身于对资金和人力要求更高的科技创新领域，使家族成为社会创新的引领者。

4.全球化催生家族联盟需求。

以前美国吸引了全球富豪的资产配置，但自美国《多德-弗兰克法案》推出后，美国成了全球对家族办公室监管最严和国家，相当一部分富豪抽离其在美国的资产转而投向中国这样的快速发展的国家。根据《中国企业家家族财富管理白皮书》的数据，2020年疫情过后，富豪们对北美的资产配置意愿下降23%，对港澳台、亚洲、欧洲的投资意愿分别上升了25%，3%和7%。家族在“走出去”的过程中更加注意分散风险，财富分布也越加呈现全球化趋势。

对于海外的优秀家族，他们也需要中国对等的家族联盟进行商业领域的合作。目前，中国、印度、俄罗斯、东南亚国家、中东、东欧这些新兴的经济体国家，家族和企业财富的生成速度前所未有。这些国家的富有家族可以选择各自优势产业进行资源互补和协同合作。好的家族办公室要让优秀的家族们组成联盟。这种联盟不仅限于国内，可以是全球范围内的联盟。该联盟不但可以帮助家族之间对接商业资源、政治资源，其家族子女在外求学也相当于拥有了联盟内的圈子，无论对二代子女求学、就业甚至婚姻，都大有帮助。

总结

近些年全球富人群体快速增长，同时“黑天鹅”事件频发又使得这一阶层焦虑不安。中国很多家族并未“富过三代”就遭遇家族企业资金链断裂，存活下来的中国企业家们还面临选择“接班人”和子女教育的现实问题。家族办公室可以让有产阶级后代在保障衣食无忧的前提下，实现自己人生选择，而关于家族资金、家族教育的限制条款的设置也避免子孙“败家”的不良行为。

投资行为上，通过家办的专业管理，家族资金可一定程度摆脱传统金融的桎梏，和刚性兑付的银行贷款比，资金特征更加耐心和柔性。国际上不同家族的财富组成资本联盟，可投资布局大项目和更长期的项目，避免资本的短期逐利行为，推动创新研发、实现产业升级并获得超额收益。家族办公室在这特殊年代也肩负特殊使命，功在当代，立在千秋！